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莉现在没事的时候经常在办公室外面的参观走廊里望着楼底下干得热火朝天的车间,心中充满了征服的快感。是的,她越来越象高董了,刚来的时候,她总是不明白他的眼神只有在这时候充满着爱意和柔情,仿佛面对着是他心仪的女子。它是他们的作品,是他们留给世人最好的作品。
一个公司在法律上的地位是“法人”,是啊,他就是一个人,有他的出生,有他的成长,有他的衰退,甚至死亡。他是有灵魂的,有脉搏的,有思想的。他会做出任何的应激的反应,对市场、对管理、对资金,对人才。他新陈代谢良好,便会不断成长,反之他便会营养不良,逐渐萎缩。是他让他------高董,让她------罗经理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多么好的一个人,一个“法人”。
罗莉呵护他的心境一点也不比高董弱,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她却是他的养母。她看过公司的记录片,难得高董是个有心人,他留着20年以前的小加工厂的照片,那是兴鑫公司的前身。照片是黑白的,不是很清晰,仿佛经过岁月的侵蚀有些模糊,年轻的高董和五位股东也是厂里主要的工人站在一台老式小车床前自豪地笑着,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孩子”。
其实男人的世界就是玩的世界,游戏的世界,最初“跑业务”的时候,他们的初衷真的是想改变生活状态,可成了“万元户”以后,他们发现世界上还有更好玩的事,办一个小厂,用小车床加工一下就能出来所谓的“产品”,可以赚更多的钱。
当他们家里的女人把自己的爱心全倾注在自己孩子身上时,他们却在外面的天地间孕育出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孩子”,多年来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风风雨雨伴随着他一起成长,直至长成今天的“巨人”,这种大爱令女人无不为之动容。选择这条路是艰难的,你得有更好的承受力和掌控力,不然等他越来越大,越来越有脾气的时候,他就会象条失控的“暴龙”没人能降住他。
当高董将这个“孩子”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他,她只是太需要一份能填满自己伤痛心灵的工作。她把自己忘了,整个身心投入进去,她在他的每一个角落呆过,很多个夜晚就蜷曲在办公室的沙发里睡去,他是有感觉的,也许是夜的黑和孤独使他能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心跳,他们的脉搏渐渐跳在了一起,罗莉离不开他了,一天不在厂子里呆着心里就空落落的。
那时的他是个懵懂的少年,几次侥幸地躲过了经济危机的灾难。做着汽车电喷燃油泵的产品虽然量大,但还是与别人有雷同之处,利润不是太高,但他终究是出生良好有着鸿鹄之志的少年,他清楚地知道他的人生方向在哪里,会有谁来带领他走向光明的未来。
他的生命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变革,他的思路也因此一次次清晰起来,经过精益化生产的变革,整个工艺流程变得流畅而低损耗,这仿佛为他将来的成长壮大提供了充分的养料,生产线上的工人也个个显得神采奕奕,一扫往日的混沌和模糊,各项指令和动作清晰而到位,厂里的每一个人显现出了生机,高董那沙哑的嗓门也极少听到了,这一切是因为一个叫罗莉的女人到来后发生的。
她是一个中性面目模糊的年轻女人,却能让一切清晰起来,仿佛是个手执魔法棒的仙女,手一挥,所有的人都醒了,他也象是一夜之间成熟了。
回想以前真是有些后怕,他的同伴中有多少个夭折,因为股东纠纷,因为老板不务正业,因为资金链断裂、因为市场变故。他是幸运的,他的老板是个坚持的人,是个宽厚信用的人。
最早做汽车接插件时因为产品竞争激烈,利润低下,他曾一度低迷,奄奄一息。眼瞅着身边的小厂一家家关闭,他的心里是如此地无奈和不屈。挣扎许久,越来越没信心之际,突然之间他被注入了大量的新鲜血液------资金,开始技术改造和产品更新换代,老板一家人也吃住在厂里,后来才知道原来为了筹资,他们把房子卖了,借了许多钱,500万在现在也许不算什么,在10年前对他们而言却是难以偿还的天文数字。
感谢他们对他的信任,如果他们放弃了他,把他卖了换了现金,也就可以过安逸的生活,他们却义无返顾地将自己所有的生活和将来都押在了他身上。
也许苦难中的少年成熟得更快一些,那一年内,所有的人埋头苦干,新产品汽车电喷燃油泵经过工程师们无数次的解剖、研发、实验终于成形,那天他们激动地开怀畅饮。高董生平第一次醉了,撒着酒疯,醉眼朦胧地说:“我怎么就觉得我这颗心都给了他!说句良心话,我对家人关心的太少了,对你们关心的太少了。”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就是他一开始孕育就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随着新设备、新流水线的到来,他显得跃跃欲试,一切都那么新奇,全新的德国、日本进口的转子自动绕线机、CNC车、铣、钻专用机床,一次装夹可以完成所有加工工序。所有设备安装调试好,他才明白现代化的生产线是多么好,不但提高了生产效率,更重要的是提高了产品的加工精度,随之附加的好处是他的环境污染减少了,因为生产线附带有油雾治理装置,空气不再是油腻腻的,产品出来还经过一整套的自动测试设备,太先进了!
