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四年。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
一队车马缓缓奔洛阳城的上东门而来。走在最前的是两匹马,马上一个是青衫玉冠的公子,一个是一个背着剑的黑衣少年。那青衫的公子两手挽着缰绳,眯着双眼,观望四方。久闻洛阳三月花如锦,加之地处中原,文韵深渊,又是古都,多是文人骚客驻足之地。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此时新柳吐絮,鸟儿争鸣,万物生机勃发,正是一年最好时。加之大魏开国以来此处又成了通商要埠,各色商旅都聚集于此,此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此时上东门等待进城的队伍,足足排了一里有余。
那公子看的起兴,不禁对身旁的少年道:“元英,这洛阳真是闻名不如一见,这还没入城门,就这么热闹了。”
那少年皱着眉,没有说话,只是嘴角瞥了瞥。
那公子知他怯人多,没有恼,而是笑道:“怎么,一看人多你又想跑啊?我告诉你,你老老实实的去前面问问,然后回来禀报,看需要等多久才能进城。不准再跑了,若再跑到什么地方蹲起来,看我要罚你抄多少遍家规。”
少年笔直的鼻梁上起了三道褶子,一张瘦长而黑不溜秋的小脸也变得气鼓鼓的,他没好气的看了那公子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打马就往前面去了。
那公子不禁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后面赶车的马夫是个身材宽厚的壮实汉子,黑乎乎的大脸上一双铜铃大眼,两道吊梢的长眉毛又黑又粗,发出几声闷笑道:“公子,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打架不怕,流血不哭,吃生肉饮雪水不在话下,但是就是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钻。你再逼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怕是待会儿他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都要为了找他忙活了。”
再后面一个红脸的汉子也跟着起哄:“无妨无妨,找他还不容易,找一口大锅,炖二十斤牛肉,方圆二十里,保管他闻着味就愿者上钩了。”
那公子道:“这话有道理,你别看元英脾气臭嘴臭,肚子里有个小馋虫,看见吃的就自己过来了。”他说着瞥了一看那红脸汉子所在的马车。那汉子虽身板宽大,却在那满车大小木箱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矮小。那木箱上盖着一层厚破布,但连日来赶路不免破损露出些许里面的箱子,再加上深深的车辕印子,让人不免猜想这里面肯定不少贵重之物。车上插着一面旗子,那旗子方方正正的,绛蓝色的底子,上面用黑线绣着一个大大的“回”字。
这样的打扮一般都是进洛阳的商贾。大魏立国依赖南北贸易亨通,商贾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从平京到洛阳,这一路很是遥远,路上也不少贼寇响马,但一般的小贼道是不敢打这两辆马车的主意,全是仰仗那面绿林里立了字号的旗子。
一行人来到队尾。前面是几个头上带着圆帽,身上穿着彩衣的少年郎,身旁的马车被涂得五颜六色,上面除了一些大柳条箱子,更多的就是一些火圈大绳之类的杂耍用物。黑脸的汉子跳下马车,装作好奇的四处看看,见无什么异样,这才上前拉住了公子的马,道:“马上晒得很,公子到马车里歇息一下吧。”
那公子下了马,往第一辆马车上来,也不用别人来搬凳扶手,自己撩了袍子轻轻跳了上去,门帘子掀开,倒是先出来了一个粉裙的丫鬟,那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然后由黑脸的汉子扶着下了马车。公子闪身入了马车,坐在了车内新妇的身边。
那娘子一身桃红色的衣裙,外罩了月白色的褙子,上用月白色锦线暗绣着牡丹纹络,正用青葱一样的手指掀开窗帘,看着马车外的一切。她额角渗出细细汗珠,想来一路从北而来,越走越热,到了此地,就多了些,因而出了汗。
公子生的面白,但额头下巴棱角分明,鼻梁高耸剑眉入鬓,带着几分英武之气。不笑不语时让人看着敬畏,却偏偏笑时脸上凭空多了两个女子一样俊俏的梨涡,那张英武的脸瞬间就显得和善可亲。
他笑道:“娘子,看什么看的这么出神?”
