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帐外营火燃起,夜色渐浓。
一阵来自塞外的寒风吹过营帐,根本暖不热的铠甲,越来越寒冰彻骨。
那种感觉宛如冬天里穿着睡衣,抱着一根大号冰棒。
依旧端在大帐的王卅,总算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残更深夜铁衣寒。
从雷豹那里领了任务的各旗旗长,无不进来向王卅禀报一声才去忙着挖沟,埋伏。
“好好干,注意保护好自己,我看好你哟,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王卅机械地把这些话说了不下几十遍,有那么片刻,他感觉自己被铠甲同化了。
不过,他不知道,现在只要看到他大马金刀端坐大帐,王家家将和寨勇们,便感觉有了主心骨,出奇的心安。
最后一位步兵旗的旗长,禀告完王卅,直接在账外做起了动员。
“有少主君坐阵中军,大家放心干吧,记得多砍几颗人头,一颗人头还是老规矩;
想发财,想一夜暴富,你们就给我盯紧人头,没有人头的,安排也要按老规矩;
大家有没有信心每人抱两个人头?”
旗长的话音刚落,寨勇们便炸锅。
“不用头儿废话,抢钱的事情不用教,大家都等不了……”
“两个头算什么,去年冬天我砍了四个,这次我要砍八个……”
“薛十三,不要吹牛了,谁不知道,那是你花了五贯钱从禁军那边买来冒功。”
“哈哈……”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那位旗长便展开双臂,示意众人该停了。
“好了,大家安静,这次咱们隔壁是只会掏粪坑的厢军,薛十三那个小算盘,这次要落空。
一会儿挖好坑,咱们偷空好好睡一觉,月亮上来的时候,都给我放开手脚,大胆抢钱……
出发!”
听着外面的人群散去,王卅急忙把守卫在大帐外的郭宪中叫来,急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二十三……”
“哦!”王卅随口应了一声,脑子里已经开始翻找,下弦月的起落时间。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一脸欣赏地吩咐说:
“给刚才那位旗长记功,让人通知雷豹,尽快结束准备工作,尽量让大家再四更二刻前多休息。”
“遵命!”郭宪中出去安排完去传令后,他又返回大帐,有些担忧地说:
“少主君,小的估计杜维德的厢军,快开溜了。”
“跑了最好,虽说本君做好了杀乱兵的准备,但是他们自行离开,也算是两边安好。”王卅淡然一笑,似乎毫不在乎。
一向寡言的郭宪中,好半天才惊叹道:“原来少主君和雷豹说可以斩杀厢军乱兵,是真得……”
“为了大家能求活,在战场上,必须清理一切障碍,哪怕来自内部都不行。”王卅如实说,有些疑惑地看着郭宪中的反应。
“要是向咱们求救的百姓呢?”
郭宪中问题问得很直接,王卅不禁哑然,本能地想拒绝这个问题,却看到那双杠铃里满是期待。
“百姓里要是藏着披着羊皮的狼,情势紧急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这个……”
瞧着郭宪中被自己的问题难住,王卅没有得意的感觉,因为那是一个考量人性的问题,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这个……”
陷入死胡同的郭宪中,急得在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哗啦哗啦的铁甲摩擦声,不绝于耳。
王卅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似蛮横霸道的郭宪中,竟然是个没有原则的老好人。
他有点担心,让这样性格的人,做自己护卫长到底对不对。
假如郭宪中发现自己搞得这么轰轰烈烈,只是为了向别人有意义的求死,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因为选择恐惧症,而急得团团转,王卅便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不要想这个问题了,本君只能告诉你,对于老弱病残,还有妇孺,本君接受求救。
至于青壮年,他们要么别处求助,要么接受捆绑监控,大大方方的放进来,那是绝对不可能。
王卅说完,自然要确认一下他的态度。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问:对于,本君的回答,你还满意?”
