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马响和花朵下楼去赏月。中秋之夜,锦绣小区里倒也热闹。赏月的人不少。街上也是人流如织。
马响说:“其实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天空中那轮圆月,因了城市的灯光,并不十分晶亮,仿佛它被装在了玻璃罩子里,有些模糊。
花朵望着月亮,发出一声感叹:“我觉得挺美的呀!”
两人在小区里走了走,花朵说:“不如我们到街上去转转吧。”
马响说:“算了吧,还是回家吧。明天我还要上早班,想早点睡。”
花朵兴致很高,还不想离去,见马响一副疲倦相,又不好勉强,只得说:“那你回去休息吧,睡个好觉。”
二人分别,马响快步往曹叔家走去。今晚曹叔在曹兰处,不会回来。两层小楼又将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他因此感到激动。他不惧怕一个人,他不觉得那种孤单会使他寂寞。相反,他觉得那是幸福。
两层小楼隐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在周围楼群的灯光中,它越发的被这个世界遗忘了。这恰好是马响的心境,他希望自己此刻遗世而独立,没有人会记得他。
王纺纺送的那盒月饼放在床头柜上。这盒月饼包装朴素,却是岳阳市最有名的一位月饼师傅亲手制作。马响已尝过一个,十分好吃。
马响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月饼,走上楼去。楼顶是一片宽阔的平台。当初马响来看房子,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大平台。
此刻,平台上有微微的凉风吹过来,使马响精神为之一振。马响将月饼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甜甜的,是豆沙馅的。他抬头仰望明月,觉得虽是同一轮月,这儿的,与锦绣小区里的却是不同。这儿的月要澄澈一些。这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马响在水泥围沿上坐下来,一边吃月饼,一边看月亮。孤独吗?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马响觉得,一个人,要比许多人在一起,要好。
这新鲜的月饼果然好吃,比花朵家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在这月下,马响又想起了父母。他们在天堂里,过得好吗?一定是好的。也许,他们此刻在天上,正依偎在一起,看着他吧。
坐了不知多久,终究是有些怅惘。想起了芙蓉,黄莉莉,荞麦,还有萧何,周勃等。他们是否已经遗忘了他?最好是已遗忘。
赏够了月,马响下楼去,冲了一个热水澡,还是不想睡。他躺在床上又看了一会儿书,才滑进了被窝。
自从马响在花家吃了饭,锦绣小区的人们就认为,马响与花朵的关系已极其的亲密。花朵每天都会来找马响,马响却从来也不去找她。不过,花自在有时让马响帮他进货或者搬货,马响只要有时间,从不推辞。
马响对花朵的态度,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温水。相处了几个月,他也只是牵过花朵的手,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后吻了吻她的脸颊。
花朵本是个感情炽烈的人。每次倒都是她主动地去拉马响的手,挽他的胳膊,将身子撒娇地靠在他身上、偎在他怀里。有一次,花朵终于恼了。她一把推开马响,道:“你难道是冰做的?”
然而,马响越是这样清冷,花朵越是觉得他可以托付终身,不是那种性格浮浪之人。
到了十月份,锦绣小区发生了一件让人悲痛欲绝的事。可爱的王思琪落水而亡。
金秋十月,王思琪所在的学校组织了一次秋游。孩子们坐着游船在洞庭湖上欣赏美景。王思琪掉在了湖水中。没有一位小朋友看见她是如何掉下去的。老师在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王思琪。
在一片枯萎的残荷中,人们找到了那小小的身体。她被这些残荷拦住了。
由于学校无法给出王思琪是怎样落水的答案,因此学校承担了全责。他们开除了那位带队的老师。愿意和王纺纺商议,给予赔偿。
王纺纺不需要钱。给再多的钱她也不要。她只要她的女儿。听到噩耗的那一刻,她吓得连哭一声都来不及,就倒在了地上。然后她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全是蔡木水在照顾她。他请了假,不分昼夜地守在她身旁,以免她自寻了短见。
马响如王纺纺一样,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可爱小姑娘的面容时时在他眼前浮现。她被捞上来时,头发上扎着他送给她的红樱桃皮筋。
事发第二天,马响去医院探望王纺纺。
他买了鲜花,买了水果。虽然他知道,她既不会看鲜花,也不会吃水果。
蔡木水俨然是王家的男主人。他很热情地和马响握了手。
不过两天工夫,王纺纺已瘦得脱了形,浑身只是皮包着骨。看到马响,她毫无神采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从那里面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滴来。
蔡木水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又悄声对马响说:“她不吃不喝,连眼泪也没有,我担心死了。幸好你来,她哭了,这倒是好事情。”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些许疑惑。
马响忙小声解释:“琪琪以前,老找我和她一起踢毽子。王姐知道我喜欢琪琪。”
得知马响是锦绣小区保安,又听他称呼王姐,蔡木水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王纺纺哭着说:“马响,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不能。好好的,孩子怎么会落水?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马响也深觉奇怪。那么多孩子在一起,王思琪怎么会独自落水。就算王思琪在学校里也是个孤傲的小公主,不大合群。但王思琪同时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孩子,她是不会置自己于危险境地的。还记得当初她和王纺纺闹别扭,她也只躲在靠近九号别墅的地方。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蔡木水安慰王纺纺道:“纺纺,琪琪已经走了,这是个事实,你要坚强一点,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就算你心里有什么疑惑,也只能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去查呀。”
王纺纺看着他,说:“你也觉得事情有蹊跷吗?”
