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对化妆最早的印象,是在亦舒的一本小说里。书中的女主角一个月只化两天妆,因为公司给了置装费,所以在那两天里打扮自己算是对这笔费用有所交待。因此全公司的男性都盼望着她打扮的那两天——那是美女真正成为美女的时刻。
打扮的那两天能让整个公司的男性觉得像在过节,这位女主角的样貌想必就算不化妆也是不差的。亦舒笔下的美人,推崇的是美而不自知,我却对这个明显是美而自知的女主角印象深刻。我很欣赏这种对自己的美收放自如的潇洒:要打扮时可以很美,要舒服时也能不被打扮的套路束缚。
我还不懂化妆的时候,偏爱的都是妆面干净的女明星。她们不一定是真素颜,但她们的妆营造出了一种清淡的感觉。大学时,去隔壁寝室串门,有位同学喜欢林嘉欣,指着自己的电脑屏保跟我说:“她好惨啊,这是张不化妆比化妆好看的脸。”
有一张不化妆比化妆好看的脸,好像是吃亏的。在别人能用化妆大幅改善自己容貌的时候,这种“素颜脸”只能凭着自己最天然的本质去拼,对于女明星来说,多少还限制了角色的塑造。甚至随着年纪的增加,别人能轻易用浓妆掩饰自己的老态,而这种类型的脸,就算皱纹能被遮住,还是容易让人感慨青春不在。
我也属于这一类型。在我不多的化妆常识里,我认识到,这种所谓化妆没有素颜好看的脸,最大的特征是不太能上眼妆。小心翼翼上个内眼线和睫毛膏提提神就够了,若再上眼影或其他的修饰,通常就是灾难。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点烦恼在大多数时候是算不上烦恼的。素颜好看,在平日提供的更多的是一种方便。就连娱乐圈,近年来都在开始推崇素颜。在大家的认知里,素颜都美,才是真的美。
2
关于化妆,我特别不喜欢的一个讲法是:“化妆是面试时的一种礼仪。”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是在大三的暑假。在外婆家,我舅妈拿着一本《瑞丽》杂志,一边摩挲着杂志上女明星的脸,一边给我们说化妆的重要性。
我舅妈曾是法语老师,一口法语讲得松香软糯,辅修了两年法语的我还没有听过比她讲法语更好听的中国女人。后来她嫌收入微薄,去做了玫琳凯,高智商高学历和语言天赋让她在这个行业做得风生水起。我最初关于化妆的知识都是在与她见面时学到的,当她说起化妆的知识,连从小像假小子一样的读理工科的表姐,都捧着自己未施粉黛的脸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化妆与礼仪产生关联,在我看来逻辑上是有很大问题的。不管怎么去论证,这都是一个伪命题,这个坑都是非跳不可了。毕业时大家都要上的当,你是很难众人皆醉我独醒地绕过去的。和黑色正装外套,黑色小包裙,还有不超过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一样,即使是自己有本时尚经的姑娘,在《面试官不会告诉你的100件事》这样口耳相传的文章前也要败下阵来,最后大多规规矩矩地让自己穿上和所有应届生一样的白衬衫黑套装。
那样的面试套装我也买过。真的过五关斩六将,找了几轮工作后,我才发现:咦,原来面试不用穿成这样。到再换第二份工作时我才领悟,穿成这样反而是露怯了。
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在当年却少有人能看破,看破也不一定敢尝试。明明是无拘无束有无限可能的年纪,女孩们在还没有进入职场被束缚的时候,却先被这些面试的伪“圣经”把自己圈地自牢了。
3
化妆是种礼仪,也许和黑套装一样是面试伪“圣经”里的一条,但至少它们之间的区别是明显的:从此之后,我再也没穿过黑色面试套装,而化妆还在之后的日子里继续陪伴着我的生活。
回头来看,这种说法最大的意义,是给女孩们提供了一个学化妆的理由。
化妆是一个受所在群体的影响很大的行为。大学毕业之前,我周围非常缺乏学化妆的氛围。大学所在的大学城是一座荒岛,上面只有一届师兄师姐,大家基本是“自生自灭”的生长状况,精致的自顾自精致,素颜的也没有压力,偶尔参加活动或者表演,提前去师姐的宿舍打扮好也足够应付了。
真正刺激到我的,是一场小学的同学会。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时隔多年未见的女同学们集体变身的样子,因为太早分开,不同的环境塑造出一群我不再熟悉的人,那时我的化妆技术刚修炼到能打底妆、涂口红的程度,不知怎么聊到化妆的话题,有个男生说他已经能给女朋友涂睫毛膏了,然后转头半是嘲弄半是炫耀地对我说:“你还不会涂睫毛膏吧?”
