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马响已是二两白酒下了肚。想是他年轻的缘故,反正这会儿马响还没有觉得哪里有不适。他感觉自己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胃部也很舒服,说话也没有大舌头。
马响暗思:马占山酒量惊人,自己或许真的遗传了他的好酒量呢!虽然他并没听说过,还有遗传酒量这种说法。
钱经理此刻充分展示了他外交家的魅力。他有本事让酒席上始终生气勃勃。每一位客人说的话,他都能接上话头。且他的语言又风趣幽默,总是说的恰到好处。因此,这间宽敞的包房里,氛围是十分友爱、和谐、热烈的。
座中一位姓曹的老板说道:“哎呀,你看我们这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多没趣呀!”
钱经理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曹老板放心,耐心等十分钟,保证让您眼前一亮。”说完钱经理就走出了包房,对站在包房外的女服务员耳语了几句。
果然,没过多久,包房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钱经理对曹老板说:“来了!”
大家的眼睛都望着包房的门。
门开了,一袭鲜艳的玫红闯进了人们的视线,果然是令整个包房为之一亮。玫红之后紧跟着亮黄。曹老板的眼睛放起了光芒。
跟在最后的那位,颜色却陡然黯淡下来。她着一袭蛋青色古典式长裙,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背上,黑瀑布中夹杂着一缕酒红色。她抬起了头,马响一愣,她不就是展销会上见到的那个女子吗?
马响顿时觉得心里有点儿堵。
钱经理神色如常,他似乎没有认出蛋青女子来。
这三位年轻的女子,便是钱经理让饭店老板叫来的陪酒女郎。
马响突然想起了芙蓉,难道,这又是一个芙蓉一样的女子?
三位美女款款落座,满室顿时生辉。包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轻佻起来。玫红和亮黄都画着很浓的妆,独有蛋青,只是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这使得她与另两位拉开了某种距离。她便显得高雅一些,另两位则俗艳了许多。
果然,座中人更多的将视线停留在蛋青身上,他们对她显然更为欣赏。马响想起来了,当时在展销会上为何会对蛋青印象深刻,原来她的身形竟确和芙蓉有些相像。想到这里,马响又觉得难过。
不过很快,马响的这种难过之情,就烟消云散了。
蛋青坐在了曹老板身旁。马响有些惊讶,她难道看不到曹老板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吗?可是,显然,她就是冲着这双眼睛去的。而且,蛋青一眼就看出,这满座的老板之中,这个曹老板,是最有实力的,是老板中的老板。
玫红与亮黄,分别坐在了另两位的身旁。马响看得出,她俩对蛋青,似乎有些忌惮,或者说,是畏惧。
接下来的时间里,钱老板和马响倒成了客人,而三位靓女则成了座中的核心人物。众人纷纷和她们调笑,话说的越来越露骨,越来越不堪入耳。钱老板不时也插上几句,他也在调戏她们,不过,他的话“雅”多了。
马响起先替这三个女子难过,这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们,哪里把她们当作女人来尊重呢?甚至,就没有把她们当作人来看待。
只是,这三位可怜的女人,有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呢?至少,马响从蛋青的身上没有看出这一点。有一瞬间,马响糊涂了,是她在逢场作戏,强忍悲伤,还是习以为常,乐在其中呢?
