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温岚吃饱喝足才去的东苑，或许是因为没钱，王府的院子大多都是这个灰扑扑的模样，白色的墙，一路走来一些院落的墙灰都已经斑驳了，比不得宫里红墙绿瓦的富贵。
温岚身后的还珠提着一个食盒跟在后面：“你知道你现在像啥吗？”
虽然未曾刮风下雪，但是温岚还是冷的缩了缩脖子，这样的天气让她不由得抱紧了手里的汤婆子，脚下积雪初融成水，她小心的下脚才没沾湿，听得还珠发问有些不解：“你又有何高见？”
“我觉得你现在就是想去喂食的老母鸡。”还珠摇头晃脑的答道。
温岚一巴掌拍上她后脑壳：“想什么呢？”
“那你做这些菜干什么？”还珠撇嘴：“我都没见过你做菜。今日突然就给人做了，忒偏心。”
温岚点了点食盒的盖子道：“以前学过，我现在乐意做，怎么的？你还有意见还不满上了？”
走到东苑门口，刚回王府不久的嬷嬷才打开门就看到正在拌嘴的两人，眉头一皱那架势就上来了：“大中午的王妃在门前吵什么呢？”
温岚皱了皱眉：“没什么，嬷嬷，听说王爷今日与高先生一起出了门，我做了些酒菜，等他回来想必也饿了，便来了东苑。”
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还珠提着的食盒：“王妃打小被人伺候惯了，做的饭菜，怕是不能够吃吧。”
还珠一听脾气就来了：“嘿你这老姑子，怎么？主子面前就是教你这样说话的？”
温岚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嬷嬷看出来了，这是在放任这个丫鬟跟她吵吵。
嬷嬷也气性大，她在这个傻子王爷身边待了许久，自认威望和话语权够够的，一个就是拿来当摆设的王妃有什么脸面在她面前指指点点？何况是摆设身边的丫鬟，那更不应该跟她摆脸，此刻一被刺，嬷嬷就摆开了谱：“哟，您可真是谱大呢，主子没发话你倒是跟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您这又是哪儿得规矩？”
还珠冷笑：“怎么？我跟嬷嬷学的啊，你目中无人目无尊上，见王妃不行礼倒是好大的架子，在王府里见着王妃唯一不用行礼的就是王爷他娘高皇后，怎么？嬷嬷这是自比当年的高皇后吗？”
嬷嬷气结：“这等杀头大罪岂任由你胡说八道！”
还珠鄙夷：“敢做不敢当，你算个人？况且，高皇后当年何等绝色，你……”
她说着啧啧两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嬷嬷气的抬手就想扇巴掌，温岚稳稳的捉住她的手，眼睛一眯：“怎么？还想打我的人？规矩学会了吗？不会的话，我不介意教教你。”
她这番激烈言语刚落，远处杜管事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问道：“老奴参见王妃！敢问王妃这是怎么了。”
温岚看了眼嬷嬷道：“只是看见这嬷嬷，我对王府的礼仪管教倒是深有感触。见着主母不行礼，也不知是哪的规矩。”
杜管事脸色讪讪：“还请王妃恕罪，许嬷嬷是一把年纪，难免犯糊涂，老奴必好好整顿。”
温岚抬脚跨进院子：“那你管教她去吧，我去等王爷回府。”
杜管事连忙补充：“啊对，老奴来就是来禀报，王爷回府了，正往玉楼去呢。”
温岚一顿，迅速收回脚：“还珠，我们回去。”
许嬷嬷看着主仆两个人的背影冷哼一声，杜管事叹了口气：“她是主母，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些礼仪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许嬷嬷心底里呸了一声，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杜管事走后，她跺了跺脚，心想：这王府一群傻子！
当匆匆忙忙赶回王府的赵景玉推开玉楼的门时，就看见温岚一脸惬意的躺在软榻上翻着一本蓝皮册子，手边是热茶和蜜饯，大桌上有几个小菜和一笼米饭。
赵景玉心里一落，突然有一种被人等着回家的踏实感。他推开门不再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间没有人气的屋子，和几样没有温度的饭菜。
那个讨厌的丫鬟还珠坐在下角给温岚按着腿，冬日里温岚气血容易不通，还珠习惯性的给她按腿什么的。赵景玉往四周看了看，白猫雪霖卧在温岚床上，白绒绒一团极为醒目，他看了一眼不去揪着一只猫打转，这些天跟着他在东苑一直上蹿下跳的猫也该歇歇。
只是那还在高速跳动的心，在看到温岚安好无恙的时候才缓缓平静。
虽然那已经是许多年前时的事情，虽然那时温岚怕是连事也记不清。
可是要怎样痛苦，才会让一个婴儿哭的发不出声呢？那样的孩子该是怎样的生命力，才不会在黑暗无边和疯女人的手下死去。