那个男生的眼神让我突然明白,我对“化妆是种礼仪”这个命题感到不适的原因:读书的时候,老师们把化妆的人当成是异类,而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之后,不会化妆反而又成了被挑剔的理由。
当年我舅妈的“化妆礼仪论”很快在她的过度解释中露出了破绽。一次,在她力邀我和我的一位同学去上她的化妆课后,她强烈给我们推荐一款白色高光粉,于是我的那位同学问:“可以只涂高光粉,不化妆出门吗?”我舅妈说:“那就像是穿了睡衣出门。”我同学说:“那还是算了。”我舅妈又接了一句:“那也比光着身子出门好啊。”
如果说,面试化妆礼仪论还有些道理,那这句“不化妆出门等于裸奔出门”的定论简直让我瞬间清醒过来——这无非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建立的一种价值观。
化妆可以让人更美,但再深想:为何大众对男性就没有提出这条化淡妆的“礼仪”?难道我们不是在同一场合面试,竞争的难道不是同一个职位?那为何在“礼仪”上就会有不同的要求呢?在这所谓“要求”之后,潜在的问题难道不是对男女不同的期望吗?
4
不知是不是巧合,我毕业后得到的第一份工作,刚好是我唯一一次没有按“面试圣经”去打扮的面试。
那个面试是在冬天,因为天气太冷,我索性穿了最暖的一件紫色呢子大衣和黑色长靴出门,因为穿着平时常穿的衣服,整个人是一种舒适自然的状态,从笔试到面试都很顺利,最后虽然生了一点波折,不过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和同事熟悉之后,主编和主任常和我聊当时面试时的一些内幕,比如当时的某个问题,别的面试者是如何回答的。而他们聊到的那些对面试者的印象中,没有一个和服装打扮有关。
进入媒体工作之后,化妆的这根神经反而彻底松懈下来。除了不要穿拖鞋,没有任何衣着打扮上的限制。我学习化妆,与其说是外界的硬性要求,不如说是自己的需求。
二十岁出头时,总是自满于别人说化了妆和没化没多大差别。再大些,知道照起相来,隔离能提气色,粉底相当于柔光特效;也会区分见人和上镜的场合不同的妆容;眼妆什么时候能省,什么时候不能偷懒;眉毛渐淡,皱纹渐长,也多了更多需要学习的内容。
虽然已经可以五分钟给自己化一个妆,但有时给别人一化妆,问题马上就暴露了——我完全不会化我自己以外的脸。其实到现在,我平时还是素颜居多,和最初学化妆时一样,涂个口红就觉得能见人。但每次需要化妆时,我的心情都是愉悦的,不是为了某种“规则”和“礼仪”而做,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看。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即使不化妆也不存在“失礼”的问题,即使不会化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最近看综艺节目,赵薇和周冬雨聊天时说,谢霆锋皮肤特别好,上镜从来不化妆,拍出来还是那么好看。在最需要讲究化妆的行业里,这大概算得上是“恃靓行凶”了。
反过来想一想,有意思的是,在娱乐圈的通稿中,素颜通常和敬业有关,而化妆舍不得让自己丑,往往是和不敬业连在一起。其背后隐藏的逻辑,大概是人都有爱美之心,不忍舍弃形象。
素颜和化妆哪个比较敬业,说到底都是为角色和场合服务,没有动不动和“礼”扯上关联。
现在回想起大三时那堂举轻若重的“安利课”,比起动不动就上升到礼节的说法,我更喜欢在节目中不化妆,戴着帽子吃鱼的周冬雨常说的那个词:体面。除却自嘲,这其实代表的是一种心理舒适的状态:素颜面对大海,享乐放松是一种体面,打扮起来美得不可方物也是一种体面;内心丰富、对答如流是一种体面;自得其乐、不碍他人也是一种体面。
如果重新回到大三的那个暑假,我大概还是不会附和也不会争辩。化妆说到底是一件小事,但我希望即使是小事,也不要轻易地将一件本可以愉悦自己的事,放进别人圈定的规则里。
回到我的青春时代,我需要的并不是为化妆还是素颜更好去站队,而是不管化不化妆,都有这份不被他人价值观裹胁的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