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卅说完，握紧手中的棹刀，颤颤巍巍地站到最前沿。
“少主君，不要紧张，他腿残废了，绝不是你对手……”柳大锅一边从身上撕布条，一边手嘴并用包扎伤口。
“咳咳……”
越烧越旺的大火，裹挟着人体组织烧焦的气味，熏得站在高处的王卅，不禁干咳了好几声。
“紧张毛线，脚下太软，根本站不住。”王卅抱怨道，帅到面瘫的脸庞，让梁乙埋他们也确实看不到恐慌。
冷血，沉稳，淡然……这是梁乙埋的亲卫们，给王卅下得定义。
看着自家大人一边飙血，一边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对方的刀口上挪移，他们心慌了。
“都司大人，还是让我们来吧，你的伤势要紧，不要硬撑……”
“都司大人，小的们这次绝对用命……”
说话间，五六个亲卫就冲上去，要搀扶梁乙埋下去包扎，结果，竟然被这货恶狠狠地拒绝。
“我要亲自结果他们，特别是那个屠子，你们都闪开……”
梁乙埋本就是汉人，他的亲卫们自然也会讲汉话，让王卅他们听到对方同样都是主仆情深，倒是有些意外。
“你是什么人，我不想杀无名鼠辈。”手心满是汗水的王卅，想要拖延时间。
心说；当然要拖，一定要拖时间，等着流血流死他，哪怕流到大脑缺氧，反应迟钝也行。
然后，给他一个痛快的，替他结束痛快。
伤成那样，又没有外科医生能做手术，与其慢慢受罪死，不如我做一次善人。
希望对方配合一下啊，理解一下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哈哈……”梁乙埋笑得异常凄苦。
看到对方有反应，王卅心里小激动，心说；这是要上钩啊。
“心里很苦是吧？”王卅故作理解地说。
看到梁乙埋想开口否认，他又抢先道：“看你伤成这样，我很理解你的，所以你不需要否认。
假如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西夏王李谅祚的小舅子，左厢神勇军都司的都司梁乙埋。”
“哈哈……”梁乙埋听道对方直接唤出了自己的名字，想到自己对对方竟然一无所知，气得直头晕。
确认梁乙埋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王卅决定继续和他打岔，拖延时间。
他还不停地在心里念咒道：“流死他，流死他，他死了，柳大锅和王苗就有救……”
“是不是很不服气？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算计你的？还有啊，为什么你就乖乖上套？这些问题，我都有兴趣一一讲解给你听。”
王卅说完，故意停了一会儿。
依据前世历史研究的结果，他觉得梁乙埋这种人，能在自身读书不多的情况下，善于玩弄权术，更是把持西夏国政十几年。
这样一个人，肯定是个善于学习的人，更是一个善于总结失败教训的人。
“说……”
王卅做梦都没有想到，梁乙埋会乖乖上钩，看着对方更加苍白的脸色，心中那就一个称心如意。
“从哪儿说起呢？我觉得还是让你直接提问，我来回答比较好。
而且，这样沟通效率比较高，免得我一时兴奋，讲上三天三夜，怕是梁都司的血估计都不够流……”
王卅说完，还调皮地反问了一句，说：“怎么样，我够善解人意吧？”
“哼……”梁乙埋手扶着刀，咬着牙仰望着他，一脸不屑。
“都司大人，他在故意拖时间……”有亲卫提醒道。
已经着了道的梁乙埋，岂会理会这些杂音，他心中太多不甘，因为这次行动挫败感，真得让他很窝火。
“你是谁？有什么身份背景？为什么会……”梁乙埋恨不得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疑问，结果却被对方打断了。
“我脑子不好使，你不要一下问太多，记不过来，咱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怎么样？”王卅一本正经地商量道。
说完，他心里忍不住想坏笑，你当我和你一样吃白饭，一口气回答完，让你随便杀。
“可以，不过你最好简单直白，要是想靠这个拖时间，你当我真是吃白饭的。”梁乙埋不得不耐着性子提醒对方。
“哪里，哪里敢啊，我可是老实人，怎么舍得当你是吃白饭的。”
王卅抢话道。心里却在嘲讽对方，怎么可能吃白饭，根本就是一个吃猪食，还长了猪脑子的人。
“你是谁？”
“我大名王卅，小名就不告诉你了，表字还没有。排行三十，所以有人叫我三十郎，但是更多的人喜欢叫我王大虫，冷面小郎君。
