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网稠密的平原上，有三骑驰骋而行，离开楚州驶向远方未知之处。
杨蔻最后回望一眼采石场的位置，眼前恍惚瞧见小六的身影，喃喃道：“等办完那件事，我会回来讲你的尸骸带回扬州去的，小六哥哥。”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徐子衿将小六的尸骸简陋的埋在了采石场里，竖着一块木制的碑：义兄小六之墓。
哪怕与小六最熟悉的钱大娘也不知道小六的真实名姓，只是隐约知道他在家中排第六，所以才有了小六的称呼。
“岳飞是你的义父，岳云是你的义兄，而同时你还是岳云麾下副将先锋官，当初一起浴血厮杀，直捣开封府外朱仙镇，哪怕你刻意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此行是与岳云有关。”
站在小六墓外，徐子衿询问着杨蔻，后者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我要回朱仙镇。”
徐子衿：“岳家军早已分崩离析，岳飞岳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孤身一人回朱仙镇做什么？”
杨蔻摇着头，目光中闪烁着坚毅：“哥哥没有死，他还在朱仙镇里等着我！”
“等着你做什么？你回去是为了什么？据我所知，朱仙镇一役岳云所率精锐之苍云铁骑全军覆没，只有你和他活着回来，却也身负重伤，你现在的伤势也是那时落下的。”
徐子衿注视着杨蔻的眼睛，“朱仙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蔻以冷冷的眼神回应着：“黑云大旗不倒！我岳家军何能说灭这个字！”
杨蔻始终没有向徐子衿透露太多的消息，他也不以为忤，反而兴致勃勃：“既然你不肯说，那我自己去看。”
结束了与杨蔻的对话，徐子衿牵来数匹骏马，备好干粮，准备接下来的长途跋涉。
此刻的采石场之内格外吵杂，在韩延的安排与担保下，绝大多数人决议南下投奔韩世忠，纵然对赵构不满，当下也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乎一众劳工百姓当即缴收了归附汉军的一切甲胄兵刃，同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将金人督官与部分平时压榨他们极深的归附军官当众斩杀。
如此大势之下，即便有不愿意离开楚州的劳工也被裹挟其中，那数百归附汉军任由劳工离开采石场也是失职之罪，回去楚州完颜亮断不会放过他们，仔细一思量，干脆也一起南下。
如此，浩浩荡荡三千之众在韩延的谋划下，准备绕过金人控制地区南下，与韩世忠汇合。
“我已经向韩元帅禀报此事，一旦进入宋军势力范围，他就会派人接应。”韩延从虚空中摸出一只栩栩如生的机械鸢鸟，在头颅处输入扬州大营坐标后放飞。
徐子衿瞧着那造型精密的机械鸢鸟划破长空，好奇道：“这也是幽明的东西？”
“幽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只要你有权限以及足够的无常之力就能兑换，就比如我之前给小豆蔻吃的药，能稳定住她的病症，也是从幽明处购买的，售价两百无常之力。”
“听你这么说，其实所谓的无常之力就是一种货币吧。”
“可以这么理解，但不仅仅如此。”
韩延远眺那只利箭一般飞入苍穹的机械鸢鸟，道：“此间事了，徐队正咱们下一步干嘛。”
“朱仙镇！”徐子衿道。
……
……
楚州。
知州府。
“大祭司你的意思是说宋人那边有奇人异士，身怀妖法，连你也没辙？”
完颜亮手举着一樽古铜爵，欣赏着那细密精湛的饕餮纹路，轻描淡写的说道。
“属下无能！”
大祭司手抚摸在左心口处，躬身说道。
“无妨，我所在乎的只有那采石场地底埋藏的封印，那宋人意图明显不是于此。刚刚斥候来报，矿场那些劳工尽数逃离，不知去向，十有八九是投奔韩世忠了。”
完颜亮将青铜爵放置回紫檀柜上，扭头对大祭司发号施令，从容道：“再从楚州城里召集一批人派遣去采石场，这次可别出纰漏了，大祭司。”
大祭司得令缓缓退下。
完颜亮注视着这位来历不凡的黑莲教教主，也是大金国十二位祭司之一，他却丝毫想不起与她有关的任何事情，只是吊诡般的知道此人效忠于自己，并且绝不会有二心。
在南征之后，她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出生于宫廷之中，对一个没有多熟的人有这般放心，完颜亮自己也感到奇怪。
“韩世忠啊韩世忠，这几千南下的百姓就当本王赠予你的见面礼好了，自古雄途霸业岂是几个蝼蚁就能阻挡的，不只是苟延残喘的南宋，金国！西夏！我要的是天下！我完颜亮一统寰宇，四海臣服的天下！”
完颜亮轻轻一挥袍袖，神情从刚刚的威严怒目转变为悠然姿态，离开这栋摆放珍奇古玩的楼阁，踩着灿烂的阳光而行，俊逸的身影映照在青石板上，隐约形成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模样。
……
……
朱仙镇外百里。
“奔波了十来日，终于要抵达目的地了，我很好奇以你的伤势，怎么会认为你一个人可以平安到达朱仙镇。”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徐子衿从布囊中取出一块肉干，递给杨蔻的同时询问道。
“且不说这一路遥远万分，光是金兵都不知道遇到多少了。”
徐子衿也不解的，也是韩延困惑的地方。
“如果你非有要去朱仙镇的理由，为什么不跟韩元帅说，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干嘛一个人忍着伤病偷偷跑出去。”
此刻的韩延已经恢复到本来宋军指挥使的面目，那刺绣着怒海腾跃异兽的无常衣仿佛虚幻，随意念凝现或消失。
“没用的，大战在即韩伯父不会让我冒险跑到朱仙镇来，哪怕我把理由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只当是我得了臆想之症。”
杨蔻低着头，默然的咀嚼着肉干，补充长途奔袭消耗的体力。
虽然杨蔻从来没有明确的说她为何要回朱仙镇，但徐子衿还是猜测出与岳云有关。
这位二十三岁的年轻将军因父亲之故被斩杀于杭州闹市，还未来得及在青史上绽放自己便迅速零落。
凭借这些时日里从韩延口中的了解，郾城，颍昌二战，岳云曾率数百骑大破十万金兵，逢战必身先士卒，直到杀得甲裙为赤，武艺高超更是能以一敌百，若是他不死，绝对是会比其父更辉煌璀璨的将星。
不经意间，徐子衿想起遭遇鬼兵时，他从中所感受到的怨恨不甘，失望与愤怒。
究竟那一场朱仙镇大战发生了什么？
现在徐子衿即将揭开这个谜底。
“走吧，朱仙镇就在眼前了。”他翻身上马，挥鞭疾行在晦暗沉沉的夜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