赵景玉不敢细想，心上柔软如刀割酷刑，这些天被竹片小刀划伤的手都如汗毛一般轻。
温岚抬眼看他，发现今天赵景玉有些不对劲。等他走到近前，温岚收了收腿，还珠站起身退到一边。
“怎么了？”温岚看着他问：“跟高宇出去一趟丢魂了？”
赵景玉笑了，他本就眉目生的好看，要不是装疯卖傻许多年，整个永安的小姑娘大概有一半都会为他一笑拼命吧。
“没什么。听闻你回来，我心甚喜，情不自禁，应是归魂了，怎么会丢呢。”
还珠干咳一声，温岚有些不自在，虽说被师姐一点拨，她也觉得对于赵景玉什么心思其实自己心里有数，但是赵景玉又是实在是一个太能……的人。
对于这个情况，听墙角的行灯心想：话本子还是有用的。
温岚干脆合起账本转移话题道：“去吃饭。”
赵景玉在一品楼光喝酒没吃饭有些饿，看见桌上几样小菜有些奇：“谁做的？”
还珠刚想答嘴，就被温岚一个眼神杀住，她眼神有些飘忽：“我让厨房做的。”
赵景玉没多想，坐到桌边提起筷子，吃了口菜，嚼了嚼就吐了：“……这这这……这哪个厨娘做的？”
还珠憋笑，温岚讪讪：“额……赵娘子做的。”
赵景玉疑惑：“是吗？”他其实谁都不认识，但是眼睛一撇，看见还珠挤眉弄眼的使眼色，顺着一看发现温岚有些难过。
他几乎用尽了脑子，终于后知后觉知道这个“赵娘子”是谁了。
赵景玉苦思冥想，灵机一动，又夹了一筷子到碗里，和着米饭一起嚼：“就是咸了点，拌饭吃刚好，手艺真不错。”
温岚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坐到桌边道：“慢些吃，还做了肉，多吃些。”
当赵景玉努力的干完两碗饭后，温岚心满意足，还珠开始收拾桌子。
然而对于这顿饭，赵景玉大概只能表示苦乐参半，温岚翻了翻手中账本突然说：“杜管事是个好的，我看了，很详细，也没有假账。可用。”
赵景玉打了个饱嗝，眯了眯眼：“嗯。我知道。”
“你那个嬷嬷。”温岚笑：“我既然说了，你就要防着点，知道吗？”
赵景玉点头，温岚想了想道：“赵景明不把你放在心上，府里的人肯定没有安插多少，但是你这情况，还是需要把自己人给安排在身边。”
赵景玉越听越不对劲，他打断温岚的话：“你是要答应高宇？”
“嗯。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况且，他今天找你出去，不就是为了更坚定我的想法吗？”
赵景玉噘嘴：“那你也应该知道，他若是有动作，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温岚笑着看他：“你心里有数的。”
赵景玉看着她：“你知道？”
“想去逍遥天地无拘无束，不是说说就行，你肯定培植过人手。”温岚说这话时态度平和没有什么波澜：“既然我能猜到，那高宇不可能猜不到，只是你在他面前姿态低微到他根本不会猜，或者他不相信你的人能用。”
她说着话眼神凌冽：“这件事，他第一次摧垮你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永绝后患了。”
“那不是……？！”赵景玉有些难以置信。
“看来是有。”温岚勾唇：“还被摧垮过一次，并且你还觉得是赵景明干的。”
“……你好像……在嫌弃我？”赵景玉有些难过。
“你能想到的我也能，高皇后为什么不敢把你托付给族亲？”温岚笑起来，只是笑意不再和暖，夹杂了永安此刻冬雪的冷意：“因为高皇后知道，自己族亲出了叛徒。她不敢托付，可又没有人选，于是她只好给你提醒，让你自力更生。”
赵景玉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你的确做到了。但是……你没有逃开。并且，你这个哥哥啊……真不是个东西。”温岚盯着他：“但是高家的用心……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既然这样，你觉得该怎么办？”
赵景玉皱了眉：“我们不能走吗？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地方。”
温岚盯了许久，屋子里一下便安静了下来，还珠已经离开，屋子里只有她和赵景玉两个人，外面没有再下雪，只是融化了的雪化成水滴滴在阶前的白霜上，绽出点点痕迹来。
“景玉，这是我血脉里长出来的执着，我说不清它，你知道吗？”
赵景玉喉间梗塞，突然说不出来话。
“你若是不想……我可以事后把你安排出去。”温岚看着他说出事实：“你可以先答应我吗？”
这样恳求式的去说，赵景玉狠不下心肠拒绝，他突然觉得面前就算是万丈滔天的海啸，如果温岚说求他帮她挡一挡，他也会愿意的吧，何况这不是海啸，这只是一场戏。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个要求。”
温岚惊讶看他：“你说。”
“上元节陪我去看灯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