哦！对了，新近我还多了一个称呼，叫书圣大人，霸气不？”
一脸的自豪的王卅，双眼满是期待地俯瞰着梁乙埋，仿佛像一位正在为学生答疑解惑的老师。
“全是废话，你耍我？”梁乙埋气得满脸黑线，气喘吁吁地警告道：
“说你的籍贯，家门，官身，还有功名，其他的我没兴趣听。”
“哦，早说嘛，我这个人比较笨，说话总是抓不住重点，以后梁都司最好把问题直接细化。确保我回答准确高效……”
“闭嘴……”梁乙埋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气花了，眼前一阵朦胧，一阵清晰。
“给我好好回答。”
王卅露齿一笑道：“籍贯是麟府路，府州城，城郭户，自太祖起便世居此地；
家门是世代小霸王，府州府门大街东头王家；
家里有宅院六处，田产遍及府州和火山军，黄河渡口的两座集镇也是我们王家的，另外还有河东九寨，河西五寨……”
“混蛋，不用说这么仔细，我不是税司官……”梁乙埋有点失去耐心。
“哦！那就这样，官身是白身，功名是没有乡试过，好像我名声太臭，没有人帮我举荐，拿不到考试资格，其实，我是睁眼瞎。”
瞧着梁乙埋都气得快站不住的样子，王卅心中大喜，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寻思着砍腰窝还是砍脖子。
结果，梁乙埋并没有爆发，硬撑着继续警告说：“够了，够了，你是什么东西，老子没兴趣了，只想问你怎么算计我……”
王卅闻言激动得真想给对方磕几个头，梁乙埋的求知欲，远超他的预期啊。
“呵呵……”王卅冷笑着，盯着对方的傻样子，都忘记收敛小得意的眼神。
“还是你发问好了，我这个人说话没重点，特别容易跑题，歪楼，再惹你生气，我会良心不安啊，真得，真得会不安……”
梁乙埋用手敲着愈发昏沉的脑袋，沉默了好几分钟，才开口，说出自己的第一个疑问。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算计我的？”
王卅几乎没有犹豫，张口就来道：“听说你在围攻太平寨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不要帮忙。
不过，等到我们捕获你的斥候以后，我改主意了。
其实对付你，根本不需要我算计，因为善于夜袭的你，会忍不住自投罗网。
毕竟嘛，按照常规，我们都是你眼里刚出炉热肉饼，烤的流油的大羊腿……”
“呵呵……原来是我的习惯暴露了。”梁乙埋笑得凄凉，但是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
“我太大意了，怎么就没有想过，派出的斥候不回来，有可能被抓。”
“这是你太得意，太轻敌……”王卅如实说道。
“呵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奔着全歼三万宋军来的，结果被你坑着这样。
当时！看到那些数量庞大的陷马坑，我就应该撤兵了，可是还是因为大意……”
梁乙埋越想越气，结果腿上的伤口，出血的速度都明显快了一些。
“流死他，流死他……”王卅兴奋地喃喃自语，差点被对方听到。
“咳咳……呛死我了……”他用手挥了挥，眼前一股呛人泪下的浓烟。
他身后的王苗，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只有柳大锅一个人，还在悄悄地往自己身边收集刀剑。
看到少主君用嘴皮子，把对方耍得浑浑噩噩，那叫一个自愧不如，外加更加钦佩仰慕。
“其实，你失败的原因不止这些。
因为你做人残暴无情，属下早已离心离德。才让我的人，在半路上，趁乱拉走了两千多人。
不过，梁都司的心不是一般的大，队伍少了三分之一，你都没有怀疑一下，是不是被算计，或者出问题？
结果，还是义无反顾地进军。
说实话，收到属下的战报，我都觉得你可能不会再进攻了，但是，呵呵……
不知道是你太自信，还是带兵的能力有问题……”
王卅口气说了一堆，梁乙埋听得眼睛都直了。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啊！
我只知半路少了一些人，还以为都是落尽陷阱，或者开小差故意掉队。
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是被混进来的奸细，把人拉走了。
小郎君真是好算计，连我的做事风格都研究过，单凭这个就已经让我输得无话可说。”
不甘心？不服气？梁乙埋虽然有些头昏眼花，但是求知的理性，让他沉住气，继续追问道：
