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箭步就蹿回到自己家里，回身将门叉上，双颊滚烫，直喘粗气，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不知是由于做贼之后被人发现而产生的羞愧感还是由于忽然瞥见一个丰满成熟性感的裸女所受到的性刺激所致，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后悔是肯定的了，我真希望刚才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发生过，只是我在瞬间产生的一个幻觉……我还患得患失地想着：这个从来就不喜欢我甚至有些讨厌、憎恶和歧视我的道貌岸然的妇人以后更有理由那么做了，我刚刚因为得知她是“二婚”并且有个傻儿子而产生的一点道德上的心理优势，已经丧失殆尽，以后我也确实没脸再见到她了，那就硬着头皮见面低头而过吧！只要她别给我父亲告状就行——这似乎又不会，她对我的不良态度至少有一半来自于对我的父亲……
几分钟后，我的心情果然平静了下来，以为这个在瞬间发生的事件已经在瞬间过去了，我又异想天开了，以至于当我门上忽然响起粗重的敲门声时，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还代之以比较纯粹的好奇心：这么晚了，谁来找我？
我抬手就把门拉开了，在我尚且来不及看清来者是谁的情况下，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那还是右脸，接着是左脸……接着，我便被一片女人的斥骂声所淹没：“小流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说！你看见什么了？都看见什么了？！你真是胆大包天啥都敢看啊！女人洗澡你也敢看！谁教你的？不是你爸教你的吧？今天我来替你爸教训教训你这个小流氓……”
如此凶猛的闯入者也只能是我刚才在窗上所看见的那个坐在澡盆之中边洗边哭的裸女！
这个名叫王梅的女人——我家对门的邻居——我同学冯红军的妈！
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也没来得及梳，胡乱地披散着，还在冒着愤怒的热气；身上穿的是自制的睡衣睡裤，原本严肃的面孔已经变得凶神恶煞……很明显，她是从澡盆之中一跃而起之后，草草穿起衣服，便“杀”到我家来了……
“小流氓！我让你乱看！让你不学好！你再乱看看我不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斥骂还在继续，耳光还在继续。
在某一瞬间，我甚至还想到在春天的时候跟白晓莹在她家所发生的那次动手动脚的冲突——我他妈的怎么净跟这类难缠的娘们儿发生冲突啊？这真让我感到丢人败兴——那一次我不过就是祸害了一下她的野汉子的摩托车，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之对抗一下，这一次我是偷看了人家的光身子，做贼心虚硬不起来了，只有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心中一想通，我忽然咕咚一声就地而跪。
羞愤交集的妇人面对此景，也给愣住了，僵在那里，忘记了手上的打，也忘记了嘴里的骂。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反应过来，再出口说话已经改作批评教育的教师口吻：“你现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我跪在地上，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要学好呢！你看你从小就爱打架，又是打人，又是被人把头打破……到现在竟然发展到偷看女人洗澡的地步了！这样发展下去还怎么得了？！早晚得去坐牢，就跟刘虎子他哥一样……”
我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起来吧！我可没资格罚你的跪。”
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这么做，也没有别的企图，只是希望此举能够将其感动，令其尽快平静下来，快些从我家离开，我自会起来。
由于突然看见我脸颊上被她扇出来的红印子，眼前的这个女人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
“疼不疼？”她问——她这么一问，似乎又回到了女人，语气中有着女性特有的温柔。
她一说出这个“疼”字，我整个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灼起来，的确很疼，我忽然感到一腔委屈，竟然兀自滚落下几颗泪珠……
“是不是很疼？”她的语气已经变得更加温柔了，“对不起！我打你打得太狠了！也不能全怪你，是阿姨心情不好……你起来吧，来，阿姨抱你起来。”
说完，她蹲下身子来抱我，我也不好拒绝（也许心里还有一点想），便自然而且坦然地迎着她的拥抱，将她抱住了，并且抱得有点紧——我的此举非但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和反对，她反而更紧地抱住了我，还伴随着一个意外的举动：她在紧紧将我抱住的同时用她那湿湿的厚厚的肉肉的嘴唇亲着我的脸，甚至于我的唇，亲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猛烈，连毫无经验万分诧异的我都能够感觉得到：她的嘴里呼出的是火辣辣的欲望的热气！如此相抱的动作非但没法站起，却很容易造成一个双双倒地……
今晚，不论是上天堂抑或是下地狱，都由不得我自己了！
这天晚上以及接踵而来的一连好几个晚上，这个名叫王梅的女人终于收我为“学生”，做成了我的“王老师”，她教我所做的这门功课是每一个男生的必修课——叫做《女人入门》。
这位道貌岸然、毫不善良、纵欲无度的女人也许真是一个“坏女人”，但却是一名好老师，她在夜里在床上教会我的那些本事全是真的！令我早早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名男人，让我一次学会受用终生……
