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殿中众臣分列两班,中间站着董卓,他旁边还立着一个年轻儒生。
大将军何进已死,十常侍也都已经伏诛,震动朝纲的一场大乱暂时算是划上了句点,但是否真能从此太平,决定权还在这个站在朝堂中央之人的手中。
少帝也注意到了董卓身旁的儒生,结结巴巴地问道:“董……董爱卿,你身侧……身侧之人是谁啊?”
董卓回道:“此人乃是臣军中的记室李儒,虽然年少,但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臣处理军中事务只是,多有倚赖。”
少帝点点头,道:“宣旨。”边上一个小黄门捧出一道圣旨,展开宣读。圣旨大意是褒奖董卓勤王平叛的举动,晋董卓为司空,封源城亭侯,食邑三百户,其麾下众将也各有封赏。董卓冷笑着听完圣旨,先不忙着谢恩,转头对李儒说:“文优听到了么,晋我为司空……”李儒回答:“臣听到了。”满朝文武相顾骇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董卓突然跪伏在地,叩头谢恩,而后不管天子反应,径直起身领着李儒扬长而去。
董卓与李儒信马走在洛阳街上,董卓问道:“文优,你说今天这道圣旨是出自何人之手啊?”李儒回答道:“天子年幼,拿不了主意,如今何进与十常侍都已经死了,商议国是,处置朝政的肯定是如王允袁隗这般老臣。这些老臣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虽然知道主公您有大功于社稷,却害怕朝中再出现一个权臣,这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晋封您为司空,封亭侯,名义上示以尊宠,实际上都是些不懂不痒的处置。主公若是接受,他们必然会慢慢剥夺主公的兵权,等到天下安定,朝廷重掌大权之后,再慢慢算擅自回师攻击洛阳的大罪。等到那时候,咱们西凉一系可就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卓冷笑点头,道:“这些朝臣的计划不光你我能看出来,就算是个三岁小孩也能看出来,不知道他们如此这般掩耳盗铃,究竟是要瞒谁。”
“他们必定是算准了即便主公看出来,也不得不接受。主公领兵毕竟是来勤王的,如今十常侍伏诛,天子正位还朝,洛阳之乱已然平定,即便主公对封赏心存不满,也无计可施。主公若擅动兵戈,则师出无名,转眼就会成为大汉的叛臣。到那时候,不只是四方诸侯都要出兵讨伐,就连西凉军内部也会有很多兵马心向朝廷,不为我们所用。依臣看来,这不是一条阴谋,实在是一条阳谋。”
“那依文优之见,我们该如何破局啊?”
李儒笑道:“破局之法其实很简单,想必主公心中已经有定论了。”
“你且说说看。”
李儒神色不变,嘴中轻吐两个字:“废立。”董卓闻言大笑,“文优之见,甚合我意。”
“欲要破局,最简单莫过于废一帝,立一帝,其利有三:一,主公若废天子,立新君,即是伊尹、霍光,新君朝中第一人,大权独揽;二,西凉众将到那时候都是从龙定策的功臣,各得封赏,自然死心塌地追随主公,主公也可以趁机任用心腹,掌握朝中要津;三,新君既立,前朝旧臣该退的退,该贬的贬,有反对废立者更可以逐出朝廷。而且少帝继位不过数月,内有外戚重臣与宫内中官互相攻杀,外则剿灭黄巾不力官军连遭大败丧城失地,本来就该退位让贤。我看陈留王沉静内敛,机敏好学,正是新君不二人选。”
“文优说的是,此事宜早不宜迟,回营之后立刻召集众将安排行事。”董卓突然仰头长叹,“可叹陈王不愿随我入京。若是陈王在此,立他为帝顺理成章。大汉若是有此一帝,定可如光武大帝一般重新振兴。”
李儒却摇头说:“依臣之见,陈王或许是大汉所需的新帝,却未必是适合主公扶保的新帝。我虽然见陈王次数不多,但也曾耳闻其作为。此人胸有城府,暗怀大志,坚忍不挠,可与其共患难,却不易与其同富贵。主公您刚强易折,不善韬晦,创业伊始尚可以相安无事,一旦大事定,君臣便难以相安,善始易,善终难。”
董卓闻言,若有所思。
日渐正午,数十支骑兵自西凉大营之中奔驰而出,占据洛阳城各个关卡要道。城中百官得到消息,心中都是惶恐不安。朝中众臣暗自聚到一处,却不知道董卓究竟要如何,商议良久毫无对策,只能散去,约定明日朝会之上相机而动。
一夜只听到四处街道人马嘶鸣,诸大臣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捱到清晨,才整理袍服上朝去。起初朝堂上并不见董卓身影,百官议事议到一半,有小黄门来报,说董卓领兵朝后宫去了。众官正不知为何之时,董卓顶盔掼甲,亲领数百精兵闯进殿中,拔剑在手,高声道:“当今天子暗弱,不足以继承大统,君临天下。我今尊奉太后旨意,废其为弘农王,改立陈留王为帝。百官若有不从的,一概格杀勿论!”
