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和华看向留美,嘴角上扬,“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通常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不可否认不可无视必须遵循的压力。被那种压力所迫,她低下了头。
“………鹤见留美。”她低声嘟哝,但不到听不见的程度。和华听见了,于是点点头。而一边的雪之下则静静的看着和华,之后轻声替和华回答,“我是雪之下雪乃,那位是高坂和华同学?”
“这位是由比滨结衣。”
“嗯?什么事?”和华指向往这里走来的由比滨。她看到三人,便了解目前正在做什么。
“啊,对喔,我是由比滨结衣。你是鹤见留美对吧?请多指教!”然而,留美只是微微点头,眼睛并未看向由比滨。她凝视自己的脚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口。
“你们两个人,感觉跟那边的人………不太一样。”她这句话的主词相当暧昧,所以很不容易理解。
不过和华觉得她是说他跟雪之下和“那边的人”,也就是叶山那群人属于不同类型。
平冢静召集的团队是有不一样没错,分为“这边的人”和“那边的人”。说到“那边的人”,此刻正高高兴兴地挑战制作特殊口味的咖哩,笑得像一群傻子。
“我也跟那边的人………不一样。”她每个字都说得很缓慢,大概是想藉此自我确认。而由比滨闻言,认真地问:“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的周围净是一群小鬼。虽然我之前还会好好配合他们,但后来开始觉得没什么意义,便不再那么做。反正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虽这么说着,但和华还是发现了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可、可是,小学时代的朋友跟回忆,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喔。”
“我不需要那些回忆………升上国中之后,再跟其他地方进来的同学交朋友就好。”她倏地抬头,双眼聚焦于天空。此刻,夕阳逐渐西沉,夜晚的深蓝色渲染天空,点点星光开始闪烁。她缥缈的眼神相当悲伤,但同时带着美丽的幻想。
鹤见留美仍然相信、期待着,认为进入全新的环境后,一切将会好转。然而,那不可能实现。
“非常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戳破她的美梦的人是雪之下雪乃。留美愤恨地看向雪之下,但雪之下直视她的眼睛,用意思明确、毫不暧昧的词汇,一字一字无情地断言:“你的同学之后也将进入相同的国中,到时候一切只会重演一遍,你将和‘从其他地方进来的同学’一起被排挤。”
“最后好不容易交好的同学被迫和你站在对立面上并且渐渐变成习惯。”和华接上雪之下的话。从地区的公立小学升上公立国中时,过去建立的人际关系会持续下去,因此小学时的负面形象,将跟着她进入国中。纵使她到时候认识新的朋友,过去的负债依然会从某个地方渗进来。
不论她本人愿不愿意,她的过去将成为笑柄或闲聊时的话题,广泛流传开来。对其他男男女女来说,她的用处只剩下供大家愉快地交流。除非她举家搬到别的地方。
留美默不作声,而由比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你应该都很清楚吧?”雪之下追问。留美依然不说任何一句话,雪之下见了,紧紧抿住嘴角,仿佛在忍耐什么。
她在留美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了么?和华看着雪之下忍耐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受。
他可以忍受这些东西但不代表别人可以,至少曾经的雪之下不行。
“果然是那样………”留美死心地低喃,“我真是做出一件大蠢事。”
“你遇过什么问题吗?”面对留美自嘲的口吻,由比滨平静地询问,而留美埋下了脑袋,“曾经有好几个人受到排挤………不过,通常过一阵子便恢复正常,大家又开始聊天,有点像是一时的风气。”
“每次都是某个人起头后,大家便跟着那么做。”留美说得轻描淡写,但脸色却没有好看起来,“有一次是跟我很要好、经常聊天的人被排挤,当时我也跟他保持一点距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轮到我。我明明没有做什么。”
这种事情还需要什么理由?连排挤的一方都不一定说得出所以然。他们不过是受到神秘的义务感驱使,认为非得那么做不可。连优秀卓越都可以变成错误,那还有什么是他们运用不了的?
