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建元三十六年,江陵城西。
陆明年纪看起来和许小真人差不多,此时正一脸羞愧的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搓着手。
“王城主,我出山前与千机阁的吴阁老多聊了几句.....”
“他妈的....”王红池骂骂咧咧了几句,“哪都有这个吴老头,到处惹是生非。”
马三刀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沈东,抬起碗又闷了一大口,重重的将酒杯砸在桌子上。
“他娘的,真邪门,怎么什么事都能给老子碰上。”
“沈先生,我奉家师之命,前来护卫先生左右。”陆明站起身朝着沈东行礼,言语中带着恭敬。
王红池皱着眉看向沈东,一身简单的青衫儒袍,面容清秀,与普通的儒生无异。正挽着袖口准备牵驴,闻言有些诧异的抬起头问道:“你师尊?哪位?”
陆明依旧恭敬的弯腰行礼道:“师尊只说,沈先生问起来,只需记得那一件白衣即可。”
沈东闻言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师尊还说了些什么?”
“师尊说,还望沈先生小心,千机阁已经有了沈先生的消息,怕是会引来无数麻烦,所以才派着我前来护卫先生。”
与此同时,江陵城畔的江面之上,突然出现了数道身影。
这些腰系长剑的黑衣蒙面男子,在波浪翻涌的江面之上如履平地,走向大江对岸的密林之中。
这些黑衣男子高矮胖瘦,形态各异,却默契的没有多余的言语,认准了一个方向,在密林中急速穿行。
沈东和王红池同时微微有些感应,朝着树林那边看了一眼。
将长袖卷下,沈东拍了拍双手,朝着王红池道:“王城主,这儿归江陵城管辖吧?”
王红池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沈东又笑着问道:“能管管不?”
王红池不咸不淡的回答道:“江湖仇杀,不管。”
沈东叹了口气。
马三刀这时才发现一股杀气自树林传来,一道箭矢如惊雷般从林中穿来,直奔沈东。
“当”的一声,陆明长剑出鞘,一剑将箭矢斩落。
“寒鸦办事,十息清场。”
一声苍老冷冽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道道琉璃真气如蒸汽自土中升腾而上,将整个酒楼附近笼罩在内。本是热闹的酒楼摊子,在听到“寒鸦”二字,那些个刚才还在点评天下英雄好汉的游侠们,如见到鬼一般一溜烟的便散了个空,那些普通的商客们则是面色大变,纷纷不顾后院的马驹货物,匆匆忙忙的离开酒楼。
寒鸦组织在江湖上恶名昭著,吓走寻常的游侠商客自然是不成问题,但要吓到王城主,怕是要出动那坐镇荆州的那位寒鸦才可。
王红池此时却找了条凳子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尝几口,看样子这个看客是当定了。
对于一个平日里来客络绎不绝的酒楼摊子而言,此刻的平静显得极为难得。年纪稍长的那个伙计闷声来到笑眯眯的老板面前,弯下腰低声问道:“师傅,可要弟子动手?”
王红池瞥了一眼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是乖巧的大弟子,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懒散道:“不用,高的你打不过,低的打不过你,有啥意思,坐下来陪为师看场好戏。”
“是。”伙计端了个小折凳,老老实实的蹲坐在王红池身侧。
整条官道上突然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元气吹的尘土飞扬,三道体型各异的身影从烟尘中慢慢走出。
为首一人身形佝偻,双手插在袖中,声音有些苍老沙哑,透过面罩垂手恭敬道:“见过沈公子。”
“夜鸦?没听过,”沈东挑了挑眉问道,“又是找我的?”
“沈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小的只是无意间听上人们提起过,只言片语之间便觉得公子风采盎然,不可及也。这次前来,也是我家上人诚邀公子前去做客。”
“你们上....”沈东突然叹了口气,手指捏了捏眉心,“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回头朝着陆明说道:“陆明是吧?”
“正是。”陆明起身点头道。
“你师尊不是让你来打下手吗?来正好,去把这几个人赶走,我还要赶路。”
陆明闻言提起长剑,走到官道之上,朝着几人作揖道:“在下昆仑剑宗陆明,沈先生不愿与几位同行,还请回吧。”
为首那人闻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眼陆明,有看了眼远处坐在一旁的王红池,怪笑一声后剩嘶哑的说道:“不是听说大名鼎鼎的昆仑剑宗陆明四年前败与江陵王城主之手,回山后闭关四年,领悟灵虚剑意,这几日便要再来向王城主请教吗?怎么看样子却是在把酒言欢?”