“就算这样，我的五千精锐，也绝不是你手下这些寨勇能对付的，告诉我是怎么做到，那个敌楼上擂鼓之人，是不是你的军师？”
感觉时机成熟的王卅，双手握紧寒光闪烁的棹刀，一脸坏笑地终结话题道：
“嘿嘿……他就是一个敲鼓的，像你这种吃猪食长大的人，那需要什么军师。
我随便策划一下，靠着我脚下悍不畏死的家将，杀灭你们这些只会四处劫掠的蠢猪，还是绰绰有余。
现在就让我送你上路吧，相信杀了你，改不了多少历史大局……
杀！”
一声爆喝喊杀声响过，就又是一声“哎呦”。
王卅没想到，自己脚上刚一用力，竟然踩滑了，直接被尸体绊倒了。
“少主君，小心……”柳大锅大惊道，尽管他不顾伤口的迸裂，但是还是没能抓住失去平衡的王卅。
此时，他全力劈砍出去的一刀，在半空中偏了方向，朝着梁乙埋的左腿划了过去。
“咔嚓！”一声脆响，尚未泄力的刀锋，又顺势砍掉了他的右脚面。
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迟钝的梁乙埋，几乎没有做出任何抵挡的动作。
失去支撑的他，在倒地之后，才喊出了一句；“好刀，我的小腿，我的脚面……哈哈……哈哈……”
等王卅爬起身，想要补刀的时候，梁乙埋的亲卫们，已经将他拉出老远。
凭借拖延战术砍伤敌军首将的王卅，在别人眼里，依旧是一脸淡漠，冷峻，甚至是冷血。
其实，他心里乐开了花，各种小得意，就像一群小精灵在里面挠痒痒一样，无法自抑，可是，帅气的面瘫脸……
“少主君，你的砍腿神刀真是厉害！”柳大锅一边往回拽王卅，一边喜出望外地欢呼道。
至于他少主君的一脸黑线，他根本没看懂。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杀死梁乙埋并不是最好的结果，那样会迫使对方的亲卫们拼死报仇。
砍伤对方，反而要占用他们人力，打击他们的士气，甚至直接迫使对方撤兵。
事实也基本如后者，当亲卫们哭者喊着，要带梁乙埋逃避的时候，却被梁乙埋给喝止了。
“杀……杀光他们，然后击……溃中军，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刚才……上当了，你们要帮……帮我补上时间……”
看着惨不忍睹的梁乙埋，亲卫们竟然又重新燃起报仇的血性，
因为都司大人的脾气，他们很清楚，决定的事情，那就只能照办，只要有机会，赔上命也得干。
快被火焰封闭的豁口上，重新响起了兵器撞击的金属声，还有惨叫声。
不过，还有一个惊叹声，也时不时响起。
浴血奋战的王卅，每砍一刀，就会大呼一声“好刀！”
他身后的柳大锅，也喜欢趁这个机会，向西夏人投掷收集来的刀剑。
王卅手里的棹刀，真是一把好刀，它是从唐横刀上改进而来双刃刀，凝聚了百炼钢和夹钢技术武器，让他获得了硬件上的绝对优势。
（可惜，现代相关技术已经失传。我们只能在小说中YY。）
每次和西夏武士对刀，他几乎如有神助一般，会直接将对方的武器斩断，在一个之字形的回刀动作，只需要向前推出一尺，便让对方身首异处。
因为空间受限，虽然他每次只能对战一人，但是对方最多也只能有两人靠近。
躲在王卅身后扔刀剑的柳大锅，也是战力爆棚，每次出手都不落空。
两人默契的配合，让他们脚下的小山再次拔高数尺，但是他们的精力也基本耗尽，颓势越来越明显。
特别是柳大锅身上的伤势，让他开始头重脚轻，连续两次投掷刀剑都失手，要不是对方注意力被分散，王卅可能早就被人砍到。
“继……继续往上冲，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发了疯了梁乙埋，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断腿，断脚，面目狰狞地怒吼着，继续发令。
“冲啊！”
亲卫喊的号子声震天，可惜能冲上去的空间越来越窄小。最终能和王卅对战的，还得两个来。
这次柳大锅手里没东西可扔，想冲上来帮忙，结果刚迈出一步，便栽倒不省人事。
已经精疲力尽的王卅，砍出的最关键一刀，还被对方躲开了。
看着西夏武士劈向自己的致命一刀，王卅选择放弃治疗了。
心想，这次总该算是有意义的他杀吧，这世间真是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那些准备用在招抚有方族的求死台词，全部省略了，真是太好了。
“来，兄弟，请朝这里砍，给个痛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