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板在铺子里打着算盘,珠子噼啪响,他一点都不急躁的坐在那,只是鬓间似乎又添了些许银丝。整个人神态看起来,也不如以前那般开心了。
他唇间嗫嚅一声又翻过一页账本,同济药铺今日只开了一个小门,虽不歇业,却也不再大开门庭。小药童在他身后称着药打包好,这些都是治普通风寒的药,冬天寒冷,得多包一些,免得到时候还要麻烦掌柜的忙活。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响起,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咳嗽声。徐老板手上动作一顿,他合起了蓝皮账本起身,小门后转出来了温岚,她稍稍整理过仪容,只是衣裙的破损还是让她看起来有些许狼狈。
徐老板自从嘉平事发后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但是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吃了一惊:“怎么了这是?”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后面一张臭脸的柳瑟新和不敢言语的还珠。
温岚温声道:“没事,今日来是有要事,办完我还要回去。”
柳瑟新冷哼一声:“是啊,要不是我路过,你今天就可以血糊吧啦的躺回王府了。”
徐老板一惊:“姑姑今日出门遭了劫?”
温岚摇头:“有人在车夫上做了手脚。我只是差点坠车而已。”
徐老板知她不愿意让人担心,身上衣裙破损成这样,露出的手指上血痕青黑,脸上的血痕看起来极其凶险,哪里像是她说的那么轻松。
温岚不愿多谈,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心里多么惶恐不安都是于事无补,惊魂不定时还是要挺着脊梁骨去继续走的。
而此时温家的文书阁的院中,温三思目光凝重,一脸铁青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氏母子。
一向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温苏跪在地上哭嚷:“爹!她就该死!既然已经履约,她就该死!她该死!”
温苏哭嚷的声音关在了文书阁高高的院墙里,她实在恨极了温岚。凭什么一个丧母的人能嫁入王府,哪怕赵景玉是个傻子,哪怕不受赵景明待见,可是那也王妃之位!她温苏眼界高,看不上这样的王爷,她堂堂一品大员府上的嫡女,该配得上更有权势的人。可是,这大梁唯一一个与皇帝同血脉的亲王,给了温岚她心有不甘。更何况上回她落水,父亲居然没有问责!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点威胁,一点威胁却让她心里无比慌乱。
她想温岚死。
温三思气的呼吸不顺:“她是你嫡长姐!你今日居然去谋杀与她!要不是有人出手相救,王妃无故惨死街头肯定会严查!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做人!”
温苏尖叫起来:“她活该!”
秦氏连忙抱住温苏,不让她再说下去。
温三思痛心疾首的看着秦氏:“这就是你教的女儿!”
秦氏眼圈红红看她:“你心知苏儿一向是孝顺你的,怎么今日还动家法!”
“谋杀嫡长姐,谋杀当朝王妃!哪一项罪她都要被拖去砍了脑袋!我倾尽全力保住的温家,一世清名就要毁在她的手上!”温三思越说越气,本来已经被扔在地上的棍子他又想去捡:“我今天非要让她记个教训!”
温苏害怕的发起抖来,她背上还在火辣辣的疼,这是温三思第一次打他,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秦氏松开温苏站起来冲上去把棍子踢远了些,一向仪容整洁的她此时显得有些狼狈。
“你够了!”秦氏冲着温三思大吼:“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这次放纵苏儿!”
“我不管你是多么喜欢杨柳心。我不管你是对她和你的女儿有多么内疚!”她眼里满是血丝:“你心里清楚,忠远伯倒霉,嘉平事发,探子身死,手信丢失,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在她回来不久掀起!”
温三思的手在袖里一颤。
“哪有那么巧!她没回来时,什么事都没有,她一回来祝青山满门入狱,那些倒灶事全在御史台里放着!”秦氏看着他:“你真的,就没有一点点怀疑吗?”
春天还未到来,萌芽的毒笋已经冒尖。
同济药铺的后院一向小巧雅致,冬日虽然少了许多生气,但院子的风水还是好的。温岚换了身朴素的白袄裙,袄上提了兰花的暗纹,徐老板给她的手简单的上了些药。
还珠皱眉:“等会回时,多拿些活血化瘀的药吧。你背……”
柳瑟新疑惑看她:“背?她背怎么了?”
温岚干咳一声:“没什么。最近有些不舒服,背上酸痛。”手上包了一层白纱布,温岚有些不适应,想起今日见面的因由她问到:“为何要我来?徐叔你出面不可吗?”
徐老板叹口气:“姑姑有所不知。我本意也是自己一会,可是那递消息的人一露面,我便知道……这会怕是要姑姑亲自来。”
温岚不解:“你认得?”
徐老板点头:“昔日有个一面之缘,此人人中有一颗痣,实在显眼,加之瞳色显异,我记得许久。”
“是谁?”
徐老板眸色一沉:“高家当年小二叔的一个门童。”
温岚愕然抬头,柳瑟新惊讶看着徐老板:“高家?高家掺和的?”
