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细细碎碎的往事，就像荷花下巴细细碎碎往下滴的汤汁。
她的额头上慢慢浮现出一张四四方方的金箔，大约一寸见方。包不同吃惊地说：
“荷花，你还是回去准备后事吧，秃鹫使小寒已经赶着秃鹫阵过来了，你家不会有任何商铺肯卖东西给你，你饿死的结局已经注定。”
荷花指着我说：
“祝含羞！你鬼鬼祟祟破坏我和桑勇士的朴素的革命婚姻，拆人婚姻，你不怕你的祖宗八代从棺材里跳出来甩你耳光吗？你缺了八辈子德！一个判了无期徒刑的地主婆，坏到骨头里去了，我做恶鬼也不放过你！”
包不同急忙拉住荷花：
“你怎么和她斗？她的群众基础可好了，一呼百应，你还是找个泥水匠重新做灶，不然你家荷叶大娘藕根大叔莲蓬弟弟藕节哥哥都吃不上饭，你家不会有人卖菜给你们，只能喝冷水，要么向灶王爷请罪，喝下那锅眼泪，要么抠下自己眼珠子，灶王爷拿眼珠子卖了进天宫谋事，你家才做得起新灶，你家那么多劳动力，怎么偏偏要一个傻子当老公？你回去，全家在等你商量。祝小姐，你别做得过分了，灶王爷听火神府号召我是知道的，你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家的灶台承受不起桑勇士的生辰八字，荷花家已经被秃鹫盯上了，他们先去准备后事好了，荷花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她的手指会被切断的。”
荷花大骂道：
“你个婊子！你暗中勾引桑勇士，给他饭菜里下砒霜！你想让我当寡妇！你这反动的地主婆，一定要把你打翻在地，让你知道劳动人民的铁拳！”
她食指上戴着蛇冕戒，她没本事戴在无名指上，因为没有经过灶王爷同意。
包不同把骂骂咧咧的荷花拉走了，我一眼见到了小寒。
小寒是大寒的哥哥而不是弟弟。但是大家常常误会，把大寒当成哥哥，小寒当成弟弟。小寒是阴间派来的赶鹫使，谁个神仙快死了，秃鹫就在他家上空盘旋，彻夜不停地飞啊飞，从地下冒出的黑白无常见到秃鹫，才抓得到快死的神仙的魂魄，押进地狱受审判。
我说：
“小寒，你家怎么养这么多秃鹫？一群又一群，该得多少神仙肉让这些畜生吃。”
小寒说：
“现在神仙肉便宜得很，万花山庄结界外到处尸积成山，做了多少京观。神仙界大打仗，这是天劫，没有蟠桃来渡劫，大批神仙会死去，瘟神会跳起欢快的舞蹈，收割神仙的人头作为判他徒刑的报复。田土将荒芜，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现在只有万花山庄平静，世外桃源，所以大家得过且过，总有一天，万花山庄也会成为魔界的目标，我听阎王爷说，地狱已经鬼满为患，加急扩建第十九、第二十、第二十一层，以供死去的神仙的鬼魂居住。你和荷花吵什么呀，她快死了，脸上已经被灶王爷贴上了金箔，我的秃鹫阵已经准备就绪，她的小命不长了，你何苦跟死鬼吵架。”
我说：
“我没想跟她吵呀，她打上门来的。她爱桑勇士，盼望他死去，她好领一大笔抚恤金，她的爱情观令鬼胆寒。”
小寒说：
“啊，这很正常，金钱面前谁也不能免俗。有了钱，她什么样的老公找不到，一个傻子她怎么会放在心上。如果桑勇士死了，她一定会把他的骨灰撒入粪坑，以免桑勇士的鬼魂回来纠缠。”
我说：
“原来神仙界还比较干净，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谁也不把天宫当回事了，大家都以为天宫完了，宋亡之后无华夏，各种神仙上蹿下跳，刀枪不入，太平天国还杜撰出新一套神仙，也就那么回事，哄人哄鬼。啊，怎么这些秃鹫那么听话？你赶鸭子一样往左就往左，往右就往右？”
小寒说：
“驯养秃鹫，关键就在熬鹰。鹰是桀骜不驯的，要让它听话就必须熬，开始熬鹰时就要让它学会低头，它不低头就要用棍子压低它的头，它一反抗，过一阵子再用棍子重复这个动作。熬鹰时不能睡觉，你认怂它更看不起你，熬鹰彻底失败。所以要连续熬上十天半个月，比的是谁的意志力强，只要让鹰的意志力垮塌，让它彻底服了你，熬鹰就成功了，它以后唯你命是听。驯秃鹫是一样的道理。反正跟它斗上就不能中途服软，非得让它知道有更强大的神仙存在。畜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法术，但是通人性。”
我哦了一声说：
“你驯过马吗？”
小寒说：
“驯马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得有上好的骑术，烈马跳跳蹦蹦的，连鞍都不肯让你套，但是你骑术上佳，硬是骑到让烈马口吐白沫屈服，那么这匹马会佩服你，会愿意和你交朋友，会终身追随你，为你的死亡哭泣，直至绝食为你殉葬。你要是没有驯马的智慧，对不起，被烈马踩死是自找的。”
我挺佩服他的：
“你家怎么这么有钱，我真太羡慕你们。这是你弟弟的戒指，他可大方，要我去当铺想支多少钱就支多少钱。”
小寒说：
“我家虽然有钱，却不是白给的。他把戒指给你，看上你了是吧？”
我说：
“没有，他不肯要我，嫌我不够大气，应酬时面子抹不开。他想要蛇冕戒，向某位神秘女士求爱。这枚戒指在荷花的食指上戴着，所以荷花只能算未婚，桑勇士要收回这枚戒指还有可能。如果荷花把戒指戴上了无名指，那代价就太大了。你弟弟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楚。”
小寒说：
“那是自然，大家合作愉快。荷花很快就会后悔的，因为她得到了蛇冕戒，她像白素贞吗？我呸。”
我说：
“我得赶紧去府兵局大比武的现场，以免出乱子，别让桑勇士把命丢在那里。”
小寒说：
“他也会死的，因为他是罪魁祸首，他的额头会被灶王爷贴上一块金箔，撕又撕不掉，洗又洗不掉，熬鹰的时候到了，但愿你能把桑勇士收拾得服服帖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