“只因为我跟那个人聊过许多东西。”前一天跟你还是朋友的人,隔天却拿你的秘密逗别人开心。
来到国小六年级,多少都有些情窦初开,会有喜欢的异性。那种既陌生又抑止不住的恋爱情感,会使人产生找人倾诉的冲动。不过,那毕竟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所以只会告诉自己信赖的人。
不过既然知道要提醒对方“绝对要保守秘密喔”,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出去?本来是因为信任对方,才把秘密告诉对方,结果反而使自己受到攻击。
世界上的坏人不可能每个都一模一样。大家平常都是好人,或至少都是普通人,但是到紧要关头时,却会突然变成坏人。这一点是可怕的地方,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没有人一生下来即是坏人,包含我在内,我深信自己是善良的。然而,当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时,人们会立刻露出獠牙,同样包括和华。
只是和华可以忍耐的住嗜血的冲动,而别人不行。原本不属于邪恶的人一染上恶,便开始寻求理由。他们为了和自己的另一面保持一致,会把整个世界颠倒过来。
他们可以将到昨天为止还称赞很沉着的人,解释成高傲自大;头脑聪明、颇受尊敬的人,将被说是看不起成绩不好的同学;活泼外向的人,则被扭曲成聒噪、得意忘形。而和华这些评价都经历过,日记本的字迹几乎都可以滴出血泪来。
委屈,不甘,但是对方是挥舞正义之剑,制裁颠倒世界中的恶人的正义使者。他们无法凭一己之力肯定自我,故而成群结党,大谈别人的罪孽有多深重,有如众所皆知的事实,藉以培养出正义感。
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小不满,因此越长越大。人心所向三人成虎,原本没有的变为了事实,就如被恶言割伤的少女,明明是被迫害却成了迫害者的少年。
这不是欺瞒的话,又是什么?他们在那个封闭世界中,时时刻刻惧怕着有可能轮到自己,因此在自己沦为下一个受害者之前,必须先寻找代罪羔羊。
于是,这成为一个没完没了的循环。用牺牲他人尊严换来的友谊,有什么意义可言?
所以他很庆幸自己在众人之外,被视为空气。虽然孤独一些,但还可以容许他舔舐自己的旧伤口而不用担心自己的伤口上再被人划开一道口子。
“升上国中之后………还是会变成这样吗?”留美颤抖的话音中夹杂哽咽。雪之下,由比滨和和华保持沉默。其实这样的情况远远不止国中,高中,大学,乃至日后的人生。
要么被迫虚伪,要么忍痛,继续孤独,这就是人类。
这时,另一边爆出一阵欢呼,盖过留美的声音。明明两边相距不到数米,那边看起来却像是遥远的异乡,另一个美好到不像话的世界。
那边的锅碗汤匙的碰撞声响此起彼落,叶山也起身,想好好他们挥手。留美带着半放弃的表情,默默走回自己的小队。
和华一行人目送她离去后,回到自己的营地。刚刚拜托平冢静看顾的咖哩也煮的差不多了,马铃薯看起来炖煮得相当入味,饭锅里的白饭也煮得香喷喷。
烹饪区的附近有木制餐桌和一对长椅,几个人盛好各自的餐点后陆续就座。
首先是雪之下,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最靠边的位子,桐乃自然而然坐到她旁边,然后是由比滨。第四个人比较意外,竟然是海老名。接下来,三浦坐上长椅的另外一端。我以为三浦会坐最中间,实际上并非如此。
至于男生部分,户部坐在三浦的正对面。他似乎对三浦满有好感,不过三浦的视线一直聚焦在一边的叶山身上。而在户部入座后,叶山也坐到他旁边。
和华表示他个人是坐哪里都无所谓,本来便打算捡剩下的位子,而这样子的话就能达成谁也不得罪的高级成就,而且也能让个人形象看上去可怜一些。
所以现在,可能坐到叶山旁边的人也只有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