她手指指向外面,道:“官人看外面,那几个挎着篮子的妇人。我看他们的衣裙,比平京的女子要长些,而且束腰要高些。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不知道是此地风情如此,还是她们是他族女子才因此穿的与平京的有些不一样。”
那公子笑道:“我倒是什么,原来你在车子里研究其别人的衣裙来。常言道十里不同天,平京据此千里之遥,两地风物自然有所不同。不过我倒觉得还是平京女子的衣裙更好些。你看她们行走起来虽然利落,但袖子未免太宽大了些,怕是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再看她们头上的绢花,未免太过艳丽了,啧啧,有些俗气了。”
“哦?看来你倒是比我有研究。”娘子放下窗帘,假带愠色:“看来,阿耶说的对,你这书没读多少,妇人家的玩意儿倒是见识颇多。”
“不敢不敢,”那公子笑道:“娘子谬赞了。”
“你以为我夸你呢?”娘子无奈,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你这般不学无数,我看我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我怎么不学无术了?”他扳过她来,哄道:“不过玩笑几句,你时才说那妇人衣裙有所不同,我才附和几句。“却见她憋着笑意,才大呼:“原来你又骗我。我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呢。“
她抿嘴笑了一会儿,摆正了身子道:“不过说真的,这一路足足走了一个月,路上我生病还耽搁了几天。等到了姨母家,你快些把带来的书都看了,阿耶说近几个月他也要来,等他真来了考问你,怕你答不上来,到时候挨骂的恐怕不止你一个,就连老霍,元英他们也少不得被罚。“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这是故意挖了个坑然我来跳,然后又借此来劝学。哎呦我说娘子,我怎么觉得,你此刻道不像是个妇人,倒像是书院里的女先生呢。“
她妩媚一笑:“你道怎样,我若是个男儿,怕是读书要比你好,做先生也不算委屈你。“
“那是自然,”男子道:“如今陛下年幼,凡是都要仰仗太后。冯太后曾受先帝嘱托,要帮扶陛下。人人都以为太后不过是一介女流,谁知道这朝堂之上的那些青须臣工,无论在见识还是抉择上都不抵太后。所以说女人要是真的出来做官,恐怕真的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
“我可没有做官那么大的志向。”
二人正嬉笑,忽听得马蹄声走进,转眼到了切近,一个少年在外面说道:“城门口当兵的说,·’急什么?老实排队等着盘查!’“
帘子“呼”的被掀开,公子探出头来问:“就这一句?没了?”
少年不理,催马去年前等着。
赶车的老霍粗狂的笑声差点惊了马,他捂着嘴别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个元英,打听个路都不会!”
那公子急急的就要下来,却被女子一把拉住,劝道:“元英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与他斗气,而且他素来心性如此,你派他去,我看你有些自找的。”
“你别管,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刚想出去,却被她拉住手拽着坐下了,又劝道:“你忘了临出门阿耶怎么说的?说元英是个实心眼的,只要他忠心保你安稳即可,你不要对他过多强求。”
“可是他这……”
“好了好了,”她摇了摇他的衣袖:“你别气了,带会儿气鼓鼓的见姨母总是不好。知道的你因为元英生气,不知道还以为我与你不睦呢。”
“你就知道替他说话,他又不是你弟弟。”
“可我有个侄女儿,比他小不了几岁,”她转而叹了口气道:“其实每每看到他,我倒是想起来那孩子。她在我家寄养到五岁,天天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后来被她父亲接到了洛阳,再无音讯。如今十年未见,也不知怎么样了。”
她说着,眼眶有些红润,他连忙拉住了她的手:“好了莫说了,我不气了。”
她一双大眼睛扑闪着,似乎有泪水要跌落下来。
他心中却更气了,对外面喊道:“元英,抄写家规三遍,少一个字我扣你一个月的点心。”
外面的少年白了马车一眼,脸上不悦,却不说一句话。
老霍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了一旁小丫鬟,小丫鬟欣喜的打开,竟是一包盐津梅子,她拿起来吃了一粒,又把剩下的递给元英。元英看了看,也不客气,接过来塞入了怀里。
丫鬟正要跟他急,老霍连忙做了个嘘的表情,她只得愤愤的瞪着元英。
“你莫着急,刘伯他们前几日已经到了洛阳,派人送信来说已经将洛阳城姓田的人家都找到了,正一家一家的问,肯定能找到她的。姨母那边也跟刘伯他们一起,一定很快能找到的。只是你们既然是亲戚,为何后来没再来往呢?”
