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寂不由得抬起头,额头上有几滴被辣出来的汗珠,有些许发梢被黏在上边,嘴里边塞满了鸭肉,两颊一动一动地还在咀嚼着。
楚寂满嘴肉,不方便说话,可是扭头往两边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客人,于是,大眼睛带着疑惑,又看着那个送菜的……掌柜?
为什么一看就猜是掌柜?
因为他够胖,穿着印有铜钱的棕色锦缎外袍都包不住那凸出来的大肚子,大热天头上还带着的小毡帽,最重要的是小毡帽上边还镶嵌着铜钱!
若是被某些恶霸土匪看到了,肯定要咬牙切齿地来上一句:
“财气侧漏……找死!”
楚寂感觉自己的钱包有被冒犯到,并不想搭理,应该是一些身家不错的人想来此拼桌,掌柜亲自端菜,毕竟现在生意大火,不够位置了。
就在楚寂低下头继续享受时,那位掌柜叫住了他,声音仿佛都带上那胖脸上笑眯眯的油腻:
“这位小哥,刚才有位客官特意吩咐本店给您呈上了特色招牌菜——香鱼!!”
楚寂一愣,又抬起头,喉结动了动,把嘴里的笋和肉咽下去了,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带着惊喜和期待地确认:
“香鱼?”
“是的,香鱼……”
掌柜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身子一侧,左手掌心向内放在胖腹前,右手刚想一抬,想道一句“恭喜”……
“可是那十两银子的临江鲈鱼?!”
“嗯……嗯?”
不是应该关心跟哪位朋友重新相遇吗?事先关心价格的你也是头一个啊。
掌柜的笑容还留在脸上,可是思绪却是让楚寂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带到了哪里,所以显得有些僵硬。
楚寂对着那碟鱼摸了摸肚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悄悄运功于内脏,促进吸收,同时运功也会消耗掉自身的能量,就需要进食更多的食物了。
练武……好啊!
“不知是哪位朋友宴请于我?”
楚寂馋归馋,但是要问这一下,毕竟自己头一次来京城,哪里来的熟人?
总不可能是碰到“赵公子”那样的大人物了吧。
“哦呵呵……”
掌柜刚才也回过神来,仔细端详了楚寂一会儿,就肯定楚寂是确确实实的外乡人,还是个刚来不久的萌新,不然怎会不知道这长乐楼的特色呢?
“据那位客官吩咐,若您问起,便说高阳城外便可……他稍后再前来与您共享香鱼,故才让在下先行乘上这……香鱼!”
此时掌柜还不忘着重提一下香鱼。
不过楚寂没在意,他在回忆。
“高阳县?好像离扶阳隔着好几个县呢,况且自己与那个县令除了人口拐卖的问题也没有多大合作了。”
楚寂有点回忆不起来,抬起头,看见了那打扮得满是恶俗铜臭味的掌柜,心中念头一闪,仿佛看到了金光一片,心里似乎还带上了些许疼痛!
楚寂想起来了!
钱!
金币!
自己最富有的一次!
那是现在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就因为那个男人……
他……
么的!
这么快就遇上了?
自己去找他要点钱肯定不会拒绝吧?
楚寂低头看着那条白得好像银子的蒸鱼,瞬间就觉得不过如此……
怎么说也得请自己上三楼摆上一桌啊……
掌柜看着眼前这人,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思考,然后恍然大悟,紧接着激动异常到索然无味……
看了一会,确认应该是想起来了,便告退下去。
楚寂望着掌柜离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当初那个精致的玉牌,上边一个李字熠熠生辉。
“李家……京城也有个李家……”
楚寂转头垂睑,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家道破落……上京求助亲戚”那位李家主的话他还是记得的。
楚寂当年刚刚穿过来,救下那李家,确实只是巧合。
只不过自己一介寒门却提拔官至扶阳县令,刚上京城就被他碰到,而京城又有个李氏宗族……不知这两个李,存在什么关系……
诸多想法在心头闪过,楚寂很快就放下了,因为自己此时只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县令而已,在还没有与皇帝以及黎州州牧开始大计,自己就还没有走到台前,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念头通达了,心里负担就没了,大不了等下试探一下那位……“气管炎”?
现在,还是把鱼吃好为妙。
楚寂夹起鱼尾的肉,蘸了蘸微咸的酱料,放在鼻子前深深嗅了一下,“嗯——”发出鼻音露出迷醉的表情,然后掏出银针挑了鱼刺,才放入口中,而且细细咀嚼了很久,闭着眼睛发出赞叹,似乎在是留恋鱼鲜与酱料在唇齿的流连,久久才咽下……
“甚是美味!”
