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寂寞沙洲
深夜,醉醺醺的云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奴仆们簇拥着,嘘寒问暖,他却一副大摇大摆,满不在乎的模样。
寂静的宅院被他惊扰地叮当作响。
辗转反侧,长夜难眠的林秋儿听到声响,愈发厌烦了这个聒噪自我的人。
她裹了裹被子,继续强迫自己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似乎睡着了。
梦境刚刚开始,就被一阵悉索的开门声,吵醒了。
但是头脑昏沉的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时候,只感觉有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过来。
那人还未接近,一身浓重的酒气已经如同潮水一般灌进林秋儿的鼻子。
“云开?!他来做什么?”林秋儿心念一动,从困倦之中挣扎着坐了起来。
林秋儿想要借月光看清他的脸,然而阴沉闷热的夜晚,只剩下一片黑暗,她迟钝的片刻,就被他大力地扑倒在床上,林秋儿一惊,立马精神了。她弹出一脚,一把将云开踢到在地上,云开也顾不上疼,又扑了过来,一边扑,一边用他那满是酒气的唇吻了过来。
林秋儿顿时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怒火冲天的她一巴掌扇在云开的脸上,厉声骂道:“你个臭流氓!给我滚出去!”
云开听这话,顿时也恼火不已:“你早晚都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就动不得你了?”
林秋儿也不继续与他争论,黑暗中随便抄起一些东西就往云开身上砸。
这时候只听咚的一声,云开被不知名的物件打中了腹部,一下子跌倒在地,他疼的捂着肚子,恨声说:“好啊!好啊!这段时间你吃着我家的,喝着我家的,你还打我!枉我对你这般用心!你一定是想着你那个姘头……”
“你说什么?!你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好吗?!”林秋儿指着云开道。
云开红了眼睛:“我不管,今日你必要成为我的女人!”云开说着又朝林秋儿扑了过来,此时,林秋儿觉得愤怒的云开变得难以招架,她被云开压在身下,大声怒骂:“流氓!”
这时候屋子的打骂声惊动了一些仆人,他们心领神会地互相看了一眼,却没有一个人跑到屋里去阻拦。
毕竟他们即将成为夫妻,这其间的事儿,说不清道不明也管不了。
然而住在隔壁的林石头,隐隐听到了动静,他披着衣服,先是怔怔地走向看热闹的仆从,见他们个个缄默无语,心想这其中定有故事,于是侧耳细听。
林秋儿那一声声怒吼,彻底激怒了林石头。
他顾不上继续穿衣服,攥紧了拳头,飞起一脚将门踢开,那门几乎被踹得粉碎。
听到声音的众仆从,吓得纷纷后退,有几个机灵的快步跑到前院向云氏夫妇通风报信。
意乱情迷的云开,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慌忙回过头来,他只见到昏暗的灯光之下,一个魁梧的身影冲了上来,像拎小鸡崽儿一样将他拎到了地上,随后一记重重的拳头打在他的脸上,还未觉出这记拳头有多疼,鼻子已经流出黏糊糊,甜腥腥的液体。
“啊!流血了!”云开低呼一声。
“王八羔子,我不光让你流血,我还让你开花!”林石头咬牙切齿,又是一拳打在了云开的胸膛,云开挣扎而起,朝院里跑去。
林石头快步追了过去,将云开轻而易举地放倒在地,跨步骑了上去,大声骂道:“王八羔子,我今日不宰了你,我就不姓林!!!”说完,密集如雨点的拳头,劈头盖脸地朝云开打来,云开啊啊啊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云宅。
这时候衣衫不整的云海和云天见状忙上前将林石头拉了下来。
身着寝衣的云夫人在两位少奶奶的搀扶下,浑身颤抖地痛哭起来:“怎么了这是,有事说事,先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云福臣脸色大变,背着手静观些一切,他听到林石头一口一个“王八羔子”地骂着,他的太阳穴突然不住地跳动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发生什么了?”云家二少奶奶清亮的嗓音制止了喧闹,众人瞬时停了下来,一片安静之后,林石头满脸怒火地指着云开道:“他对我妹妹欲行不轨!”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惊讶地看向云开,云福臣一使眼色,众仆人知道主家的一些事情,是不希望过多人知道的,于是都纷纷撤了下去。
云家二少奶奶走上前来安慰林石头道:“好弟弟,我替云开向你道歉了!这事儿云开做的委实不妥!”