连我都意识到了我们所做下的事情的大逆不道和罪孽深重，何况是她？她的小心谨慎肯定也是出于同样的罪恶感和恐惧心理，我注意到一些细节：她从不在白天进出我家，夜深时来，天亮前归；她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就随身带来了避孕套——那个年头国产的那种乳白色的避孕套（一点透明感都没有）造得跟雨衣一样厚，令我感到快感锐减极为不爽！她还在深夜之中为自己所做的恶梦惊醒，紧紧地抱住我说：“宝贝儿，我的小宝贝儿，如果我们的事让别人知道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我们可就活不成了啊！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毫无疑问，罪恶感反过来也加重加深了快乐，令我陶醉其中，乐此不疲，夜夜狂欢，白天腿软，就像一个孩子突然得到了一件新玩具一样，非要把它玩坏了才肯罢手。上苍有眼，或许有那么一点可以减轻我的罪孽，那便是：我打心底里是那么强烈地渴望着得到这个年龄段女性的爱并满怀着爱她（们）的强烈冲动，因为太小失去了母亲而没有得到过母爱的缘故……
大约一周——不，是八个晚上（我记得清清楚楚）以后，冯红军他爸带着冯红军从苏州回来了——幸好这父子俩是在白天回到家里的，又过了两天，我的父亲也从加拿大先飞北京然后再飞回来……这段黑夜里罪孽深重的勾当就此结束。
“大考”的成绩公布了，两道分数线活生生将大伙分成了上、中、下三等人，我、冯红军属于“上”即高于“重点线”而可以去上重点中学的人，习小羊、蔡铃莉、刁卫国、马天翔属于“中”即低于“重点线”但高于“普通线”而可以去上普通中学的人；刘虎子、还有“六号坑”的孬蛋、那个院子里还不止于孬蛋一个人，属于“下”也就是连“普通线”都没过——即小学毕了业但没考上中学的人。这时，我们还不懂得这一条条一道道分数线的厉害，它们将毫不留情地决定某些人的一生，比如刘虎子，读书生涯就此终结，借助刚刚退下去不久的他爹余威犹在，在单位的传达室里做了一名收发信件的临时工，然后转正，慢慢老去——“六号坑”的孬蛋则连这个机会都不会得到，他只能在家继续捡他的垃圾，打他的群架，跟监狱这种地方发生越来越密切的关系……
以德为大，有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德压人——那所离家很近的市级重点中学果然没有录取我，他们毫不遮掩地拒绝录取我，但却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不快和焦虑，因为我实在是考得太好了：数学115、语文98、总分213（220是满分），听我们小学的女校长和牛老师说，我的这个成绩在这次全市小学生的“统考”之中是排在前十名的……几乎是在那所市级重点中学拒绝录取我的同时，我被当时全市惟一的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录取了。
借此好事，我就可以在父亲面前提点要求了：我说我想再去上海和崇明，想重温一遍前年春节的旅行，主要是想出去——那种做贼之后的罪恶感仍然笼罩在我心头，我的“同案犯”就在对门住着，并且放假在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让我想要逃离一段时间……可是父亲说：在大舅的奔忙努力之下，外公外婆已被落实了政策允许返回上海居住了，但是外公外婆并没有住在上海，已经恢复了父子和母子关系的大儿子家小得根本住不下，他们便去南京的二儿子家去住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并未感觉到高兴，而是有些沮丧，我仿佛看见那美丽的崇明岛，人去屋空，那孤单单的茅草房——我再也没有必要回到那儿去了……
哪儿也去不了，就只好留下来，加入大家的疯玩——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小学毕业的这个暑假几乎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的狂欢，从此以后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啦！再次见面时就仿佛路人一般！
我的继母终于生了！是一个整整八斤重的男孩。我的父亲给这位小我十三岁的弟弟取了一个同样具有时代感的名子：武开放（小名叫“拉拉”）。
武文革——武开放。
索索——拉拉。
我所考上的那所“省重点”是全体学生统一住校的，当狂欢的暑假转瞬即逝，我必须到学校去报到的日子突然降临时，被接二连三的喜事搞得晕头转向但又极其亢奋的父亲动用了他的所长专车准备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去，在行礼塞进车里、人也即将上车的一刻，我终于憋不住了，神色紧张对父亲说：“爸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没等他答应，我就从家属院大门口的汽车旁，用最快的速度先跑到习小羊家，我只对他说了一席话：“羊羊，我走了，去住校了……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已经会‘置入’了，也已经‘置入’过了，这件事情太简单了！等我下次回来再教你……”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惊愕不已地把嘴张大的样子，没等他说出什么来，我已经转身跑出了他的家……这是夏末的一个周日的上午，风和日丽，空气清新，我疯跑着穿过院子，看起来像是朝着自家跑去，像是出门之际忘了东西正在返回去取，但最终却没有奔向自己家门，而是忽然来了一个急停转弯，冒然冲进了平时我几乎不去的冯红军家，让我感到莫大的欣慰和心安的是：冯红军他爸不在，只有他和他妈在家——这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母子俩，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出门：估计正是要去附近的那所“市重点”报到的……
这个场面有点酷：我面对我的小学同学冯红军但是眼睛却望着他丰腴的母亲说——
“小……小猴子，我……我走了，去住校了……”
冯红军回应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冯红军有什么反应，我也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他的母亲——我今生今世的头一个女人，眼圈顿时红了，随即转过身去，她对着家中的白色墙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课堂上讲课一般（她在大学里就是这样给学生上课的吗？）说道：
“你……你要守住自己的秘密，不要对别人去说，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这些都是人生中最美好最珍贵最难忘的回忆！”
2005．5．3-2006．3．3一、二稿
2006．3．7-2006．5．31三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