柳人奉的意识慢慢接受他曾活过四十多岁的事情,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会改变什么。
吃饭了,一大盆的蒜泥凉面,里面调了水焯过的大把的苋菜,豆角,还拌入了西红柿,白甜瓜,黑甜瓜,青椒丝。点上自家的芝麻油。绿的是菜,红的是西红柿,白片黄边的是白甜瓜,带着黑边的是黑甜瓜,闻一闻蒜香扑鼻,看两眼口水直下,看两眼肚子乱叫。
柳人奉吃了两大碗后,放下碗摸着肚子懒洋洋坐在树下抬头看着天空。姐姐柳一兰从灶屋里拿出铁锨头,吹去灰,露出里面烧得焦香的椿蹦子。
柳人奉大喜,和姐姐平分了椿蹦子,也不管其他,坐在那里一个个扔到嘴里,开心得不行。吃了椿蹦子,柳人奉拉着一张破席去沟边,小舅却叫住他,转头对柳人奉的爸爸说道:“明天我想带人奉一起去鹿上进货。”
柳人奉的妈妈截过话去,说道:“那么远,二十三公里,你一个人就行了,带着人奉太重,回头还有带货,你自己去吧。”
小舅说道:“不重,我能带得动。”
柳人奉的爸爸没有说话,摸出大铁桥烟盒,抖了抖,抖出一根烟来,随便选了一头,噙在嘴里,唾了一口,唾出碎烟叶,用火柴划着,深深的抽了一口。
“姐夫,你看呢?”
柳人奉的爸爸看了一眼柳人奉,眼睛里有些不满,扭过头,他才开口,“去就去吧。人奉妈,找身干净衣服给人奉,顺便给他五分钱,穷家富路,见见世面也好。”
小舅笑了,冲柳人奉嚷道:“人奉,明天不能睡懒觉,天不明咱就要赶路。”
柳人奉笑起来。他被妈妈拉进屋里,给他寻了一身半旧不旧的衣服,塞给他五分硬币,紧紧叮嘱,“不要乱花。记着了啊,咱家穷,不要乱花钱。”
柳人奉紧紧攥着硬币,眼睛瞇成一条缝,“不乱花,要花也花小舅的,我就买一支铅笔,两分钱就行了。要不你给我两分钱吧,万一弄丢了可不好。”
妈妈想了想,果真信了柳人奉的话,夺回五分钱,放回大箱子里,掏摸出两个一分的毛票来,再次塞给柳人奉。柳人奉直翻白眼,心里面却是叹息,这个年代实在是太穷了。挣钱的想法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急迫起来。
爸爸妈妈一起去地里看瓜,柳人奉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了干净的裤头,就那么半光着身子就着清凉的井水把衣服洗了,搭在晾衣绳上。
洗完衣服,他提着桶去摸知了猴,摸了一圈,便被小舅给拉回来。
藏权良拉着一张席放在柳人奉的破席边上。他躺在席上指着天上的星星问柳人奉,“看看,这天上的星星多得很,有北斗,有牛郎星,织女星,有天河,还有紫微……”
柳人奉语气幽幽,“说那么多,你认识?”
藏权良语塞,一翻身背对着柳人奉,“你这个小孩好没有意思。睡觉!”
柳人奉躺了一会,心神不宁,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翻身起来,藏权良翻转过身,问他,“你要干什么?”
“睡不着,去烧壶茶,明天带上。”
柳人奉去烧茶,他一个小孩子玩火藏权良严重的不放心,跟着他,只到看到他有模有样的烧起火来,才回到沟边躺回苇席上,抻了抻腰,夜风一吹,发出满足的声音。
柳人奉把水浇开,跑到正屋里,从苇箔上取了别在上面的漆军用水壶,摸黑到压水井边上冲了冲,把水壶放到灶屋里,看着灶下的火全熄了,才用冰凉的井水把身子擦洗一遍,摸到沟边,摸摸席,席是热的,等了一会,顺沟行走的风大起来,扰得树叶哗哗作响,他才不情不愿的倒下。
天还黑着,柳人奉就被小舅藏权良晃醒,被藏权良拉着去烧锅,加热了几个馒头,捣碎了蒜泥。就着蒜泥,一人啃上一个馒头,吃罢了,柳人奉试了试昨晚烧的开水,开水还有些温度。他灌满了军用水壶,随手朝水壶了丢了一小撮盐,却被藏权良看见。藏权良嫌弃道:“咦,咸的?咋喝?你这个小孩子就会瞎胡闹。”
柳人奉理也不理他,只管去穿上昨天妈妈找出来的衣服。
藏权良切了一个西瓜,柳人奉扒出放在炭火里闷的十多只知了猴,寻了个塑料袋放到里面,准备路上当零食吃。两人吃饱饮足了,又包了五个馒头,用蛇皮袋装上四个西瓜,十来只小瓜子上路了。藏权良让背着行军壶的柳人奉坐在自行车大杠上打手电筒照路。
路是土路,自行车行在上面蹦蹦跳跳的,链条摩擦发出响声,刺耳的响声在夜里传出去很远。
他们到坝子边上,柳人奉下来,揉着屁股问藏权良,“小舅,到底几点了?”
他有一种极度不好的感觉,怕是现在还是半夜,小舅没有表,不知道时间,稀里糊涂的拉着他一起起早了。
藏权良很肯定的回答,“最少也有四五点。”他边说边使劲推着自行车顺着斜道朝坝顶上推,“少问那么多,不起早一点行吗?过渡船没有半个小时也过不去。”
柳人奉只觉得很困,好像是刚闭眼入睡就被晃醒了,他自己的身体里的生物钟告诉他,绝对于不是小舅藏权良说的那样,现在没有四五点,弄不好,才过十二点钟。乡里人穷,报时靠公鸡打鸣,格人奉也弄不清楚几点了,但他心里面猜测不是一点就是两点。
柳人奉跟在藏权良和自行车后面朝坝上走,水壶荡起来,打在他的屁股上,吧吧作响。
“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瓜了。”坝顶上,藏权良喘了一口气,伸手摸额头的汗珠,开始嫌瓜重起来。
柳人奉比较赞同他的说道,他说道:“我也这么想。要不,咱们把瓜藏在旁边的玉米地里,回来时再找出来?小舅,听我的,要是路上渴了,我想喝桔子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