林石头也不回答云家二少奶奶,只径直走向云开,将伤痕累累的他拎起来吼道:“这么几天你就等不了吗?你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你非要毁了秋儿的清白吗?!”
这个时候,云开的酒已经醒七八分,他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做了如此不堪的畜生行径,心中懊悔不已,但是欲哭无泪,欲辩无言。
他求助的眼神扫向云福臣,云福臣愤怒至极,留下一个“哼”字,拂袖而去。
“畜生!你为何......”云夫人气的几乎说不出来话。
“娘,是石小四让我这样做的!”云开辩解。
“石家四郎,又是他!他就是一个流连于花街柳巷的纨绔公子,以后不许你在跟他厮混!”云夫人说完,气的咳嗽了起来,云家两位少奶奶纷纷过来搀扶。
云开瘫软无力地坐在地上,像没有任何生机枯萎的绿植。
“不......不好啦……”芳歇得到云家二少奶奶的授意,去卧房看林秋儿,然而凌乱的卧房,竟然空无一人。
林石头惊骇地奔了过去,绕着卧房转了好几圈也没有见到林秋儿的人影。
“快!快去找人!”林石头大吼,众仆人慌乱之中,四散开来,去京城的各个角落去搜寻。
闷热到极致的夏夜,终于伴着隐隐的雷声,迎来了清凉的夏雨。
雷声愈来愈大,雨声也愈来愈大,哗啦哗啦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敲打着廊檐飞瓦。
因为凌晨的夜雨,清晨来的很迟很迟,当天蒙蒙亮的时候,骤雨初歇,整个京城被雨水浇透,弥漫着浓浓的雾气。
“吱呀”
木门开启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麒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将门打开,正要踏步出门,然而眼前的一幕,吓得他差点跌坐在门前的积水里。
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人,她浑身湿透,一身泥污地昏倒在门外的积水中,看上去好像是死去一般。
麒麟壮了壮胆子,凑近瞧了瞧,这一瞧之下,他惊地叫出声来:“仙女姐姐!”
这个倒在门前的人,竟然是林秋儿。
他将林秋儿苍白的面容上粘着的青丝捋了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到了自己房间的床榻上。
伸手摸了摸林秋儿的额头,滚烫地如同一个火炉。
麒麟没了主意,便去禀告了朱祁镇。
这时候正在袁彬的侍候下吃早饭的朱祁镇,当听到“仙女姐姐”这四个字时,甩下筷子,急步赶了过来。
那秀丽的面容一点血色也没有,平时灵动的双眸也紧紧地闭着。
在看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将麒麟的一床棉被洇湿了。
朱祁镇看到林秋儿的可怜模样,心里猜想她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委屈,不由得眉头紧锁,他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炙热的温度传到他的手心,他不禁心疼起来。
“我去叫一名郎中吧!”麒麟自告奋勇。
朱祁镇点点头,补充道:“拿着银子,去买一身衣服,再找一个妇人来,给她换了湿衣服。”
“好!”麒麟应了一声,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袁彬端了一碗热水,走过来喂给林秋儿,他看到林秋儿憔悴至此,叹道:“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朱祁镇静默地坐在一侧,痴痴地望着林秋儿,不发一言。
林秋儿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了朱祁镇的床榻上,因为被厚厚的床幔围住,她不知道此时的时间,她摸了摸身上,衣服已经换成了干净整洁的新衣服,身上盖着朱祁镇的平时用的薄毯,那熟悉的熏香味道,让林秋儿感到一种熟悉的温暖。
她浑身虚软,抬手撩开床幔,只见此时已是白天,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
再细听,朱祁镇的呼吸声在一侧传来,她穿上鞋子,走出来一看,只见朱祁镇斜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手支着桌子,顶着头,正微闭双目,沉沉睡着。
林秋儿蹑手蹑脚,缓缓地朝外面走,声音虽然细小,朱祁镇全部听到耳朵里,他微有倦意地闭着眼睛,声音略有些慵懒地道:“你就打算这样走了吗?”
