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服复兴更像大汉民族主义复辟
这两年,汉服运动可谓轰轰烈烈,借汉服以复兴传统文化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北大历史系的学生建议把汉服当做系服,有人设计并倡议国家使用汉服学位服,有的地方学生穿汉服行成人礼,有大学生搞“穿汉服、过端午”活动,还有人掀起轰轰烈烈的提倡穿汉服的运动。
为此,我曾经写过冷观的文章,结果像捅了马蜂窝,被蛰得鼻青脸肿。此外,我接触过一些汉服狂热者,其中还有一个专门开设淑女班的青年人,他们对汉服表现出一种近乎信仰,哪怕就是变成外星人也要支持汉服的狂热让我惊讶。同时让我意识到,汉服不只是一套衣服的问题,背后藏着一个的密码,解读这个密码或许可以解读现在一些人的文化心理。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力图要建构一种社会秩序,他们把这种秩序建立在象征和仪式之上,对象征和仪式的敬服,就是某种秩序的建立,反之则陷入无序混乱。象征和仪式要借助于某些工具或手段,比如服饰、称谓等,其中服饰被看得尤其重要,服饰象征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修养,也制约着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故孔子说“资衰苴杖者不能听乐,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旬子?哀公》)服饰将人们各就其位,各行其是,整个社会就形成了“垂衣而治”的象征系统。
正是这种“垂衣而治”的象征,使服饰附带了除遮丑、保暖以外的诸多社会功能。因此,每个朝代的更换,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征服,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改服易冠。改服易冠既表示前朝遗老遗少对新政权的臣服,也有利于新的统治者建立起一套新“垂衣而治”的社会秩序,比改旗易帜艰难得多、深刻得多、尖锐得多。于是在服饰的去留之上才会充满了血腥味,“留发不留头”才会变成别无他途的选择。有人讲,满清入关后,“大约屠杀了6000万汉人,汉服才在华夏大地上消亡”。可见,服饰关乎国之大运,关乎对新君的臣服与统治的秩序,而不只是两三尺布匹那么简单!
可是毕竟满清王朝覆灭了,随着满清王朝覆灭的还有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此后似乎没有人再来一次改服易冠,强制推行汉服或别的服饰,倒是随着西风东渐,随着洋人的坚船利炮打过来,洋装便大行其道起来,一直延续到现在,期间,民国时期奉行过大汉族主义,但无疾而终。关于汉服的消亡,这是一段不容忽视、必须正视的历史。
封建专制覆灭了,但封建思想并不会随之立即覆灭,满清被推翻了,但大汉民族主义愤青复兴的号角还在吹奏。他们打着复兴汉服、复兴传统的旗号,干的是大汉民族主义复辟的事,用极具象征性的服饰来激发汉民族意识,内心里有那么一种重构主体民族秩序的思想和扬我大汉风范的民族沙文主义。
我们知道,秦汉时期,随着诸侯国被消亡或削弱,“书同文,车同轨”,分散的区域文化融合成为一个文化共同体,逐渐形成共同的语言、习俗、观念和服饰等等,并出现了整体排他性心理,比如当时出现了“四夷”、“胡虏”的指称,这就在地理和文化意义上形成一个族类——汉民族,同一个族类就有同心向一的价值取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后中国至少经历了魏晋南北朝、隋唐、宋辽夏金元及满清四个大阶段的民族大融合。这个融合的过程中,既是其他各民族被“汉化”的过程,也是汉民族被“夷化”、“胡化”、“蒙化”、“满化”的过程。当然,这里所谓的“化”绝不只是温情脉脉地潜移默化,也包括血与泪的斗争及屠杀。但是,在这个“化”的过程中,各民族文化在碰撞中会聚成中华传统文化,各民族都为传统文化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无论已经消失的,还是现存的,各民族的服饰理所当然地可以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的服饰可以说是绚丽多彩,汉服、唐装、蒙服、满服……那么多的朝代,那么多的民族,简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汉服只是汉民族的服饰,而不只是汉朝的服饰,如果因为“一个民族可以没有文字,但一个民族不能没有服饰”的缘故,复兴汉服无可厚非,一个民族要保持其独特性,应该在形式上有所体现。就像现在我们要鼓励中国一些少数民族保留他们的民族传统,理当保留他们的民族服饰一样。汉民族也可以有自己的标志性的服饰,别的民族没有权利干涉汉民族要复兴汉服。
但大汉民族主义愤青把穿汉服提升到复兴传统文化之上,我以为有点以偏赅全。传统文化十分宽泛,它包括中国历史上各个时期、各个民族创造的文化,自然也包括苗、夷、羯、氐、羌、戎、狄等各个民族的服饰文化,汉服是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以汉服来复兴传统文化,很容易被理解成汉服代表了传统文化,要求55个民族都回到汉民族的传统文化上,会以一个民族的独特性影响其他民族的独特性,这是不符合我国现行的民族政策的。
大汉民族主义愤青自然可以找出理由来,他们引经据典地说:“汉服集天圆、地方、绳直、权衡、五行为一体,处处蕴涵着华夏文化的精神;华夏素以‘衣冠上国、礼仪之邦’著称于世,汉服的设计处处依着礼的需要,汉服礼服宽袍大袖、流畅飘逸的特征显示了华夏自古以来成熟内敛、含蓄蕴藉的内质,以及追求和谐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汉服,是最能和中华传统文化各个方面相结合的服饰,无论是儒道国学、诗词歌赋、武术剑道、茗茶药酒、琴棋书画、礼乐舞蹈,无一不与汉服有着密切联系。”
这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其他民族的服饰就不堪此任么?APEC会议在上海召开时,各国元首穿的都是中国的唐装,还被一致地叫好呢。针对“民间有一些年轻人在提倡穿传统汉服的运动”,前文化部部长孙家正表示:“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什么服装是能够真正成为代表中国的服装。”这正说明,复兴汉服可以,但不要搞成“我代表你”,“我要代表你”的大汉民族主义心态要不得,也很难有说服力。
我之所以要把这些汉服运动分子称为大汉民族主义愤青,就因为他们对汉服赋予了太多美好的东西,自视本族优秀,对“汉文明”的维护到了不容批语的地步。大汉民族主义也是一种民族主义,其极端行为同样极端可怕,特别是大汉民族主义里的“夷狄思想”,具有浓厚的民族歧视色彩,阻碍民族平等,煽动民族仇恨,近年的“满汉之争”竟上升到暴力的层面。比如2008年10月,阎崇年先生在无锡签售,就挨了大汉民族主义愤青一巴掌,原因无非是阎崇年在央视主讲清史,被很多人认为过度“扬清抑明”,大有美化“满清王朝”之嫌,伤害了大汉民族主义愤青的感情,将其骂作“汉奸”、“包衣奴才”。因此,我警告那些大汉民族主义愤青,要赶紧悬崖勒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有大汉民族主义愤青说,汉服几千年来一直是国服,传到日本和朝鲜后成了他们的国服,不明就里的人,见人穿汉服竟误以为和服,这也是他们痛心疾首要复兴汉服的原因。在我看来,这不仅在国内有重树民族权威的心思,对外,特别是对日本,更含着一种复杂的仇恨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