“满意,还是少主君厉害,竟然能回答出这么难的问题。少主君要是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去守夜了。”
“去吧……”
……
随着越来越多捕获西夏人斥候的消息传来,让前后两营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留在后卫营的杜维德,在自己的大帐里走来走去,满脑子都是逃跑路线乱晃。
原本他还想纵兵去附近藩部劫掠,此刻虽然还是饥肠辘辘,但是那份心思早吓破了。
瞧着他那满脸的仓皇,刘幻文连叹气都懒得叹,直接领着自己的亲随,赶往前营助阵。
因为西夏人猛攻太平寨的消息确认后,刘幻文也意识到王卅宁可战一场,也不打算撤军的目的。
不过,这些话,他不想告诉杜维德,哪怕知道,就算告诉对方,也改变了要逃跑的心。
再去前营的路上,当他那些饥肠辘辘地厢军,裹着单衣,席地而卧的可怜相,心里满是酸楚和愤怒。
随手捡起兵勇丢在地上朴刀,他费尽力气也没有拉开锈死的刀鞘。
这一刻,刘幻文面如死灰,他觉得他终于明白一心备战的王卅,为啥没有调动厢军的打算。
有些走神的刘幻文,喃喃自语道:“这些人留下,说不定还是自乱阵脚的祸害……”
没能听清楚的随从刘福,好奇地问:“大人,你刚才说什么?谁是祸害?”
“没什么,我说咱们赶紧走,别耽误事人家的大事儿。”刘幻文连忙更正道。
“呵呵……小的懂你的意思……”
这边刘幻文前脚刚出营,杜维德便迫不及待地发号说,全体都有,连夜拔营撤回府州。
归心似箭的厢军,几乎都不需要人特意交代,那个拔营的速度相当惊人,毕竟原本就没有搭建几座营帐。
因为害怕惊动王卅的人后,被拦着不让撤退,杜维德命人从后营侧面,把准备做火墙的一道木柴墙,扒开了一大段。
然后,杜维德便带着厢军,悄悄地朝着西南方的一条小道跑掉了。
“想和西夏人夜战,他王卅真把自己当圣者了,咱们撤道下口寨那边,等在半道上,以便接应战败的他们回城。
到时候救援及时,咱们还是大功一件。
要是他们被全歼,只能怪他们不听老子的规劝,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跟在他身旁摸黑逃跑的副将们,听他说的有头有道,自然一通马屁狠拍。
只要不打仗,能活命,这样的头头,就算喝兵血,抠门,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嫌弃。
一顿马屁受完,他们才发现身后的兵勇不见了,集体掉队了。
待他们赶忙返回去找,差点被气死,两千兵勇全都饿得躺路上了。
……
夜色如水,悄然变得更深沉。
临近四更天的时候,靠近椅子上小歇的王卅,被账外不时响起的一两声抽泣声惊醒。
等他叫来郭宪中问询时,才知道不幸被郭宪中言中,果真有百姓前来求救,而且还是有方族的部众。
“放他们进来了吗?”王卅关切地问。
郭宪中有些不安地回答说:“放进来了,现在正安排郎中帮他们疗伤。”
“你放进来的?”王卅猜测道。
“雷豹前来请示少主君,但是小的见你正在睡觉,就没让他打扰,直接告诉他你说过的话。”郭宪中如实陈述,脑袋低得他,说话瓮声瓮气。
“哦。知错吗?”
“请少主君责罚。”郭宪中坦然认罪道:“放进来的都是老弱病残,也希望少主君能收留他们。”
“待我去看看……”
让郭宪中扶着自己去账外的这一小段路,王卅感觉身上的铠甲,比先前好像重了许多,也冰凉的更加厉害。
在没有看到那些难民前的最后一秒,王卅还想着,给他们点吃的,然后放他们出去自生自灭,谁让他们是有方族的人。
他虽然愿意选择和进攻有方族的西夏人开战,但是这一来是自卫行动,二是害怕西夏把有方族灭了,自己的求死计划泡汤。
为了维持仇恨值,他乐意让有方族的人都恨自己。
但是,当他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无不带伤的难民,他没有办法让自己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