他喜欢一切现代先进的东西,现在只要人们一提技术改造,要进新设备,他就有一种战栗的兴奋和激动。他正是遇上了大好时期,我国的汽车工业发展迅速,逐渐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仅只十年间成为世界第四大汽车生产国,随之汽车的消费需求也迈入迅猛发展的阶段,成为世界第三大汽车消费国。
很快他的产品在市场上以价廉物美引起众多汽车生产厂家的关注,他们也因此走出汽车维修配件店向汽车整机厂进军。那时的高董又几乎不见踪影,他自己亲自去跑市场了,他的艰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每回夜深人静之时,他独自一人在抚摸崭新设备那种感慨万千的模样便让他深知他的肩上承当着多大的责任。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的情感虽说从不外露,无情未必不君子。正是他的执着成就了今天的他,其实他的物欲很低很低,吃饭总是匆匆扒两口,穿的也很朴素,总被人笑称没有任何欲望的男人,没有休息,没有娱乐。他是知道他的,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以他的出身和学识能达到这个程度已属不易,但他的“野心”不会让他停下来的,罗经理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他相信罗经理是上帝给他勤奋多年的回报,她是他派过来的,因为她也是非常人,没有常人的感情牵绊,简直不象个女人,很棒的一个职业经理人。
她来了以后,他才知道世界有多大,真应了那句广告语“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随着她的到来,整个工厂象是沸腾了,所有的通道被占用了,生产线上源源不断地吐出产品,工人三班工作,设备满负荷运转,还是无法满足定单的需求。工厂里出现了许多仪表庄重的官员,听到最多的词是“好!好!好!”。众多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外来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高董现在时不时会蹦出几个英文单词,什么“ok”,“good”,看来真的要走向国际大舞台了。
罗经理比高董更好玩,她进的设备都是一台台的加工中心,原来那些让他兴奋不已、激动万分的设备相显之下真是“小巫见大巫”,据说都是化了大本钱,有一套检测设备花了2000万元,只是可惜那位老兄委委屈屈地窝在小平房里,不过,很快会有好消息,新厂房已经在破土动工,一个占地80亩的现代化工厂即将呈现在大家面前。
80亩啊,这在寸土寸金的温州是多么地了不起啊!是的,这两年随着生产的扩大,他们在上海松江征了100亩地来实现自己的战略扩张,可高董骨子里还是恋乡的,总希望温州公司的总部能做得更强。这个地方是他起步的地方,有很好的人脉和很强的配套能力,不知为什么同样的产品这个地方出来的利润要高很多,说到底还是温州的市场化运作时间比较长,也比较成熟,很多的配套在周边可以找到,外协程度高,温州往往是一个乡镇一个产业,彼此配套,他们厂所在地就是以汽摩配产业为主,除了发动机,几乎所有的汽车零部件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已经有人在试图装搭整车了。
这真是一群爱玩的人,他们的利润都再投进去买最好的设备,连那些洋专家都竖起大拇指赞赏不已,全球最大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德尔福成为他们的大客户,他们的一个定单就有上亿。他们现在已经做汽车燃油喷射总成,下一步的“秘密武器”就是电控燃油喷射器。研发人员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新产品的开发中,他们当中出现了好多年轻的面孔,别看罗经理象个“男人婆”,自己不思嫁娶,她倒是对这些年轻人很热心。也许女人好做媒,高董的老婆马姐出手不凡,将当地的姑娘撮合了几对。一切是这么美好!
正当他享受着阳光雨露的美好日子,一些不和谐的声调从高董的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为什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高董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是谁敢顶撞他,除了罗经理没别人。正是她,为担保的事他们吵了起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原则性的事情,没的商量!”
“姑奶奶,你这样做,我在商界没法立足的。”“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
“做生意总是要靠朋友的嘛”
“靠朋友的生意永远做不大!生意是面向全球的。”
“朋友有困难,你总要帮一把的。我们有困难,也要求别人帮忙。”
“你可以用你个人的资产为他做担保,那是你的事。用公司资产做担保我不会答应的。我有责任保持公司财务的良好状况。产品如果有瑕疵,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市场情况不好,我们可以努力去开拓,都能挽回危机重重的局面。只有资金链一断裂,那真是回天无力了,一个不管多好的企业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我们要防范于未然。”
他听的是一身冷汗。是啊!这个高董,难道五年前的经历他忘了吗?尽管他自己的负债率不高,自由资金也充足,但他为朋友的公司向银行贷款时担保了500万,经济衰退期一来临,那朋友的公司因为投资战线过长,资金周转不过来,竟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失踪”了,留下一个“烂摊子”。那时的高董真是急红了眼,500万的纯利润就这样没了,他必须代为偿还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