那娘子擦了泪水,道:“原来他们祖上也是位极人臣的高官,后来因做了错失举家被贬到了敦煌,后来新皇登基才赦免准许回来。她母亲是个敕勒人,生她时难产死了。她父亲带着她回到平京,无处谋生,我阿耶就偷偷将他们暂时留在了我家。她父亲比我年长,我就依着年岁叫他兄长,因此那女孩儿唤我做姑姑。只是后来我这位兄长不知去向,过了三年又突然来接了她走,走时还于我阿耶大吵了一顿。后来我阿耶又伤心又生气,还病了一顿。”
“那女孩叫什么?”
“来我家时还没大名,只为了好养起了个月奴的小名。我爹爹依着她家的族谱,给她取了玉薇二字,叫田玉薇。”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老霍响亮的咳嗽一声,知道是有人来了。公子微微整了整衣襟坐好,只听得外面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可是平京来的金家?”
“正是。”老霍跳下马车答道:“敢问军爷是?”
“小的姓贵,是上东门的城门官,”那人客气道:“许大人交代下来,说金公子今日会由上东门进城,小的早上便来此等待。方才望见车上的旗号,向来就是金公子倒了。有失远迎,请跟我来。”
“既然如此,有劳贵军爷了。”老霍拱手回礼。
那城门官带着一行人绕过许多队伍,没从众人排队的城门进入而是绕了一个小圈。原来那上东门一侧另有一个小门,供应急之用,那门虽然不大,却足够马车同行。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进了洛阳城。老霍正要问许府的所在,那城门官却对老霍拱了拱手,又转身往上东门去了。此时一个身材魁梧,相貌端正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对着马车躬身而拜,道:“公子,鄙人是许府的管家,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海涵。”
车门一挑,金晟出了马车,道:“劳烦管家。”
那人上前接了老霍手里的缰绳,请金晟上马,一行人又往洛阳城里走去。东门行去不多远,便见一个高大的牌楼,上写着“永保平安”四个大字。过了牌楼,便是宽阔的一条大道,两侧各有商贾酒楼,四处川流不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那管家带着它们在大道上行进了一段,便往南拐去,过了两间并摆的茶庄和一家绸缎铺子,那路便分了叉子,往右是一家三层高的酒楼,上书着“酩悦楼”三个大字,往左则是几处点心铺子,各种南北干货,应有尽有。而再往前,竟然一处圆顶的小楼,传出阵阵欢快的鼓乐之声,更有歌声宛转的女声绕梁。金晟在马上看的眼花缭乱,原来远离京城,也有如此繁华之地。不远处彩条飞舞,里面哗然之声一片,他伸着脖颈四处张望,原来不知何处来的杂耍班子,正在那里卖弄手段,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拍手叫好。
“这洛阳可真热闹。”他不禁叹道:“可惜平京,空有繁华,却局促的要命。”
“洛阳客商繁多,所以各地的商贾都带来了自己那儿的东西,吃食,穿戴,玩物,摆件,各种花样都有。公子平日里无事,可让我家二公子带着四处转转。”那管家道:“夫人在家设了宴给公子接风。等二公子过两天回来,让他带公子先去尝尝这酩悦楼的酒菜和四方阁的春茶,其他的慢慢品尝,唯独这两样,是洛阳以外别处没有的。”
“酒菜可以尝尝,茶嘛,我看我还是要带着我家娘子去。”公子笑道:“我娘子懂茶,我只懂得牛饮。”
此话一出,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那管家又道:“夫人为公子和少夫人留了一处风景别致的小院,清雅幽静。前几日刘伯他们就在那小院外的偏房里住着,方便公子招呼。只是院子有些狭小,不如京城的府邸宽绰,还望公子见谅。”