蔡木水本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是想安抚一下王纺纺,因此犹豫着答:“我也是不相信这个事实,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他这话哪里是在安慰,简直是在往王纺纺的伤口上撒盐。王纺纺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整个锦绣小区这几日都笼罩在一种不安的氛围中。人们都在议论着王思琪的事。这孩子生前似乎很讨人嫌,而当她去了,人们又觉得这样一个灿烂的生命,消失了实在是可惜。而且她死得有些不明不白。虽然每年都有许多的年青生命献祭洞庭湖。可是这么一个幼小的孩子,好端端的突然就再也看不到了,人们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纷纷的议论,明显的疑惑,使学校方面警觉起来。他们请公安部门再次展开调查。
王纺纺从医院回到别墅时,人只剩下了七十来斤,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跑。蔡木水的宝马车每天进进出出,锦绣小区的人们都看在眼里。
马响自去过医院后,就再没去探望过王纺纺。虽然他挺挂念她的。蔡木水每次碰到他,那眼神,可不怎么友好。马响想:王纺纺现在需要的,是安慰与宁静。她素来与蔡木水好,现在有蔡木水陪在她身边,自己何必去打搅他们。
王纺纺等身体略支撑的住,就一天几趟地往公安局跑。跑得人家警察对她简直无可奈何。
蔡木水为了方便陪伴王纺纺,干脆搬进了九号别墅。这一次,锦绣小区的人们,对此事都给予了极大的宽容。没有人再去说王纺纺的闲话。
与此同时,马向与花朵的关系,却是冷了下来。花朵渐渐觉得,马响这个人不仅冷,简直还不懂风情。她完完全全是一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他对她是否真有情意。
马响无所谓。
花朵却是心下愤恨。花朵不来找马响,两人就同陌生人没有两样。这让花朵更是痛苦。她干脆不来找马响了。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有露面。
花朵抱着希望。不是说男人都是贱吗,你越不理他,他就越是凑上来。可这条法则在马响这里失了效。马响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每天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切都稳稳当当,毫不变形。
倒是曹叔和黄队长觉得不对劲。问马响怎么回事,花朵怎么不来找你了?马响说:“没事,一切正常。”
最后还是花朵绷不住了。她冲到马响面前,恨恨地说:“马响,你是我见过的,最无情的男人。我们就此分手吧!”
她这样的郑重其事。马响不好不予回答。他说:“我这人就这性子,你要看不惯,我也没办法。我可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花朵气得直跳脚。她确实指不出马响有什么错处。就算之前马响与王纺纺有过暧昧,但眼下锦绣小区的所有人都知道,王纺纺和蔡木水好,根本不关马响什么事。
看着马响那一脸无辜的样子,花朵的怨气不由得又在顷刻间消失了大半。她只得一跺脚,走人。
马响注意到,王思琪的同班同学李盾,最近一段时间,情绪似乎很是低落。以前,这孩子每次放学回家都是挺高兴的,不是手里拿着一个什么玩具,就是脚上像安了一架发动机,走路带蹿。这几天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有着满腹的心事。
有一回,马响截住了李盾。马响要问一问,王思琪落水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许,能从李盾这里,得到一些线索也不一定。
马响问:“李盾,那天你是和王思琪坐在一起吗?”
那孩子眼里突然现出恐惧的神色来。马响安慰他道:“别怕,我只是问一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李盾的小身子居然颤抖起来。他避开马响,就往前走。
马响还要拦住他。却听背后一个冷峻的声音说道:“你拦住我孙子干什么!你想做什么!”
马响回头看,见是李盾的爷爷,那位退了休的李局长。他脸上的表情,可说是凶恶了。那包在肿胀眼皮里的两只小眼,射出鄙夷的光。
马响忙堆笑解释:“哦,对不起,李盾挺可爱的,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李局长拉住李盾的手,看也不看马响一眼,一声不吭,祖孙俩回家去了。
马响自在锦绣小区当保安,像李局长这样瞧不起小保安、眼里没人的人,见过了不少。所以他只是笑了笑,也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