众军已将百官围拢在中央,拔剑在手,同声高呼。文武百官事先毫不知情,猝不及防,又都惧怕于董卓武力,大都哑口不言。唯有一人大呼“不可”,这人乃是后将军丁原。丁原道:“当今天子乃是先帝嫡子,继位日浅,未闻失德。你本是外州刺史,擅行废立,难道是要造反!”董卓冷笑不言,旁边两个军士上前将丁原拖出殿,丁原一路叫骂声不绝。又有尚书丁管,见状也要上前,暗地里却被司徒王允拉住袍袖,低声道:“多说无用,无非多送一个首级,都不够钝了董卓的刀。且静观其变吧。”
董卓见众官默然无声,便令人将少帝扶下宝座,请陈留王座上,董卓领百官向着新君叩拜行礼。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初平,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莫比。
董卓废帝的消息传出洛阳,各州郡官吏士民无不切齿痛恨。多位致仕老臣奔走呼吁组织勤王之师讨伐董卓,一时间四处豪杰纷纷响应。然而很奇怪,新君继位已经三个月,勤王之师依然没有影子。逐渐众人都看明白了,除了几位老臣出于真心在四处奔走之外,四方诸侯多是口头呼应,实际上却没有任何行动。随着朝廷为这些人加官进爵,便连呼应之声也寥寥了。董卓又安抚了何进的旧部,授予他们官职,就连趁乱逃走的袁绍也被任命为渤海太守。曹操则被调离了羽林卫,新任为典军中郎将。
消息传到了幽州,刘关张三兄弟正在涿郡招兵买马。自董卓领兵赶往洛阳之后,黄巾军卷土重来,卢植等人所率官军连战连败,损兵折将,丧城失地,山东各州大半落于黄巾贼之手。朝廷无奈,将卢植等三人免职,拿回洛阳论罪,并诏令各州郡牧守以及地方豪强招募义军,自行抵抗黄巾军。卢植临走之前,将此前董卓所赠金银布帛交还玄德,并写信给幽州牧刘焉,推荐玄德到他帐下效力,在幽州地界组建义军。玄德已经到了涿郡几个月,召集兵士两千余,日夜操练。听说董卓废帝新立,翼德骂道:“亏我还以为董卓是个好人,若是早知如此,在邺城的时候就该一刀杀了他。”玄德叹息道:“董卓虽然是奸贼,但如今远在洛阳,我们也无能为力。乔玄等诸位老臣连着奔走数月号召各州郡起兵勤王,却无人响应,我们虽有心杀贼,奈何实力太弱。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平定眼前的黄巾之乱,壮大自己,然后徐图发展。”
云长道:“大哥说的有道理。我们如今粮草足备,军容颇整,只是骑兵不足,缺少马匹。听说从此往西十余里有一个小城叫西城,黄巾贼在那里养了数百匹马,我们不如趁机袭取西城,夺取马匹。”
三人于是整顿兵马,夤夜出兵。黄巾守军不多,突遭袭击瞬间大乱,玄德大胜,夺得马匹三百匹,斩首近千。玄德一面点算战利品,一面派人向幽州牧刘焉表功。使者刚派出去不久,刘焉的使者就到了,告知刘焉领兵在渔阳以南被黄巾军围困,如今情势危急,命周边各军赶紧前往支援。玄德赶紧点齐兵马,奔渔阳方向去了。