“我姨母安排的自然是好的。”他笑着:“向来我们这一来,也惹得管家大哥跟着操心,以后还要多多叨扰,望多多照顾才是。”
管家见他虽然年幼,一张脸上也是稚嫩而不谙世事的样子,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谦谦有礼,不由心中生叹:果然是世家公子。要是家中的二公子也这般行事,自己想来要省去不少麻烦了。
因为刘通几人提前到了洛阳,所以许府早得了信儿。只是眼下正值春种,许大人身为洛阳令正赶上下去查看春种不在府上,所以金晟一行人一进府并未见到姨丈,而是先见了这位阔别十几年的姨母。
有人来报,说外甥少爷和少夫人已经到了门口,许夫人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迎了出去。这位多年未见的外甥少爷,是许夫人姐姐的独子,姐姐早已仙逝,她年幼时又多受姐姐姐夫照拂,如今听说金晟要带着新妇来洛阳,一为公干,二为拜访姨母,自然是喜出望外。
远远望着一位风姿卓然的少年郎从马上下来翩翩而来,眉眼之间有几分姐姐当年的影子。而一旁的新妇人面容秀美,举止大方,宛然一对璧人。许夫人感慨万千,几步赶了上来一把拉住了金晟,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又惊又喜:“孩子,可来了。”
金晟心中也有几分感慨,俯身就要拜:“姨母。”
许夫人一把拉住:“好孩子,快都省了这些,让我好好看看。”
拉着他的手,端详面容,越看越像,不禁口中喃喃:“好孩子,像,真像妹妹当年呢。”
金晟一手搀了她,另一手上来替她抹泪道:“阔别多年,姨母一向安好?”
“好好。”她连连答应着,抚了抚他的手,又转而道:“这便是我们家的新媳妇?”
高妙姜屈膝顿首:“姨母安好。”
许夫人也伸手拉住了她:“好孩子,自家人进去说。”
三人携手往府里头走,许夫人忍不住边走边大量这位洗心服。高妙姜父亲已经位及司徒公,她虽然通身气派不同,却没有氏族贵女的盛气凌人,笑盈盈的一张脸,谦谦卑卑的行礼问安,规规矩矩的下拜躬身。许夫人心感满意之余不禁感叹姐姐福命单薄,如此好的媳妇,却没能亲眼见上一见。心中思量起姐姐,不由悲从中起,握着小夫妻二人的手更紧。
一个婆子前面引路,一路穿过一道月门,又绕了假山,直接奔内宅的小厅。许夫人带着她们二人进来,又拉着他二人坐下,嘴唇颤巍巍的,又是未语泪先流:“你看看姨母,真的是老了,明明你们来我这里是件天大的喜事,却不想说哭就哭起来了。新妇,你千万不要见怪。”
那高娘子一笑,亲自端了一杯茶到姨母面前,孝敬道:“路上官人跟我说,姨娘最是和善,如今这一定是见了官人,怀念起我那早去的婆母。姨娘和婆母姐妹情深,但悲切伤身,万望姨母保重。”
许夫人心中赞叹,这新妇真真的是剔透玲珑,而且还是个会宽慰人的,不禁感叹道:“晟儿,你这是那一世来的服气,竟修来这么一个好媳妇,我看了都有几分妒忌。快,好孩子,姨娘只知道你娘家姓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快告诉姨娘知道。”
那新妇与许夫人手拉着手,相视而笑,又拿手绢替她摸了摸腮旁的眼泪,到:“姨娘,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门都是单字的,就我和姐姐取了双字的名字,我姐姐出生时正是初夏,偏偏和阿耶的生辰在一天,阿耶说姐姐生的妙,就起了妙姀的名字。我从了姐姐的妙字,小名叫做妙姜。”
许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好名字,好名字。”
金晟在一旁道:“何止名字好,我这娘子,针线活计,管家营生一应了得,更是读了不少诗书,写得一手好字,姨母日后就知道了。”