林秋儿回头看他,他睁开眼睛看向林秋儿。
“不,我饿了.....”林秋儿道。
朱祁镇笑了,他站起身,拉着林秋儿,走向屏风后。
袁彬和麒麟正在为朱祁镇的午饭忙碌,见朱祁镇和林秋儿相携走出屏风,都激动地过来问候。
朱祁镇屏退了二人,便将林秋儿安置在厅中的的椅子上,桌子上摆放的餐食让林秋儿咽了咽口水。
朱祁镇为她盛了一碗汤,递过来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又将一盘菜推到她的面前。
林秋儿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地吞了起来。
吃了许久,她缓缓地抬头,竟发现朱祁镇既没有动筷子,又没有盘问她这段时间的过往,只是面带微笑的注视着她。
林秋儿缓缓地放下馒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很饿.....”
朱祁镇又递过来一个馒头,笑着说:“快吃吧!”
林秋儿接过馒头,又吃了起来,直到她打了一个很响饱嗝,这才不好意思捂住嘴巴,停了下来。
“你为何不吃?”林秋儿说完这话,突然后悔起来,因为自己已经将朱祁镇的那份儿吃完了。
朱祁镇绽开和煦的笑容:“不饿!”
林秋儿自然知道,这是他为了不让她难堪,才这样说的。
吃过饭的林秋儿觉得精神好多了,她的大眼睛转了转道:“厨房在哪儿?”
朱祁镇道:“你要做什么?”
林秋儿神秘地一笑:“为你做饭。”
朱祁镇一把拉住林秋儿,道:“你需要多休息.....”
林秋儿摇摇头,执意要去厨房,她轻轻挽住朱祁镇的手,道:“快带我过去嘛!”
朱祁镇对林秋儿的突然撒娇,毫无办法。
他轻轻地抽出手来,带着林秋儿去了后厨。
林秋儿见厨房整洁,空气残留着炒菜时留下的淡淡的清香,让她的心情舒畅许多,她又见到砧板上的木盆里放着一条又肥又鲜的大鲤鱼,心生一计,于是将朱祁镇推到门外,露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等我!”
朱祁镇并未走来,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秋儿忙碌的身影,那一瞬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婆娘给做饭吃的农夫,这样的人间烟火,让他有了一丝丝的贪恋,但转瞬他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林秋儿一边忙着,一边朝朱祁镇看,那眼神带着一丝丝讨好,一丝丝害怕,害怕他离开似的。
终于,那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鱼丸汤,被端到了朱祁镇面前的桌子上。
林秋儿大病初愈,又加上一阵的忙碌,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她一个踉跄,朱祁镇一着急,将她揽在怀里。
“累了吧?”朱祁镇柔声道。
林秋儿固执地摇摇头,笑着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然后忍着身体的不适为朱祁镇盛了一碗汤,送过去:“快吃吧!”
朱祁镇接过汤,尝了尝,那让人难忘的香味儿,让他又回想起往昔的点点滴滴。
他抬目看向林秋儿,这时候林秋儿也正一脸期待地看向他,她笑着问:“好吃吗?”
朱祁镇点点头。
林秋儿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她眼神闪烁起来,追问道:“让我给你做一辈子饭吧!”
朱祁镇感觉到喉咙一噎,他自然知道林秋儿的意思,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爱啊,才可以放下自尊,放下矜持,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向她,她笑容依旧灿烂,依旧充满期待,但是转瞬那明亮的双眸沁出了泪水,淹没了她的天真期待。
她抽泣起来:“你不要回去了,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吧,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好吗?”
朱祁镇缓缓放下碗,淡淡地说:“对不起.....”
林秋儿的双眸黯淡下去:“难道权利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这么狠心的放弃我?”
朱祁镇苦笑一声:“你错了,我从不认为这些东西有多么重要,但芸芸众生,无人不苦,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已......”
“放下,不就好了?”
“放下?”朱祁镇痴笑起来:“如何放下?我若放下,大权旁落,我母后,皇儿,妃嫔的安危,又有谁来去保护呢?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秋儿,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退不下来了,我命苦,没有福分和你在一起了,你就当从未认识我吧!”
林秋儿眼中的颗颗泪珠,滴落在朱祁镇的面前。
“我们真的只能如此吗?”她道。
“只能如此!”
朱祁镇淡然的话语,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儿,然而这对于林秋儿来说,却像是一场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