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被刘动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一把拔出腰间的匕首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动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颤声问道:“好汉，不知好汉拿到这笔钱后，打算干嘛用？”
“干嘛用？”
大当家的被问乐了，一笔只能看不能吃的钱你问我干嘛用？有意义么？
但是那些匪徒们不知道自己的老大心里所想啊，他们又没看到那张地址，况且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是啥意思，这帮土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五千大洋这四个字。
这是多大一笔钱啊，哪怕是老大们多拿一些，摊到他们这些小喽罗身上一人也能分个百十来块的，这笔钱足够在县城旁边的村子里买上几亩薄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了，或者干脆住到县城里，做个小本儿生意，一样舒舒服服过日子。
所谓铤而走险，只要有条活路，谁愿意当土匪呢？而且还是这么穷的土匪。
匪首居高临下，把自己的兵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也想过这笔钱拿到之后足以他当个小地主了，但关键是能拿得到才行啊。可是美利坚，一想到这个名字，匪首哭的心都有了。
“怎么，难道我们能拿得到这笔钱？”
下面的喽罗们一听啥意思？这肥羊不是答应给钱了么？信都写好了，到时候往他们家一送，齐活儿。这怎么还拿不到了呢？
土匪丙距离账房先生最近，当时拿胳膊肘碰碰他，问道:“我说先生，这怎么个情况？”
账房先生撇撇嘴，小声的道:“这小子家离咱们这儿太远，咱们去不了啊。”
土匪丙还是不明白，“怎么就去不了呢？实在不行一路要饭也走到了啊？”
账房先生苦笑一声，道:“这小子的家是在洋人的国家里，根本不在民国，咋去？”
这下土匪丙明白了，敢情这肥羊还是个洋人？可为啥怎么看都是黑头发黑眼睛呢？洋人不应该是黄头发蓝眼睛么？
刘动明白土匪们担心的是什么，呵呵一笑，随即道:“我人都在这儿呢，你还怕拿不到钱？”
匪首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呦，有门儿。
“你说说我们怎么才能拿到钱？”
刘动看着匪首，支吾道:“这个嘛，你看，我从早折腾到现在，粒米未进是滴水未沾，大当家的是不是……”
“哦，”匪首顿时明白，“快，给他整点儿吃的。”
立刻有匪徒下去张罗，趁这个当，刘动道:“美利坚距离此处数万里地，乘车坐船、漂洋过海，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但是旅路途虽远，我们却不必亲身前去，只要到北平或者天津，发一封电报过去就可以了。”
对啊，匪首一拍大腿，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电报这东西虽然咱们没用过，但听说过啊，那是不管多远瞬息就能到的洋玩意儿，好用的不行。
这匪首其实不是这凤凰山上的坐地户，那二当家的才是。匪首原来是在军队里面当兵，长城抗战后，队伍被打散了，他带着几个弟兄当了逃兵，路过凤凰山是正好遇见当时的大当家的——也就是钻山豹——劫道，匪首当时身边还有两个兄弟，手上三条快枪，火力比钻山豹的人还牛。钻山豹一看弄不过，于是服了软，邀请他上山“聚义”，自己甘愿当老二。
匪首本来也没地方可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的就上了山落了草，自号“插翅虎”。
因为在部队里呆过，所以他是知道有电报这种东西的，只不过刚才一下忘了，现在刘动一说，他也想起来了。
插翅虎彷佛看到一条金光大道再次在眼前铺就，不禁喜上眉梢。
“先别高兴，说句不好听的，发电报可是需要不少钱，你们有么？”刘动及时的一瓢冷水浇过去，泼灭了插翅虎刚刚燃起的名叫希望的小火苗。
看了看那匪首尴尬的面色，刘动一撇嘴道:“别告诉我你们连去北平的路费都没有。”
插翅虎被彻底鄙视了，脸上就觉得有些挂不住，赶紧开口道:“这个无妨，要爷们本来干得就是没本儿的买卖，无非是再去劫几回而已。”
刘动不由得被插翅虎的豪迈所折服，你看人家，没钱不要紧，大手一挥，抢！
“这位大当家的，小弟不是泼你冷水，可是上北平发一封电报到美利坚，没有个两、三百大洋估计是下不来，您觉得就凭现在这些人枪，抢到什么时候能攒到这笔钱？”
