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基本上这个时候,班里的“小团体”就定下来了,大家都是成群结队地在一起玩。沈祝熠也有了包括赵心仪和苏歆斓在内的四五个朋友。
这天,班主任宣布周末要进行月考,底下顿时一片哀嚎。班主任扫视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你们升学以来第一次考试,一定要重视。有些人不要觉得初中还和小学一样轻松,等考出来就知道厉害了。”
沈祝熠一听,这可不就是在说自己吗!小学的时候她就不知道怎么复习,平常上课随便听听,有时候作业也不写,下课就和同学们在一起玩,六年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分数也一直没有很难看。而且她是个心大的,根本不在乎。成绩什么的有用吗?只不过排名可以炫耀一下罢了!说到底从来也没有人真正跟她解释为什么,总之就是出生以来接受的教育告诉她,凡事都要争先,取得好成绩,才能得到认可。
因此在沈祝熠的心里,考得好也就是收获到同学们的羡慕和老师家长的夸奖,满足一下虚荣心而已。既然保持现状就可以轻松拿个前几名,那么只要玩得开心就好啦。所以这次沈祝熠依然没有准备,到了那天就无所畏惧地去考试了。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沈祝熠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效率,周末刚考完的试卷,全体老师就这么加班加点地改出来了。周一刚来,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桌子上堆满了打着红色分数的试卷,异常鲜艳。
她随手翻了翻,感觉不好不坏。结果等到上语文课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语文考了年级第一。班主任还特别点名了她的作文,并拿出来当范文读了一遍。
沈祝熠:......???
没想到之前一直被小学老师批评的文笔居然被赏识了?
于是更加骄傲。
按照开学制定的班规,谁的成绩好就让谁当班干部。于是沈祝熠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语文课代表。
就这么一次小小的月考,彻底三分天下。
成绩垫底的全部坐在教室最后面,班主任对他们的要求就是:不要捣乱,不要惹事,不要越界,完成义务教育即可。
成绩中游的就在备选范围内,遇到听话又刻苦的孩子,老师也是会关注一下的。如果是心思不在学习上,或者比较懒的,那基本也就被放养了。
剩下的就是班级里前二十左右的人,这是全体任课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原来他们是为了冲击重点高中而存在的,当沈祝熠彻底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初三了。
之前她完全不知道初中毕业还要升高中,高中过后还有大学要去考。单纯地以为初中是最累的,熬过这三年就轻松了。
谁能想到三年复三年,人生亦有无数个三年,更难的事还在等着她。
每到这种为前途忧心忡忡的时候,沈祝熠总是会想起过去,那天真无邪、纯粹快乐的日子。
小学的时候,她经常和五六个小姐妹黏在一起,踢毽子、扔沙包、跳皮筋,好像这些娱乐都是一下子兴起的,然后过一阵子就再换一批。而且不管她们玩什么,学校门口的万能小卖部里总会有的。毕竟是连上课需要的计算器以及应付检查用的红领巾都有卖,更别说各式各样的玩具了。一块钱一个的沙包毽子,玩坏了就再买,大家轮着来。
还有那种很简易的纸牌游戏,随便找几张小纸条写上字就可以来玩了,类似角色扮演的惩罚游戏。会有判官打手这样的要职,以及张三李四这样的龙套。规则简单,很好上手。
各种五颜六色的细绳,两三条合在一起,再加上几颗小小的吊坠,就可以像编辫子一样编出好看的手链。一把圆圆的小石子,也可以玩上一个下午,并且要精心挑选表面光滑、大小合适的才好抛接。
除了卖小玩意儿的,校门口还经常会时不时的出现打游击的小商贩。今天可能是黄嫩嫩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明天或许就换成了染着五彩花纹的乌龟,还有小塑料杯装着的蝌蚪金鱼,经常被淘气的男孩子带进教室。要么就是卖画糖人啊,山楂球啊,炸肉串之类的吃食。放学的时候,小摊上总是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但真正纯粹的快乐却只限当年。
沈祝熠有时候会小小地惆怅一下,毕竟上了初中后,再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说到底这过去的六年间,最欢乐、最难忘、最怀念的记忆不是在庙堂,而是在江湖。
沈祝熠的外祖母家在农村,而且是从曾祖母辈开始的大家族。除了父母辈的人出来谋生以外,老一辈都留在家里。
只要一放假,沈祝熠就会被送回去。准确来说,是她自己吵着闹着要回去。因为外婆家有很多自小在农村长大的兄弟姐妹,可以带她漫山遍野地跑。什么上山爬树、下河摸鱼,徒手抓蛤蟆、扫帚捂蜻蜓,曾放水淹过田垄,也曾点火烧过草垛......沈祝熠这几年可算是把老家翻了个底朝天,当然每年也会被蚊子好生招待,然后带着一身烙印回去。
沈祝熠的鼻子很灵,对气味非常敏感。她最喜欢的就是雨后泥土的芬芳,新生嫩草的清甜,以及木头燃烧的幽深。每次在外面玩的时候,只要一闻到秸秆和柴火的香味,她就知道该回家吃饭了。
晚饭通常都是种在后园里的应季蔬菜,炒几盘油汪汪、绿莹莹的青菜豆角,黄瓜莴笋,就着外婆亲手蒸好的热腾喷香的白面馒头,咬一口尽是香甜。还有大锅慢煮细熬出来的粥,是电饭煲不能企及的稀软爽口。先喝上一碗冷凉的米汤解渴,再盛上满满的豆子和糯米,配上自家腌制的酱豆和咸菜,又是另一番风味。
早春刚即,她会在堤上河边摸索,低着头寻找藏在草稞里的茅针来吃;盛夏方尽,她会静卧在林间树丛,仰望着蓝天白云,任凭绿海将自己淹没;深秋已至,她会在收完庄稼的场上尽情奔跑,或是在田头慢悠悠地等日落;初冬将临,她会围坐在锅前炉下,搓着冻红的双手烤火取暖,还不忘往通红的灶台里塞两个红薯。
一开始沈祝熠只是单纯地喜欢和城市不同的新奇感罢了,毕竟在这里没有功课的束缚,也没有父母的督促。但随着慢慢长大,性格逐渐内敛,没有以前那么疯了,之前陪她玩的哥哥姐姐们也都纷纷外出寻生计。而她自己则被迫专心学业,时间逐渐被书本和试卷填满。
偶尔回去,站在熟悉的地方,望着原本只高半头的树,竟已成林入云,亭亭如盖。四周皆绿树,遮天蔽日。从头顶缝隙透进光来,星星点点地闪烁。风吹叶舞,只觉得耳边哗哗作响,一时间心迷神醉,恍若隔世。而此时却唯有她一人,默默伫立,听风喧。
再后来,瓦砖平房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三层小洋楼。漂亮精美的样式,宽敞大气的院子,一层四五个房间,只是没有什么人住。门前的小溪干涸了,屋后的菜园荒芜了,农田渐渐在缩小,树林也不复存在。从前一到傍晚就袅袅升起的炊烟,现如今也早已随着时间飘散殆尽了。
这个时候,沈祝熠才真正觉得怀念,觉得寂寞。才知道自己真情实感喜欢的,深沉热烈爱着的,其实是那朴实淳厚的烟火气。
上了初中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给她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