楚寂不由睁眼,眼里倒映着桌上的美食,里面溢满了幸福。
于是似乎嫌麻烦,直接收起银针,大快朵颐。
就在楚寂快要收拾完这条鱼时,一道已经不怎么熟悉的呼喊声灌入耳边。
“少侠!”
楚寂被这一吓,鱼刺险些直接卡喉咙了,情急之下只好震荡元炁,直接将那根鱼刺给震碎。
然后感觉有人桌子对面入座,身后跟着一名头发半白的老者,那老者看了眼楚寂后花白的眉毛挑了挑。
坐下来的那位男子四十出头,头顶白珠发髻,面容清和俊郎,颔下一抹美髯,身着蓝袍锦缎,气质儒雅出尘。
楚寂一看,眯了一下眼睛,嘴角咧起,心里暗想:
“哟嚯!这身衣着,可是比第一次见面阔绰多了,这会总不好意思会赖账吧,有收获!不管这次相遇是不是有心的,反正为了以后的计划,自己也不会与这位李家主有太多的交集……”
此时李秀城——那位中年帅哥打量着楚寂的脸庞,然后感慨道:
“果真是少侠啊,去年得少侠慷慨解囊相助,才保全了我这一家子的性命,自分别后,我这家里人,对少侠挂念得紧,不想今日天见垂怜,终得相遇!”
呃……
楚寂看到对方这么客气真诚,也不好直接说“你看这鱼像不像当初的三千两银子”这样的皮话来。
楚寂今天是想要点钱花花来着,毕竟接下来得快点提供一些药材给自家捕快好提高实力,而且今天心情也不糟,不至于给别人脸色了。
于是楚寂轻轻一笑:“原来是李家主……言重了。当年相救也不过是抱着权且一试的态度,若是对方不领情,那我可就得撒腿就跑了,可不要再叫我少侠了,实在是愧不敢当。”
李秀城颇为认同地说:“那是自然得跑,行侠却不迂腐,才是真性情,并且肯为我这些不相识之人豪掷千金,此份大义,足以令许多大侠汗颜!”旋即有轻轻摇了摇头:“对了,少侠,如今我投奔了在京城的大哥,你就不要再叫我为家主了。”
那你还叫我少侠?我一个朝廷官员你叫我大侠?
楚寂闻言,呵呵一笑:“好的,李家主。”
……
“你这,少侠……”
“李家主,怎么了?”
这下李秀城明白了。
看着楚寂皮里皮兮的样子,李秀城哑然失笑,想要开口调笑一句,然后发现,他对救命恩人的了解太少了,连名号都不知道……
不叫少侠,还能叫啥?
这个就尴尬了,李秀城赶紧开口,似乎还带有某种不可言状的神色:“说来惭愧,敢问少侠名讳?父母高寿几何?祖上何籍?父母今何年岁?父母可曾婚配?……”
???
看着脸色带着期待的李秀城,楚寂想了一会,还是如实说了:“在下楚寂,祖籍……平阳县,家父家母……已然仙逝,某今年已有19,不过未曾婚配。”
李秀城听闻,沉吟:“原来是楚小兄弟……”然后消化着这些话语的信息。
很快,李秀城看了一眼楚寂,发现楚寂在叙述自己身世时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于是唏嘘一声:“楚小兄弟身世不平,却练就侠肝义胆,潇洒不羁……”
联想到当初楚寂能够一眼看穿局势,借着亲戚名义而不是盲目送钱,于是李秀城再补了一个“玲珑心肠”。
楚寂看着李秀城在这里一个劲地吹捧自己,内心其实是有些不适应的。
对于楚寂来说,他救人,只是为了自己的问心无愧于前世所受的教育,至于别人一些所谓好或者坏的评价,他完全不想理会。
不违此心,我自安宁。
所以不管李秀城的夸赞欣赏是出自真心还是客套,哪怕是将来恩将仇报,楚寂也不会在意。
救你?抱歉,我成长的经历和环境让我从救人中能得到满足,所以我才救你。
我只是让我对自己满意,救你只是顺便。
如果救你这个人让我觉得不开心了,哪怕万人唾骂,他也懒得去理。
所以楚寂面对李秀城,他也只是来了句:“过奖过奖。”
李秀城看着楚寂风轻云淡的样子,心中大为欣赏,眼睛飘忽了一会,进而问道:“不知楚小兄弟目前有何打算?如若不忙不妨来我府上小住几日,我家人对于小兄弟也是多有挂念,如果他们知道我今日碰到了恩人,还不盛邀回家,怕不是得念叨埋怨我。”
“这……”
楚寂心里有点意动,毕竟人家这看起来挺有钱的,想必家里的伙食这些肯定是比安置署好多了,况且要钱的话,还得跟他再聊几句才不显得突兀。
若是他们家跟李家是同一个,自己说不定还能刺探到一些消息。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和目标,自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才能全无顾及地去跟这些门阀氏族斗上一斗。
