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七月初五,立秋,斗指东南。
秋高气爽,碧空万里无云,草海绵延至天边,内中鸟起虫飞,激起草浪翻卷。
浩渺的长江犹如一条巨龙蜿蜒而来,滚滚东流,泛起七层浪,波光粼粼,令人心驰神往。
秣陵石头城外的赤炎军校场上,到处是人马喧哗,杀声震天。
“巍巍炎汉,赤胆忠魂,旌旗所指,横刀所向。”
一阵阵行云流水般的口号呐喊之声此起彼伏,惊得大营外拥挤观望的江东士庶皆为之胆寒,一对对赤炎军将士们列着方阵不动如山,齐齐持刀向前劈刺而出,动作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点将台上,镇东将军庞统身着轻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举目望着对面那巍巍而立的拜将台,面色凝重。
“唏律律”马蹄翻飞,尘土飞扬,赤炎军军纪森严,大营内不得纵马,故而令旗兵在大营外翻身下马,急至点将台前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将军,主上乘舆已至大营外不足十里。”
庞统点点头,对亲兵下令道:“传令下去,列阵恭迎主上。”
“诺!”亲兵侍卫快速离去,向塔楼上的传令兵传达军令。
“呜呜呜——”庄严肃穆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楚侯刘琚的乘舆缓缓驶来,乘舆中刘琚头戴诸侯七旒冕冠,身着紫色侯服,腰悬横刀,面色肃然地跪坐其上,而他的身侧同样跪坐着一人,只见此人头戴赤炎飞羽盔,身披赤炎锁子甲,外罩着霞锦猩红袍,腰悬制式横刀,泰然自若,面冠如玉,一派儒将风度,正乃陆逊陆伯言。
刘琚贵为一方诸侯,所乘王青盖车,由四匹马挽拉而行,乘舆上依龙伏虎,鹿文飞軨,旌旗九游降龙,甚为华贵,彰显着一方诸侯的威风气度,而能与刘琚同乘而来,足见陆逊蒙主上之恩宠,无以复加。
在乘舆的身前,乃五队赤魂卫禁军,挺戈执矛,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开道导行,其后则是杀气凛冽的赤炎铁骑随行,最后面跟随着的则是一大群身着官袍,以文臣张昭,刘巴为首的霸府幕僚掾吏。
乘舆缓缓驶入大营,停在金坛之下,镇东将军庞统率领诸将前来拜见,刘琚率先下车,向庞统颔首道:“有劳士元,开始吧!”
关羽,张飞,黄忠与贺齐等一众即将随同陆逊出兵的将领们各自乘马立于大军方阵前列,皆肃穆静立,翘首以盼着那高耸的金坛,旌旗猎猎招展,精甲耀日。
但见金坛一栋犹自高耸,状若铁剑,直插云霄。
金坛建于土坡,层层节节,蜿蜒匍匐,刘琚按刀徐行于青石阶,横目扫过,两侧竖立着根根华柱,雕龙辩之不清,唯余龙头依旧狰狞。
每上十五步即有一台,中戌铁甲士卒,汉属火德,尚红黑,赤魂卫禁军皆乃黑甲、红巾,五十白氅绵延于其中,恰若一条白龙中贯黑浪。
待至金坛之下,兀立于眼前,坛顶之上黄嗣顶盔贯甲、挺剑雄立,身侧尚有赵云等将。
夕阳落下,寒照铁甲,气沉若山。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声与号角声苍凉骤起,刘琚侧首看了一眼身旁板着脸的陆逊,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两人顺着青石阶拾级而上。
刘琚望着坛顶上那尊青铜鼎,里面焚香祷告天地,礼敬于天,心中豪气迭起,待登至坛顶之时,分明有着一种睥睨天下,一览众山小的豁然之感。
恍惚间刘琚思绪飘零,楚汉相争之时,在那遥远的汉中拜将台上,高祖刘邦将兵符赐予韩信之后,成就了韩信一代“兵仙”美名。
吉时已到,刘琚经过繁琐的礼仪,看着对面英姿勃勃的儒将陆逊,脸色一派坚毅之色,心下欣慰,有如此主将,何愁山越之患不平?