众人才到大兴山,迎面就撞到大股黄巾贼军。在黄巾乱起之初,随从作乱之人大多都是市井平民,田间农户,没什么战力,官军在与黄巾贼对垒之时,只要指挥得当,以千人就可以破黄巾贼万人。但黄巾贼贼势极大,随从起事的足有数百万,一时间无法完全扑灭,等乱势绵延数月,贼兵多身经数战,阵前不再畏惧刀剑,又因为受太平道蛊惑,战力已经不在官军之下。官军主力连遭数败,几乎在冀幽两州全军覆没,大量器甲军械、粮草马匹落在黄巾贼手中,张角张宝就挑选健锐士卒,武装起来,称为“力士军”。除此以外,张燕的黑山军,杨奉的白波军等等数支贼军战力亦在官军之上。玄德帐下这两千人马是新募集的,战力还不如官军,如今见黄巾贼军漫山遍野而来,连忙结阵固守。贼军见玄德兵少,未多作停留,只是留下一部约三千人与玄德纠缠,大部继续朝南边去了。
两边对峙,云长远远瞧见贼军首领骑着一匹灰马,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便拍马舞刀直取此人。贼将大惊,未及举枪,就已经被一刀劈到马下。几个小校看见云长出阵正要来援救,人还在半坡,贼将便已经被杀。众人见状一声大喊,纷纷四散逃跑,玄德挥军衔尾追杀,而后重新聚拢部队。经过此番大战,众军都已疲惫,无奈只能在原地扎营。
休息一天之后,玄德整军重新上路。才走到一半,迎面败兵就到了。玄德询问之下,得知刘焉已败,只余数百人突围而出,正在身后。玄德赶紧把刘焉迎到军中,全军朝代郡方向撤退。
刘焉年老体衰,遭逢大败,又连日奔波,近于油尽灯枯,卧病不起。众人到了代郡三日,延医问药,好不容易才将其救回。刘焉醒后,召玄德近前,握着他的手流泪道:“我老朽矣,有负朝廷所托,不能保境安民。我之前已经向朝廷上表请罪,求朝廷派员接管幽州诸事。玄德年少有为,屡立大功,是栋梁之才,我已经为你请功。愿你再接再厉,剪除贼顽,光复大汉!”
玄德心中忧愁,但不方便在刘焉面前表现,只能连声答应。卢植此前推荐玄德来此之时并没有说明他的真实身份,只拿他们编造的假身份告知刘焉,因此刘焉才会派遣玄德回故乡涿郡来募兵。但这道请功的奏疏一上,朝中别的人不知道,如今把持朝政之人可是董卓。董卓是知道玄德身份的,当他未返回洛阳之时,玄德的身份于他是个助力,但如今他废帝新立,已经是大权在握的相国,玄德对他而言不仅不是助力,反而是一个威胁。若玄德名字再出现在他眼前,他是否会赶尽杀绝犹未可知。即便在关张赵保护之下他能逃得性命,余生也只能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玄德心中惴惴不安,数日之后,朝廷旨意终于下达了。刘焉年迈,不堪重任,调益州牧,授太尉,以示恩遇;以北平太守公孙瓒署幽州事;起三辅屯军十二万,并西凉军五万,前往山东继续平定黄巾之乱,统军大将为后将军李傕,征东将军张济副之,丞相东曹贾诩为行军司马;至于刘备,被封为平原相,翊军将军,所部暂受北平太守公孙瓒节制。
玄德从这个任命中没看出什么异常,便先接受了,整顿兵马,等待大军到来。
数日之后,哨骑探报,大军已过黄河。先锋大将华雄,领兵三万,已到冀州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