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莉走进董事长办公室时,高董事长正疲惫地窝在沙发里,两眼呆滞,手上的烟灰落在裤腿上亦是浑然不知。
高董事长大名叫高福来,小名叫小六儿,他兄弟姐妹六人,自然是排行最末。尽管他已近“知天命”之龄,尽管他已是个资产几亿的民营企业董事长,但家里的长辈个个管他叫“小六儿”。一辈子这么叫着,他也没觉得不妥,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来着,有时他觉得不够尊严,但那些叫着他小名的人接下来便会说:“想当年┉…”。是啊,当年如果不是他们中的某些人,他便没饭吃,会在那场浩劫中丧生,怎么会有今天幸福的日子。正是因为苦难的童年,高董事长长得不够高大,勉强长到1.68米就不再长了,好在身子骨长得还结实,但细细的眼长在黑黝黝的脸上总是不怎么协调。他还真没做过农民,可怎么看他就像农民。
罗莉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刚刚瞥见老板的叔公从走廊里走过,每回老板看见自己的亲戚来,总是客气地叫人倒茶,可她总觉得客人走了,他的情绪就会起伏不定。想起下午约了上海德宏证券公司商谈公司上市的事,她只好清清嗓子。“老板—”
“噢,你来了,坐!“
在老板对面的沙发小心地坐下。
“Peter早上已经来了,他下午想见您。”
“你安排吧。他们住得好吧?”
Peter是上海德宏证券公司的副总裁,负责企业的上市工作,是罗莉的MBA同学,后举家移民新加坡,最近看着国内的股市这么好,又回来做了“海归”。
“老地方,凯旋门饭店。”
一时无语,气氛有些莫名地凝重。
“Peter说我们要上市,财务肯定要对外公开,现在公司的框架结构不合理。”
老板拿香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仿佛受了某种惊吓。
“我会考虑的。”
罗莉觉得她该走了。
“罗莉,你来几年了?”突然他这么问。
“四年了。”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伴君如伴虎啊!拍马屁有庸俗之嫌,真人快语怕他不接受,幸亏他自个儿接下去说:
“我觉的自己很分裂。”
虚弱的口气不大象平时的他,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每天可以工作20个小时,不苟言笑使所有的人远离他,没有人敢跟他探讨问题,基本上是他说别人听着,说到激动处他便开始国骂。对工作却有着无比的热情,生活却是随意得让人同情。“大老粗”是罗莉刚来时在心里给他起的绰号,四年下来,这个人的内心始终是裹着层层的布难识庐山真面目。
“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可从我十六岁开始便在外面四处奔波,已经不太认识自己了,我只是一心想把工作做好,对得起亲朋好友。好多人不理解啊!我也习惯了,也不为自己辩解。”
“我们理解你!”显然说得言不由衷。
“唉,你忙去吧。我没事。”
走出老板简陋而普通的办公室,罗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世界谁又能了解谁呢?四年前,她的天空塌陷的时候,谁能帮得了她,她就是靠着自己舔着伤口一路前行,那个伤也许永远痊愈不了,但还好没能要了她的命。闻着窗外的栀子花香,她觉得生命还是这么美好。
离两点钟差五分,高董事长还没现身,罗莉心中一阵发慌,Peter眼中已有不悦,自从他移民新加坡后,已是完全按照国际规则行事。掏出手机拨了号码,竟然一直关机,打给秘书、办公室主任全然不知。天啊!只好自救。罗莉摆出一副职业微笑。“塞车,他正在路上。抱歉!我们先开始吧。“一丝讥讽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她最怕看见他这种表情,这是个强硬而难以对付的家伙,当年班里好斗的男生之一。
“好吧,罗总,我们今天下午先将公司的框架理理清楚。恕我直言,贵公司的结构非常混乱,帐面也不清晰。我们首先要把不相关的业务剥离出来。我的工作班子已组建,我们相互介绍一下吧。“
在接下来的介绍中,因缺了主角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公司的问题令四年前初来乍到的罗莉如此目瞪口呆,她是正规的管理学院出来的高才生,面对民营企业的现状是如此地无能为力。这几年一有时间,她就跟老板谈这事,她非常明白Peter所指,但老板一直以来对这个问题是讳莫如深。
反过来,半年前当老板提出公司想上市时,她第一个反对,解决这两个问题是关键,是前提。在烟雾缭绕中,他眯缝着眼坚定地说:“会解决的!”罗莉才想起让Peter来啃这硬骨头,现在看来高董临阵脱逃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这个念头一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双方的会计人员开始着手清理帐面,他们两个则开始做公司框架调整。工作持续了三个小时,拍板的人始终没有出现,罗莉始终如坐针毡,恨不得发动一切关系把他从人群中揪出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高董临时有时不能来,耽误大家工作,很抱歉!晚上为了答谢各位,特在酒店二楼设宴招待大家。请!”
人群鱼贯而出,“Lily,过来一下。“罗莉现在其实特别不想单独跟他呆在一起,Lily是她读书时的英文名,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他想跟她说的必定与公事无关。
“别难过,我理解!“
“走吧,先去吃饭。“
开席前,她上洗手间又偷偷给“大老粗“拨了电话,还是没通。她不禁有些担心,给马姐拨过去,马姐是他的太太,肥硕的身躯总是裹在各种颜色里。“罗莉啊!“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他中午喝酒去了,祠堂酒,听说喝醉了,我正想去看看他。什么叫祠堂酒?就是地方上姓高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喝酒。“罗莉真得要晕倒了,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位宝贝,事关企业的将来发展决策,他竟然能喝什么莫名其妙的酒,还醉了。那颗要走的心愈加强烈了。
回到座位上。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招呼大家多吃菜,Peter好象存心要将她灌醉,不但自己跟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还发动他的下属来“轮翻轰炸”“,要是没有财务部长老蔡的帮忙,她早就“现场直播“了。
撑到九点多,宴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老蔡带着他们又转战歌厅。
“上我那儿喝点茶,醒醒酒。我们老同学多久没见面了。“Peter发出了邀请。
罗莉觉得确实要醒醒酒,不然被交警抓住麻烦就大了。她随着他上了酒店的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