刘琚面向百官与一众将士们,大袖一展,朗声道:“自秦汉以降,山越为患数百年,久违王化,自恃高山路险,时而反复,抵抗王师,江东黎庶受山越侵扰之苦久矣,今孤欲兴义师,征讨山越之乱,以安国境,此举上合天意,下合黎庶,利在当前,功在千秋,望群臣齐心协力,共济大业,建不世之功,名垂青史。”
“宣诏!”
记室参军潘睿越众而出,展开文牒,朗声道:“霸府谕令,昔高祖受命,招延英异,光武中兴,群俊毕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远近,今江东始定,人物未达,吴郡陆逊陆伯言,少有逸才,文武兼备,孤久慕其名,今拜其为平越将军,领丹阳太守,赐假节钺,都督王城六万大军,麾下孙贲,关羽,张飞,黄忠与贺齐等诸将皆帐下听用,乞息六师,以威大虏,早定江左,垂耀将来。”
陆逊继而跪下稽首领命,黄嗣立马恭敬地双手呈上当今天子刘协赐下的假节钺,刘琚将此节杖递给陆逊,陆逊不敢怠慢,恭敬地从刘琚的手中接过青绿的,挂着鲜红旌毛的假节钺。
陆逊将其高高举起,内心激动万分,第一次担负起如此庄严的使命,宏大隆重的仪式,营门外旌旗招展,鼓乐喧天,与主上同乘而来的殊荣,江东百官一个个冠冕高耸,朝服整肃,躬立于金坛之下,黄嗣的赤魂卫禁军更是从朱雀桥部署至石头城,使得陆逊强烈地感受到楚侯平定山越的决心。
刘琚又举起手中的青铜酒爵,满满一爵酒,尽是满满的期待,道:“此去平贼,望卿珍重,孤在秣陵王宫,静待爱卿捷报,此乃践行酒,预祝贤卿凯旋而归。”
陆逊眼角一湿,抱拳道:“末将蒙主上错爱,以国士之礼相待,惟有肝脑涂地以报大恩。”言讫接过酒爵一饮而尽。
陆逊居高临下,俯瞰着军容严整的赤炎军大阵,拔出横刀,厉声喝道:“克日兴师,荡平山越,赤炎军威武——”
“克日兴师,荡平山越,克日兴师,荡平山越!”
刀矛如林,三军千万将士们响应之声势如奔雷,震耳欲聋,久久回荡在校场之中。
七月,八百里秣陵,烟含云柳,鸟语花香。
城东新亭口,车水马龙,高冠华带锦簇成云,内中尚有不少披甲骑士,骄骄健马,铁衣奢华,乃是赤炎铁骑。
广袤江面上,停泊着数艘巨舟,每舟可纳三千士卒,此时,铁甲长龙已然鱼贯而入,唯余尾部尚阔步行于船板。大军过万,长枪如林,浩浩荡荡,惹得送饯者纷纷捋须称赞。
楚侯刘琚登上石头城,看着征伐大军渐渐远去······
身后的贾诩见刘琚眉宇间忧色隐现,谨慎地问道:“主公似对陆伯言不放心?”
刘琚摇摇头道:“非也,孤以天下为棋盘,若是落子在棋盘,向来走一观三,未雨绸缪方为上策,敢问军师,眼下却不知先图巴蜀还是江淮?”
贾诩徐徐沉吟道:“荆州乃四战之地,扬州地广人稀,主公虽得二州,无数年休养生息之功,则难收两州之利。今北方曹操方破袁氏,士卒疲惫,当无南下之力;合肥有名将张文远镇守,据雄城险要,户民众多,恐难卒除;益州刘璋暗弱无能,据千里之沃土而不能强兵,收离散之士而未能自安,以至于内乱迭起,益州震动。以老夫看来,当可先定巴蜀,然后徐图江淮,待两者俱平,则可北上袭取汉中,而大军出宛以攻许,偏师自合肥向青徐,三路齐发,则天下可定也!”
蜀地虽然看似偏居一隅,但其战略位置却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可若是治理好了,未尝不能成为稳固的大后方和大粮仓。
旁的不说,高祖以汉王之号领巴蜀之地,休养生息数载,这才有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经典战例。
得之,则荆州无后顾之忧,据山川之险,拥百万之众,足可雄视天下,虎瞰中原,否则荆州便仍然处于两面夹击之困境。
“军师,伐蜀之事宜缓不宜急啊!”江风吹得刘琚发髻飘扬,他淡定自如道,
贾诩眉角的皱纹愈深,浑浊的双眼迸射出惊异之色,问道:“此乃为何?”