插翅虎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之前就是因为人少枪少，所以他们只能在这周围十里八村做些无本儿的买卖，但是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地主都没有，家家户户穷的叮当响，能勉强维持着活命就不错了，想发财那是白日做梦。
太行山区为什么穷？到处是荒山野岭，可耕地少，就算是见缝插针的开些山地，可是北方的山区缺水啊，要是老天爷开恩，还能收个三五斗，要是赶上天旱，那就是白干。你说，这样能不穷么？有的人家甚至穷的一家人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不出门的就只能窝在炕上，要烧水做饭，那就只能找块儿单子围在腰间。
要不是偶尔有个不开眼的行商贪图路进走小路犯到他们手里，这个小山寨早就散伙了。
可要是去大路上抢劫，那也不行。一方面走大路的商队都有护卫，火力配置比一般的土匪强多了，一水儿的后膛快枪甚至还有二十响，就他们这几条破枪，未必能弄的过人家。再说了，大路那是大山寨土匪做买卖的地方，他们过去那就是捞过界，要是碰不上还好，要是不幸照了面儿，没说的，肯定就是火并。大山寨至少百十条人枪，他们对上那就是个死。
要是下山去吃大户呢？也不行。镇子里倒是有大户，但是人家不但高门大院而且还有护院的打手。别的不说，就在院墙上架上几条枪，你连靠近都靠近不了，别说抢劫了。
这就是小山寨的悲哀。最后的出路只有投靠大山寨，被人家吞并，否则早晚散伙。
被戳中痛点的插翅虎还没有感慨完，刘动那边又抛出一个问题:“就算你们攒够了钱去北平发了电报，成功的拿到了我的五千大洋赎金，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回来分钱过日子啊，该买房子买房子该置地置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反正是不当土匪了。
这个时候有匪徒将刘动的饭端了上来，刘动看了看眼前的几块儿红薯、一碗苞米面糊糊、一碟儿咸菜和两块儿杂粮饼子，心中哀叹不已。
东西虽然不好，但耐不住腹中雷鸣，也只得将就了。
一边儿吃着，一边儿数落着土匪头子:“拿了钱就分家散伙是吧？然后买房子置地讨老婆？哼哼，不用猜也知道你们不可能有什么大追求。可是好汉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买了房子置下田产，你们能守的住么？”
啥意思？
众匪徒没听懂，但是插翅虎毕竟是当过兵的，见过的比这些土鳖要多上那么一点儿，似乎有些明白。
果然，刘动继续道:“你们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天下大乱啊！外有小鬼子侵略我大好河山，杀我父兄、淫我姐妹、夺我财产，就算你有万贯家产，小鬼子来了也是拱手让人的结果。而咱们内部，国、共两党也不是一团和气，再加上军阀林立、土匪横行，你们置的那点儿家产能留几天？”
刘动的一番话说的一众土匪大汗淋漓。没错，但凡是当土匪的，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归根结底大家都一样，那就是活不下去了！他们或者是遭了灾、或者是被迫害，总之是家破人亡之下走投无路，这才上山当了土匪。可不管每个人的原因有多少差异，至少有一点大家是达成共识的，那就是诅咒这倒霉的世道。
大字不识的平头老百姓，明白不了那么多大道理，他们除了感叹自己命苦，就只能诅咒这该死的世道了。
世道不好，你有点儿家产又能怎样？一场大水，一次大旱，那点儿家产能管什么用？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村里的地主因为一场蝗虫而不得不背井离乡。
再加上兵祸连年，先是大家一起打袁大头。打完袁大头之后就是中原大战，阎老西、蒋光头、冯大个子张土匪，直系、奉系、皖系、革命党，相互之间打个不亦乐乎。好不容易安生两年，又闹开了小鬼子！
小鬼子不是人啊！太特么凶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倒是想当良民，但估计到时候的结局也是给人家送菜。
刘动吸溜了一口苞米糊糊，夹了根儿咸菜条儿在嘴里吧咂着，用筷子点了点逐渐围了过来的众土匪:“明白了？钱拿在手里，能留住才是你的，留不住，那就像佃户种地，无非是替人家敛财。”
不知不觉间，主客已经易位，但所有人都浑然不觉。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些，大家的心思已经被牢牢的抓住了。
插翅虎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