许夫人连说好,高妙姜却羞红了脸,忙谦虚道:“不敢说懂得,不过都是略知皮毛,以后还要跟姨母多学呢。”
许夫人心中明白,这外甥媳妇自然是千挑万选来的,只是高家根深叶大,高家的长子又早早的出去立了别府,所以管家一应事务,以后自然是这二媳妇料理。而且姐夫信中早就写明,要她帮扶新媳妇,多教些管家之道。这些事情本应是婆母相传,但高家主母早逝,姐夫也并未续弦,因此也只能她这个略知高家一二的人来指点了。
带来的几个人把礼物都抬了进来,有不少平京的特产珍宝。金晟夫妇用了些茶点,又被老太太的安排到后面歇息了片刻,等前厅安排好了饭食,又让丫头来请,夫妻二人于是又和老太太聚在了一处。
许夫人一生育有两子一女,如今女儿出嫁了。长子公干在外,只有二子在身边。不过那是个能闹的,此番不知道在哪里胡闹,所以家中也并无旁人,省去了不少礼数。三个人边吃边聊的到了月上三竿才散。那许老妇人着人带着她们夫妻二人到北院的一处小院子休息。许夫人不放心,又跟着去查看了一下被褥铺盖等一应细软是否准备的妥帖。见高妙姜除了一个小丫头没带旁人,就让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叫蝶语,一个叫花鸣的跟去伺候。一切安排停妥才去休息。
金晟夫妇二人在小院中稍作安排打算休息,却见老霍来报,说刘通来了。
金晟道:“想必田家的事有消息了,快请刘伯进来。”
夫妻二人在厅堂里刚坐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家人进来了。他先拜了拜,才道;“公子,夫人,那田家找到了。”
此言一出,高妙姜自然是大喜过望,忙道:“太好了,他们在哪里?过的如何?”
谁知她越心急,那刘伯却没吐出半个字,只是眉心皱成了一个疙瘩,踌躇半晌。高妙姜不知他何意,与金晟对视一眼,又问道:“刘伯,怎了?”
那刘通叹了口气。
金晟也催促道:“出了什么事,难道田家的人没找到?”
听闻此言,高妙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找是找到了。”刘通答道。
“那是怎了?”高妙姜又问。
“唉!”刘通叹息一声,道:“我等连日在洛阳城打探,终于找到了那户田姓人家,本以为大功告成,怎奈那姓田的并非良善之辈!我们到时,家中空无一人,四处打探,才知道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细细讲来。”金晟问道。
刘通皱着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话说洛阳城里姓田的本不多,又几户还是根深在洛阳,几辈子知根知底,只一家是外来的,并且就住在洛阳城西北的那一片破房子里,但刘伯找到时家中无人,灶是冷的,桌子上也全部都是尘土,问了邻居才知道,原来这家只有一个年方十四的女儿和父亲过日子,父亲滥赌成性,前几日实在不过去下去了,那父亲竟然把女儿卖到了褚红楼,自己拿着钱财想跑。但这女儿也是个烈性的,抓伤了老鸨的脸跑了出来,那褚红楼以为是父女两个合计骗钱,就又来抓父亲,被推推搡搡的推到了县衙里关了起来。本来那女儿是跑了,但小小姑娘终究不知道要去哪里,半夜摸回家来不知道要做什么,被褚红楼守在这里的人抓个正着,于是又被绑了回去。
“褚红楼是什么地方?”高妙姜站起来急急的问。
“烟花柳巷。”刘伯回答。
她一下子又坐了回去,惊道:“怎么有这种事情,父亲把亲生女儿卖掉了?岂有此理?这是穷到什么地步,要去卖儿卖女。”
刘通无奈叹了口气:“卖儿卖女的在穷人家虽然也不稀罕,不过这田家的是滥赌成性。”
“不成,不成。”她眼神慌乱,叨念了两句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还是金晟起身把她一把拉住:“夜已经深了,你往哪里去?再说烟花柳巷你能去吗?”