听刚才的话,李秀城再有钱只是一个商人,不也管他是不是从属于京城李家的旁支,只要跟自己关系密切一些,将来怕也是会被牵连。
目前,自己看这李秀城挺顺心的,还不想将来的政斗波及到他们。
所以楚寂只好拒绝:“谢李……老哥好意了,可惜我这几日身有要事处理,日后有空一定叨唠。”
“这样啊,”
李秀城颇为遗憾,然后有些好奇再问:“不知是何要事?说不定我能帮上一把。”
“不必了,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事’罢了。”楚寂摆了摆手。
“那行,小兄弟。”
李秀城没有再坚持,不过他还是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拿上次那个玉牌来城西灵秀布庄就可以了,那玉牌你还留着吧……那就好。”
说到这里李秀城就站了起来:“小兄弟,我就先告辞了,刚才陪客人在这里谈生意,已经耽误了些许时间,我也快点要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呢。家中妻女久等了会担心,然后出来寻我……你也知道,贱内对于老哥我,还是颇为上心的,毕竟老哥自身条件还是不赖的……咳咳”
说着,李秀城的声音越来越小。
身后那位一直像木头一样的老者嘴角也有些变化。
不过又很快提高声音,对楚寂叮嘱道:“如果你忙完了,或者要离开京城了,可一定要来告知一声啊!可别不辞而别!”
“倒是个之恩图报的性情……”楚寂心里暗想,心里觉得还挺开心的。
“呵呵,那会肯定不免叨唠一番”楚寂看着李秀城笑呵呵地答应道,脸上也多了些许阳光笑貌。
这里的呵呵,并不像前世的呵呵。
目送着李秀城离开,楚寂转过头来,看着有点狼藉的桌面,心里想着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楚寂摸了摸肚子,也打算下楼了,然后看到了那个穿着俗不可耐的掌柜……
“对啊!我还没要钱呢!”
楚寂嘴角抽搐,下意识往西边望去……
不过楚寂这一看,整个人有点愣神了……
楚寂看到的并不是李秀城
而是不远处,缓步走来一个女子……
只见她发丝轻飘如墨在水游,白纱覆面,只露柳眉明眸,便可引人遐想追思,随着莲步轻移,青纱曼舞,纤腰婉婉,身姿绰然,身后夕阳已没,晚霞渐落,恰逢鸳鸯和鸣,一切仿佛都是最好的模样。
似有所感,美人抬眸,那眼中的温柔,竟让楚寂如遇水溺,心神失守,一瞬间楚寂警惕横生,竟是依靠多年的警觉才清醒过来。
楚寂惊出一身冷汗,迅速捂着闹造反的心脏转身就走,心里惊疑不定,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穿过人群,转过街角,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然而就在楚寂转身后,李秀城手里拿着一个礼盒,走出一家首饰铺子,那位美人这时才妙目婉转,竟是迎着李秀城走去。
“爹,今日怎地这般迟,娘亲都该急了……”清婉的嗓音动听如山间细泉涓涓。
“琰儿!我今日是谈生意,你娘亲是知道的!
而且!你知道不?爹跟你说个好消息……还记得去年咱们迁入京城时那件事不?那个少侠!我找到了!”李秀城先是忙着说明,然后换上大喜的模样跟自家女儿分享。
“那位少侠?莫不是就是他?怪不得那身影让人这般眼熟和……奇怪。”
“眼熟?”
李秀城转过身子,没看到楚寂。
“你看到他了?”
“大概是吧,上次未来得及出面感谢,他没见过我模样,认不出我……父亲不是跟他见过了?为何不邀请来吾家一坐?”
“人家有急事要忙,不过我已跟他约好,空闲或离开会通知于我,相信不久自会相见!好了,快回去吧,你娘亲该急了。”
“爹……你莫不是认为有了几个小礼物娘亲就不生气了吧。娘亲问起你这钱财从何而来……”
“呃……其实……爹是买给你的!可莫要告知你娘亲,琰儿,爹自小可最疼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