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弄博客到做杂志,韩寒已经从一个叛逆青年转变成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只是,如此一来,韩寒也就更加树大招风了。原先,韩寒在网络上纵横驰骋也就罢了,那毕竟是网络,可较真也可不较真。一旦冲到现实中来,变成白纸黑字,出版发行,又另当别论了。本来,韩寒可以活得很滋润,但他现在硬要把头伸出来,伸到令某些人讨嫌的程度,伸到别人可以轻轻松松打下去的地方,那人家岂能视而不见?所以,我虽然认为打死韩寒算不了什么本事,但是不打死韩寒被认为没有本事,那就麻烦了。
如若韩寒并非要办这样一个杂志,或是因为事前过于张扬,或是事后策略不当,连想法也只能“胎死腹中”、做法“难以为继”,也不要紧,韩寒的征稿启事也够得上是一篇不错的杂文,让后来者去学习并实现他的梦想吧。
网络时代,地球真的变成了一个“村子”。知名作家柏杨于2008年4月29日凌晨1时12分在台湾病逝,几个小时后,大陆就有人为他写了纪念的文字,之后,网上更是一片纪念的海洋。
每一个人离去,都应该得到像样的纪念,除非他有交代,不要给他以纪念,可至少总有他的亲人不会淡忘。但是纪念已无关逝者本人,而是关乎逝者亲人的体面,关乎生者的文明。盖棺论定只是后人安排俗世秩序的某种要求,与逝者本人无关。
一个人与这个世界作最后的告别之时,并没有多少的人赶来为他掬一把同情泪,他撒手西天,却有很多人在难过,除非不知其病情,多少有点虚伪。包括我在这里写下这篇文章,都有虚伪之嫌。
虚伪就虚伪吧,人生如此虚幻,昨天还是一个热血斗士,今天已荡然无存,以虚伪来应对这虚幻也不失为不错的办法。因此,逝者已矣,哪怕我们给逝者多么美好的谥名都无妨,但是在种种盖棺论定中,我唯独不能忍受有人称柏杨为“老愤青”。
如若“老愤青”里的“愤青”是指西方社会意义的愤青,我举双手赞同,如若指中国愤青,我断然不敢苟同。正如我在《什么是中国愤青》里分析,在我一贯的认知世界里,中国愤青并不是一个褒义词,浅显一点讲,他们只是一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是最容易被“领头羊”牵引着盲目奔跑的羊群,他们被牵引着奔跑,哪怕是跑上断壁悬崖,也不自知,还乐陶陶。虽然,我也曾经愤青过,但我不认为那是光荣的历史,甚至觉得羞愧。因此,中国愤青,哪怕是中国“老愤青”,在我看来都算不得多么美好的声名。如果我们要给柏杨某些不好的论定,用愤青也是不恰当,用来当做赞誉,更加不恰当。
这样一个对中国历史与现实有着深入骨髓的清醒认识的人,一个“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怎么可能人云亦云,怎么可能被牵着鼻子乱跑。他的愤怒也只是智者的愤怒,是理性的愤怒,不要把他等同于愤青的糊涂愤怒、表面的愤怒。
也许有人说,柏杨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很热血,很“爱国”么。是的,柏杨曾经是一个热血爱国青年,盲目得很,他崇拜蒋介石、“七七事变”,他参加三民主义团,宣誓“愿为领袖活,愿为领袖死”,将爱领袖当做爱国,他还曾担任蒋经国文艺部队“中国青年写作协会”总干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愤青。
不过,柏杨后来脱愤了,他发现,爱国≠爱执政党,爱国≠爱政府,爱国≠爱领袖,他对于爱国的理解是:我们的国家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我们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不以当一个王朝人为荣;当中国强大如汉王朝、唐王朝、清王朝时,我们固以当一个王朝人为荣。当中国衰弱如南北朝、五代、宋王朝、明王朝以及清王朝末年时,我们仍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中国——我们的母亲,是我们唯一的立足点。所有的王朝只是中国的王朝,所有的国,都是中国的另一种称谓。
这跟时下自诩爱国的愤青对爱国的理解显然不是一回事,我们可爱的愤青把国家政府党派煮成一锅八宝粥,分不出哪是红豆哪是绿豆。
柏杨明白了真正的爱国,当他真正爱国时,却触恼了领袖和执政党,给他扣以“侮辱元首”的罪名投进监狱。之后,又以“思想左倾”、“假事自诬”、“为匪作文化统战工作”、“有明显意图以非法之方法颠覆政府”等等罪名,判他12年。然而,历史终究给了他客观公正的判决——他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柏杨对民众的爱,也是“批判地爱”,他对中国的国民性表示了极大的愤怒,并给予了猛烈地炮轰,他写《丑陋的中国人》,专门揭中国人的丑,强烈批判中国人的“脏、乱、吵”、“窝里斗”、“不能团结”、“死不认错”等,指出中国传统文化有一种过滤性疾病使我们的子子孙孙受感染,到今天也不能痊愈。柏杨的愤怒和批判就是希望中国人正视自己的陋习缺点并加以改进,他的“酱缸理论”,在今天看来,丝毫不减批判的力量,因为,这个酱缸还没有完全被打破,我们还或多或少地腌在里面,陈腐的气味无处不在。
这跟时下的愤青又是那么的迥然,时下的愤青恪守“家丑不能外扬,国丑不能外揭”,最怕别人揭短,若听到有批评中国、中国人的声音,立马跳将起来,反攻倒算,完全无法体会柏杨先生“爱之深,恨之切”的深沉大爱。
柏杨一生著作等身,写下了2200多万字的作品,为国人争民主、争人权而呐喊呼号,柏杨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爱国,并为此遭来牢狱之灾,几乎丢掉性命。这又岂是“口水爱国”、“安全爱国”的时下愤青可以比拟的?柏杨可以为独立思想去坐牢,而现在,某些像“王羡鬼”那样的作家,正忙着舔屁沟呢。
在柏杨的爱国词典里,爱国包括爱两岸同胞。2006年12月,柏杨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57箱文物,只是为了更好地传承中华文化,柏杨的爱超越了政治,是人间大爱。时下的愤青则把仇视台湾同胞,“核平台湾”看做是爱国,是狭隘之爱,两者不可等同而语。
纵观柏杨的一生,他是一个“满身是伤”的人,他对政治的怀疑要盖过对政治的支持,他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教会自己辨清是非,解放自己。倘若说他曾经是愤青,就不能说他一生都是愤青,更不能以愤青来给他盖棺定论。
中后期的柏杨与愤青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是愤青的死对头,是一个身体力行的愤青打捞者,愤青们引以为自豪的东西,往往是柏杨在尖刻批判的,愤青们所要袒护的,正是柏杨要揭露的,愤青们司空见惯的,正是柏杨如鲠在喉的,愤青拉柏杨来撑门面完全找错了对象。好比一个求雨的人请水神共工,结果误把火神祝融请了回来,这干旱的日子还有没有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