高妙姜心中慌乱吧,哪里管得了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来回踱步道:“来时父亲嘱咐,说这田家的不长进,让我无论如何看顾一下他的独女,却怎么他竟然能不长进到把孩子卖掉?什么人才能做出这等事情?!”她拉着金晟的胳膊道:“官人,快去,快去。先不管别的,先把那姑娘赎买出来,多少钱都行!”
刘通却道:“公子夫人且慢,我话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你快说。”金晟催促道。
刘伯道:“公子夫人莫急,虽然田家姑娘被抓去了褚红楼,但如今人却不在褚红楼。”
“那在哪里?难不成这么快被人买了去?被关起来了?抑或是她那父亲悔过了把她带回家了?”
“都不是。”刘通道:“那姑娘虽然不大,却是个刚烈的。二次被抓回了褚红楼,被老鸨子打了几次都未曾屈服,后来那老鸨子拿着一纸诉状要挟,说要是她不肯老实就将她阿耶告死。虽然老子不仁,那孩子却是个仁义的,这才答应了老鸨子不再闹。老鸨子欣喜,但也心知她不是个省事的,又觉得她又几分胡人的模样,将来是棵摇钱树,更不想放她走,就想着早让她破了身才能拿住她。于是不到三天就打算让她出来见客。那孩子却趁着身旁的人不注意,一跃从褚红楼的秀云台跳了下去。这一跳虽然不至于摔死,但断胳膊断腿却是容易的。但谁知她落地时却砸中了一个城西一家商贾姓沈的公子,结果是那孩子只是轻伤,那位沈公子却呜呼毙命。沈公子的随从自知回去无法交代自然要把事情赖给褚红楼,褚红楼老鸨子慌了神不认账,说田家丫头还不曾正式入褚红楼,这是不管她事。双方争执不下,偏偏被巡城的遇上了,听说领头的是个一身皂白袍子的少年将军,带着巡城的把沈公子的随从并老鸨子都押走了。”
“那田家丫头呢?”金晟问。
“听说是昏了,然后有人看见那小将军抱着她快马回了城东的丹枫斋。”
“丹枫斋?”金晟不解。
“说姑臧侯李承之的长子名叫李兆龙,就是那小将军。是他在洛阳的府邸,原本是他亲娘舅的产业。”
“姑臧侯?李家?”高妙姜道:“李家可是高门显贵,世代功勋,不光李承之被封侯,就连他的弟弟李茂之也在侯位。既然是被那小将军带走了,那之后呢?”
刘通答道:“这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了,这几日洛阳令许大人不在城中,此案目前尚未有人定夺。如今田姑娘是何情形,我等无法得知。只怕人此时在小将军府邸,想要要出来,需要洛阳令出马,此时还得由公子去求许大人才是。”
金晟皱了皱眉,继而道:“我知道了刘伯了,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明日我和你们一起出门去转转。”
刘通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对面而坐,高妙姜连连垂泪:“万万没想到,亲生女儿也要卖,这可是他田家唯一的血脉了。如今不知道那小侯爷是是善是恶,这可怎么办好?”
金晟抚着妻子的后背道:“好了,你不要气了,也不要担心。凡事有我,我明天先去看看情形,不过我对姑臧侯为人还算敬佩,想来虎父无犬子,这少侯爷应该不会错,先把心放宽吧。”
两个人歇下不说,一晚上一直守在门口听他们说话的元英却把此事记到了心里。他对什么姑臧侯不感兴趣,却对“丹枫斋”这名字十分感兴趣,听起来好听又鲜艳,很像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