刘琚冷笑道:“军师,庞羲乃何等人也?手握蜀中重兵以据张鲁,这些年来有胜有败,却无人取代,你可知为何?”
贾诩老奸巨猾,一眼便点醒,遂道:“养寇自重耳!”
刘琚颔首,不置可否,缓缓道:“军师所言甚是,然眼下尚须静观其变,且看看曹公如何落子?我等再见机行事,方为上策。”
成都益州牧府
益州牧刘璋得知出使荆州的法正归来,大喜过望,忙召其入内,垂问详情。
“孝直,此番出使荆州,楚侯可曾答应遣兵入蜀,以抗张鲁大军?”
“唉!”法正迎着群臣期盼的目光,故作沉吟,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刘璋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见法正如此作态,急声问道:“孝直何故叹息?难不成楚侯无意遣援军入蜀?”
“唉,一言难尽啊!”法正踉跄跪伏于地,“臣无能,此番出使荆州无功而返,请主公治罪。”
张松在一旁见势不妙,心道此去荆州,早就嘱咐其与楚侯密谋西川之地,楚侯乃一代雄主,志在天下,岂会对西川之事无动于衷?
难不成其中横生枝节?发生了什么意外?
“孝直,何故吞吞吐吐?楚侯为何不肯出兵相助?你且道来便是。”
就连一向反对刘琚入蜀的黄权与郑度等人也好奇道:“永年所言甚是,孝直但言无妨。”
刘璋颔首捋须道:“诸公所言甚是,孝直直言陈禀便是,孤绝不加罪。”
法正起身,迟疑道:“主公,此番臣奉命出使荆州,至江陵方知楚侯已然平定江东在即,远在秣陵,臣不敢怠慢,火速至秣陵方得拜见楚侯,楚侯待之如上宾,臣愧不敢当。”
刘璋心急问道:“唉,急煞我也,何故饶舌?且道明楚侯之意便是。”
法正徐徐道:“臣呈上主公亲笔书信,楚侯阅之,垂问一番,后叹息道:入蜀之事,非不能,实不能也!”
刘璋皱眉,不解道:“不知楚侯所言何意?”
法正拱手道:“禀主公,楚侯问及此番主公邀其督军入蜀,以抗张鲁,敢问成都群臣何意?望臣相告。”
他环视群臣,继续道:“臣不敢欺瞒,只好据实以告,成都群臣皆反对,惟有主公听信张别驾之良言,力排众议,出使荆州,故而楚侯作此叹息之言,非不能,实不能也。”
“不瞒主公,楚侯深明大义,听及为了此事主公君臣失和,深感不安,君子不趁人之危,楚侯还说蜀中多贤臣豪杰,主公得贤臣辅佐,何愁张鲁不灭?张鲁乃米贼也,据区区一郡之地,穷兵黩武,势不能久也,方今天下宗室方伯者,惟有主公与楚侯耳,主公既诚心相邀,楚侯断无意相拒,然蜀中群臣见疑,若督军入蜀北上平乱,后方有人掣肘于内,恐为米贼所趁,此其一也。”
刘璋叹息道:“楚侯思虑甚是,孤不及也,不知还有何苦衷?”
法正道:“今江东初定,山越叛乱之势愈演愈烈,孙氏余孽仍旧贼心不死,妄图复辟,江东此时可谓内忧外患,赤炎军困于江东如同泥沼,须臾间不可擅离,实乃鞭长莫及,此其二也。”
堂中蜀中重臣听罢心思不一,张松听了则松了一口气,心中疑窦尽释,原来楚侯志在攻伐江东之后,方才入蜀,今后方未定,却非入蜀良机,以黄权与郑度等为首的反对派,势必让入蜀之事阻力重重。
而黄权等人心中却震惊不已,不到十年,刘琚便从一方郡守,成为横跨荆扬的霸主,若使其入蜀,无异于引狼入室,必被其反客为主,今后定向主公死谏,万万不可让刘琚麾下的虎狼之师入蜀。
法正正色道:“河北袁氏既灭,曹贼时思南侵,窥望江南,荆襄至江淮一线须重兵布防,以备曹军,实难分兵入蜀,此其三也,为此楚侯心有愧意,此番归蜀,预备厚礼,托臣献于主公,望主公勿怪。”
刘璋感叹道:“楚侯真乃仁德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