蛋青很快就表现出了她彪悍的一面。她满嘴的污言秽语。那些肮脏的字词句从她粉嫩的唇中吐出来,仿佛不是她说出来的,而是她的嘴里藏着一个小机器人在替她说话。马响直听得目瞪口呆。这反差实在太大,使他一时难以接受。
相比较而言,满身俗艳的玫红和亮黄,反而文雅了不少。
马响不由在心里笑了,我竟拿她和芙蓉相比,芙蓉可没有她这么下流。蛋青美丽、清雅,拥有良好气质的形象,在这间包房里,轰然坍塌在马响面前。由此马响懂得了,原来一个人的外表和气质也是可以骗人的。“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竟是真理。
马响还是不太相信蛋青竟会是这样一个女子。他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希望她只是在演戏,是在强颜欢笑,是故意作践自己而已。她的内心不是这样的,就像芙蓉那样。可是,马响失望了。蛋青并非是演戏,那就是真实的她。因为,她放荡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如此美丽的外表,却包裹着如此丑陋的一个灵魂。
马响不想再看她。再看下去,他只怕会呕吐。他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他们一个个面目各异。这些男人们,此刻全都暴露出了他们的本性,他们正将自身深藏的恶,释放出来。这里没有他们的妻,没有他们的子,他们无所顾忌,渐渐忘形了。
座中,只有马响和钱经理保持住了冷静。钱经理虽时不时插几句话,将本已狂乱的气氛再掀高一些,但他并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放纵开自己。
马响看见,从钱经理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
马响看着这些人,只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一些躯壳,没有灵魂。
酒宴结束了,大家吃喝得十分尽兴。马响也很高兴。第一,他今天认识了“人”这种动物,可以多么肮脏无耻。第二,因为有蛋青三人,他免去了许多酒,使他不至于喝醉出洋相。
走出饭店大门,马响发现,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恢复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一个个又变得正儿八经起来。面色严肃,衣冠整洁。刚才在包房里的放浪,仿佛只是他们演出的一场戏。马响又有些糊涂了,这些人到底此刻在演戏,还是先前在演戏?若说此刻在演戏,那他们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光都是如此模样,那他们不是演了一辈子戏么?人活一生,要演一辈子戏,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一回头,马响又看到了蛋青三人。此时的蛋青,又成了一位窈窕的淑女,她文文静静,举止优雅,玫红和亮黄在她身边,又显得那样俗艳了。
马响不禁摇摇头,苦笑了。
经过这次酒宴,马响俨然已成了钱经理的心腹。木器厂新人马响,顷刻间成了整个公司的焦点人物。人们有时候窃窃私语,马响感觉到他们在议论他。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抢着与他说话。马响自己,都觉得自己正处在如日中天的境遇之中。
奇怪的是,先前还高兴马响被钱经理器重的几位室友,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马响以为,他们大概是羡慕加嫉妒他了。毕竟,钱经理可是木器厂的二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钱经理的心腹,意味着他在木器厂的地位之稳固。
有一天,周勃把马响叫到一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马响,你——,还是和钱富保持点距离为好。”钱富,指的是钱经理。
马响问:“为什么?”
周勃看了看左右,小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厂里人都在怎么议论?”
马响道:“怎么议论?”他有些着急,这位心直口快的周大哥,也这么婆婆妈妈的。
周勃说:“他们都在说,钱富看上你了,想要招你为婿。”
马响扑哧笑道:“哥,我才多大?他女儿多大?”
周勃一本正经,“他女儿今年整三十了。”
马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周勃又说道:“还是个傻子。”
马响的头嗡的一下,他立刻感觉到了一种耻辱。他愣了一下,说道:“不会吧,钱经理不会这样想吧。”
周勃道:“难说。”
马响这才了解到钱富的一些家庭内幕。据周勃说,钱富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女儿。本来广东人不像内地,都严格按国策,只生一个孩子。他们这里经济条件好,生孩政策也相对宽松,便是生多了罚款,他们也不在意。所以一般的广东人家里,都有几个孩子。
钱经理夫妻俩本也是如此打算的。可长女生下来后,就发现不正常。原因是什么,医生也说不清楚,只是嘱咐他俩,要不要接着生,可要想清楚了,很有可能还会是这种情况。
这话吓住了夫妻俩,使他们在数年内都不敢再要孩子。长女渐渐长大,模样倒是十分漂亮,可智商却明显低于同龄孩子。且年岁越长,情况越坏。夫妻俩心疼女儿,唯恐将来生了小的,这大的更受罪,因此继续生孩子这事儿,就此耽搁了下来。一晃,钱太太的年龄也大了。索性,夫妻俩守着女儿,一心要为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守着她,守着夫妻俩,安度余生罢了。
女儿虽是残疾,钱经理的择婿标准却一点也不低。首先,这人得是个百分之百的正常人;其次,人要善良厚道,不嫌弃他女儿,愿意侍奉岳父岳母;然后,模样不能太丑。
钱经理家,钞票倒是多多的。这几年,便有一些人上赶着愿意入赘钱家。对于这样的人,钱经理是目光如炬,自然是不会答应。也有钱经理看上的,可惜人家又不愿意。因此他女儿钱贝已经三十了,那良婿的影子还不知在何方。
听周勃这么一说,马响心里咯噔咯噔的。他回想钱富对自己的态度,好像真有那一种暧昧。他的心里,不舒服起来。
马响表面上如常,这几天心里所怀有的得意,却就此打住。他不由得思忖,如果钱经理真的跟他提起这件事,他该怎么办呢?
对了,就说自己还不满二十岁,现在只想着事业,谈婚论娶的事,还从来没想过哩!能拖则拖。
打定了主意,马响便也放下了这件事。
有了钱经理的支持和帮助,马响更是下定决心好好干。他突然对“钱”这个东西充满了渴望。他想拥有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有了钱,他首先要为自己置办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