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深处,莲池中央,湖心亭上,一女子抱弹琵琶,曲调悠扬。只是精通音律的人听来,似有一两瑕疵。
春日御花园风景正好,皇帝邀太后赏花兴意正浓,又恰得这琵琶声相伴,皇帝倒是好奇这音律从何而来。
太后心中不免嗤笑,这曲有误,周郎顾的老把戏,如今竟还有人用。
“权儿,哀家今日也乏了,你且多欣赏这美景吧”
“好”皇帝应下来后便送太后往回走,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安子去寻弹今日琵琶之人。
湖心亭中,那女孩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陛下,应是此女”
“何人在此?”
“奴婢是新入宫的采女周氏,见莲池美景如此,故而拨弄琵琶不辜负这般春色”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技艺不错,不过似有缺欠,你且再弹,让孤教教你。”
“诺”她轻声应到
又是一年春好处,又是一个可人儿春风得意之时。
乾清宫中,颠鸾倒凤之后,周怜儿望着手上的金臂钏得意一笑。
“娘娘,待会儿陛下新封的周良人就要到了,分配到了咱们宫中,娘娘可得好生打扮,给她一个下马威。”
“寻常梳妆即可。”郭?应到。她是最不愿勾心斗角的,只是家族需要她,她便没有退路。
入宫的这两个月里,帝王常常宠幸郭嫵,虽然隔几日便陪郭?用膳,却不常临幸她。帝王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情。
是啊,她知道的。那种想靠近,又明知不是所爱之人的复杂感情。连封号都是“德”字,可不是有三分像么?
哪个少女不怀春?且不论她从14岁起日日被教习姑子让看皇权的画像,单是这几个月来她与皇权的饭后浅谈,她怎能不春心荡漾?
“娘娘,周良人来了”拾画的声音将她的心绪拉了回来.
“请她进来吧”她怅然若失地说道。
“见过德嫔娘娘”
“妹妹何须多礼,既来了玉守殿以后你我便是一家姐妹”虽然郭?不喜这些客套的门面话,但又不得不说出这些违心之言。
且说周氏虽有些小聪明,却又是上不得台面的。这周怜儿本是破落户的女儿,其父年轻时是蜀中有名的纨绔子弟,祖上家产在他这一辈被悉数败光。若非这个女儿被算命的算出她日后会母仪天下,这个女儿也早被他卖了换钱咯!
到底是风头正盛的宠姬,周良人难免轻狂些许。
“谢娘娘抬爱,妹妹许不会叨扰娘娘太久。”她说这话时倒是低眉顺眼,几似天真。
“呵”德嫔不禁一嗤。
而拾画却在暗中打量起来。这周良人真是这般轻狂女子,还是有意装蠢?
是夜,拾画将今日发生之事对丽嫔悉数告知。
“不妨事的,没有母族的女子,做的了宠妃做不了权妃,翻不了天”
何况如此把戏,帝王偶尔兴致来了而已。哪里做的了宠妃?郭嫵倒是未尝将周良人放在眼里。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没有高门家世的女子,再高的恩宠都是过眼云烟。除非能得到帝王的真心,否则宫人随便散播的流言蜚语便能拉她入地狱。皇帝后宫妃嫔佳丽无数,岂止一人有娉婷袅娜,又岂止一人妙音舞乐?没有爱情,帝王就不会相信,没有家世,帝王就没有顾忌。对于流言蜚语,帝王可没有心思查证,少了一个美人儿,还有下一个。
于帝王而言,破掉的衣服,没有缝补的必要。
这些被流言蜚语毁掉的人儿啊,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甚至都留不下浅淡一笔。
人们对于权贵总是怀有敬畏。权贵越是狠恶,普通人越畏服。流言蜚语对于权贵倒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敢嚼舌根的人能有几多?流言蜚语对于越底层的人反而越有杀伤力。越是同一阶层的人,人们越乐意以做笑谈。在能踩上一脚的时候没有人会错过。而被流言蜚语围绕的那个人,普通人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听。宫墙之内亦是如此,嚼舌根在宫墙之内更是重罪。
不过嘛……
宫墙之内,能定罪的可不还是当权者?
周氏啊,倒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莫说曲有误周郎顾的法子是老法子,只要有用,这可不是好法子?
千鲤池偶然一声鱼跃,冲破夜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红墙之中,凤栖宫依旧灯火通明。鹅梨帐中香的味道在床幔周围环绕。
“晓来闲处想君怜,红罗帐、金鸭冷沉烟。”陈后朱唇微启,
“绿夏,本宫……亦擅琵琶啊。为何……为何陛下不能多陪陪本宫?”
“娘娘贵为中宫皇后,皇上若是……”
“啊!娘娘您……”绿夏此时花容失色,惊讶的看着陈后的腿上。
只见陈后腿间猩红一片,还是画竹立刻去请了太医回来。
春日夜从未如此寒凉。
“陛下,皇后娘娘……”医官深吸一口气,
“娘娘小产了”
此话一出,陈后先是一惊,后又失声痛哭
她哽咽着问到“平日里请平安脉的时候,你等并未……”
“娘娘恕罪,娘娘才有月余身孕,胎像自是薄弱不稳……”御医官说此话时,将脑袋低的更低了
“可是我的孩子怎么会没有!本宫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没有?”
“这……”
一旁的皇权眉头微微一皱
“近来可有何人何物有异样?”
画竹先是一愣,后又答到“丽嫔娘娘早前倒是送了个荷包,只是收起来却并未使用。”
“拿出来让御医官验验。”皇权平淡的说到。
“此物麝香味极重,娘娘小产怕是皆因此物……”御医官小心翼翼地说到。
“只是娘娘年轻,好生调养身子定能再诞下龙裔。”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孤陪皇后待会儿。今日之事不可外透露半个字”
床上的美人儿眼含泪水,一言不发的望着皇权。
“……逐月,你……且体谅一下孤。到底是嬴门的人……”
“陛下,我……今日身子乏累不能侍奉圣上……陛下且回吧。”陈后哽咽道。
“逐月,孤是为你好。你……莫怪孤”皇权语毕又回头望了望那娇弱的人儿,眼神中似有深意。
舞鸾镜匣收残黛,睡鸭香炉换夕熏。
乾清宫中,只得画梅与皇权在内。
“陛下,御医官说陈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那便把仙萸香换回鹅梨帐中香吧。”
“诺”
说来赢门技艺高超,荷包之中的香麝经过炮制,若非知情之人又怎能得知?
这个荷包出现的好啊,好到恰好成为替罪羔羊。而这个荷包真正的秘密,也再不会有人追究了。
仙萸香取料甘菊蕊一两、檀香一两、零陵香一两、白芷一两、脑、麝各少许乳钵研,右为末,以鹅梨汁和剂捻作饼子曝干。外行是区分不出来的。
皇权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嘴唇轻抿。
“逐月,孤怎么会不知道你对孤的感情?孤也感动于你。如果可以,孤也不想这样对你。只是祖宗留给每一任皇帝的密旨里,皇子母亲,在皇子年满十二之前都得暗中处死。而皇长子一出生或者皇太子一册立,其母必死。如此方能保证不被外戚弄权,大权不会旁落。要么去母留子,要么去子留母。你可能懂孤的苦心?当年父君那样宠爱孤的母妃,孤的母妃还是……”皇权心中默默想着。
纵是再无情的帝王,也做不到丝毫没有感情。年少的皇权更是如此。不论从小怎么被教导帝王之术,心中柔软的地方始终都在。
大抵是因为帝王以天子自居,所有集权的手段都鲜有放到台面上来的,以此显得是天命造王而非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