“高家的主事人现在是高宇。我昨日动用了所有暗线搜查消息。”徐老板皱眉道:“他藏的极深,只查出他活动在永安,其他一概不知。”
温岚疑惑:“他为什么要杀方白文和张敬?他与忠远伯有什么仇吗?”
徐老板点头道:“老秦敏思,着手调查这方面时,发现当年高家权势滔天的时候,忠远伯那儿子玩死了一个女人。”
温岚无语了,这祝满风真的是一个坑爹典范。
“那女人是高宇在外的姘头。心头好,还怀了高宇的种。高宇流连花丛却一直没后,好不容易有个盼头,还被……”
温岚摆了摆手:“算了,不想听这些东西。高宇想见我?是想为了什么?”她脑海里闪过那个留着口水,一直在玉楼上蹿下跳的赵景玉。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她有种不好的感觉。
厢房里点了香,按照习惯点的是合钱香,药草揉成,燃之清香不浓,却绕梁不绝。
高宇推开门走进来时,一闻便知,此间主人是个女人,没有男人会点合钱香,着实是香气清却甜,浓浓的闺房之气总不好点了。
坐在珠帘后的温岚看着这位进屋的中年男人,一时觉得这人气质与许璇玑有些相似,不是那种亲切感,是与许璇玑一般的深不可测。
徐老板和柳瑟新躲在后面暗间中,听着来人的脚步面色一凝。沉稳不迫,一步一行间都能看得出一些功底。
是个高手。
温岚亦有所察觉,她坐在珠帘后,看着高宇踱步到她近前,却又站在了珠帘外。
这个男人着实不愧当年高家大老爷得力一把手的赞誉,做事狠绝,身怀武技,手腕颇深。
难怪高家在被赵景明推了后,居然还能在永安有这种势力。
高宇环顾四周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珠帘后身影婉约的女人身上,似是有些怀疑这种能与他多年培养的人抗衡的居然是个丫头片子。
高宇压下疑虑试探道:“阁下便是主事人?”
珠帘密的隔断视线,温岚看不清高宇的脸,高宇也看不清她。二人就算看见了也不能认识,王府里未曾交集。只是温岚知道,高宇手里肯定是握着一个玉亲王府的。
“你找我前来是有何事?”
高宇皱眉:“恕老朽愚昧,看不出姑娘又何能耐,手底下有这些能人才辈。”
这是不信她是主事之人。
温岚浅笑:“昔日恩人所赠罢了。况且先生不是来谈合作的吗?只要我手里有权力发话,我是不是这所有人的头又如何?你且坐着说吧”
高宇敛了神色,坐在了屋内圆桌边打八角凳子上,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似乎是不急着说他的来意。
温岚也不急,还珠给她揉着腿,矮几上有茶点,她拿了本药经开始看,一字一句逐行逐段。
翻了四五页后,高宇还是先开了口:“姑娘定力可不小。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这样,老朽也就不拐弯抹角。”
温岚视线从书上移开,直直的盯着高宇。
“我想跟姑娘联手。推翻启正帝。”
还珠一直给温岚捏腿的手一颤,温岚拍了拍她的肩,声音平稳:“理由呢?”
“姑娘为何要揭发祝满风?不是有仇怨,也无从嘉平那平平之地获得什么好处。”高宇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太猖狂了吗?难道不是因为民不聊生吗?难道不是因为对这几年朝野遍地的走狗越来越失望了吗?姑娘大义,是想清流不是?”
“可是源头不清,河流如何清理?”
温岚笑着答了话:“那推了后呢?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大梁无边疆土,虽开国不过十几年,但穆玄元帅威名赫赫,周边小国俯首称臣,但是旗杆终究是永安城这位天子。生死之事牵扯数百万生魂,你可有后路?况且若是不成,我们背的可是诛九族祭天的谋逆大罪,筹码未出,大体不知,你让我如何给你答复?高大人。”
高宇被叫破身份一时惊讶,但想到对方手底下的人网也不奇怪,要是查不出那才是让他有些怀疑值不值得来此谈合作。但可惜的是,他在这方面吃了暗亏,除了知道同济药铺的这个点是十年前就存在,并且近三年极为活跃外,对于这个主事之人却是一无所知。
“既然姑娘知道我是谁,姓什么。那凭姑娘才智,肯定知道我为什么敢提这种事。”
温岚勾唇一笑:“玉亲王。”她眉目温柔,嘴角含笑,眼神里却夹杂了冰冷这些是隔在外间的高宇无所察觉的。
“不错!正是他。平康帝正宫皇后所出,血里流的是正统的血!若不是当年赵景明霸权,今日皇位上的人指不定是谁!”高宇洋洋得意的语气,让温岚的眸色越发冰冷。
“我合作给你出人出力,除了我一点私心。好处呢?”温岚敛了心神,笑道:“我大义分得清,却也不是傻子。况且,你推翻赵景明让赵景玉坐上皇位,一个傻子?我倒不如留着赵景明的狗命。”
高宇眸光锐利,笑了起来。
“谁说他是个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