“陆某还有要事在身,日后自会向王城主讨教的。不过现在还是请几位回去吧,不要拦着路。”陆明声音平静,沉稳如山,只身站在官道之上。
为首的佝偻老人眼睛眯的更细了,似乎就快不存在一般,他重重的冷哼道:“动手!”
一瞬间,天地元气狂涌,如狂风一般压在陆明身上,吹得衣衫呼呼作响。
而陆明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依旧立在原地,就好似山崖之上的一颗青松,岿然不动。
寒鸦其中一人率先出手,一股惊人的冷冽杀气从体内释放,化作一柄巨大的血色长剑朝着陆明当空劈下。
陆明不是寻常江湖武夫,自然能一眼看出这种凝气化形的剑意已然是宗师的水准,不过他并未退后一步,四年前他刚入宗师,便能在王红池手下撑过百招,更别说现在的修为境界了。
他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四周飘散的烟尘齐齐静止,忽然变得极为沉重,那血色长剑本是势如破竹,却渐渐如陷入泥潭一般,直至离陆明三尺便轰然散开。
王红池砸了咂嘴,直眉瞪眼道:“这小子,好小子,怕是再过几个年头,便是这七十二城主之位也坐得了。”
伙计有些惊讶,天下七十二城主,非宗师不可挑战,非长生境不可居。
陆明平静的伸出右手,握在腰间佩剑之上,只是简单的动作,却给人一种辽阔雪山即将面对万丈雪崩的压抑气息。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请回吧。”
寒鸦三人面面相觑,佝偻老人面色凝重,正要开口,却听闻树林深处隐约传来嘻嘻索索的欢笑声,一个声音柔媚的声音调笑道:“行了,既然昆仑剑宗陆公子和王城主在此,你们三个就别给我丢人现眼了,滚回去吧。”
那三人闻言连忙恭敬转身,朝着树林躬身喊道:“恭迎寒月宫主。”
原本温热的天空此时竟有些寒意,飘扬的烟尘被无数细散的雪花压落,之几息之间,酒楼摊子与树林之间已经铺上了一丝细细的寒霜。
黑驴似乎感觉有些冷,朝着许皓初打了响鼻,只是许小真人并未理会,而是将手伸出摊外,摸着细细的雪花丝,咂舌道:“不得了,来了个长生境的高手。”
马三刀一直看着陆明逼退三人,看的有些眼热,心里有些痒痒,本想着只要陆明撑不住便不顾半圣所教授的藏刀于心,提刀冲上去厮杀一番。只是此刻见到有长生境的高手来了,顿时灭了那股心思,罕见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马三刀怎么说也是个人物,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个什么名声,但是至少也是个宗师境界的高手。自打去了那青城山之后,便是见过的人比半辈子加起来还多。现在倒好,赶个路都能遇到长生境界的高手。要知道寻常武道中人,没有三教弟子那般精妙的道谱或是剑诀,哪个不是自幼练武,风吹日晒几十年如一日,在无数次练拳习剑之中,领悟自身内息法门,才能进入寻常的跃龙门境界。
武道一途,极为简单,不似那修道修佛讲究许多,因而境界划分也极为细致。练武之人,领悟内息法门,全身真气游走如蛟龙,一掌可劈山石,故而武夫一跃,便是跃龙门,再往上便是宗师境界了,两者之间没有过多的境界划分,原因也很简单:天下武道中人,十之八九被困在这龙门境界之中,难成宗师。
宗师境界武道和三教之间也有许多说法,江湖之上到是有一种境界划分颇得认可,那便是小宗师与大宗师之分。小宗师化气为形,真气离体,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杀敌。而在往上的大宗师,便是能沟通天地元气化为己用,半只脚踏入长生境界了。
马三刀便是卡在这小宗师境界,数十年毫无寸进。
许小真人似是看出了什么,朝着马三刀挤眉弄眼道:“马三刀,你不是号称天皇老子都敢打吗?不上去试试?”
马三刀闻言冷笑道:“老子到是敢上去砍上几刀,大不了便是个死字,若不是圣人,老子早就死在那青城山了,今日便算是把命还给圣人了,待会老子冲上去,你便领着沈公子趁机跑到城里去,老子不信这人敢在江陵城动手,咱们身边还坐着个江陵城主呢。”
沈东闻言到是多看了马三刀一眼,一旁的王城主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不做声。
许小真人有些诧异,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
站在官道之上独自面对滔天寒意的陆明转过身,露出一个略微羞涩的表情,朝着沈东小声说道。
“沈先生,这个好像,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