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怎么不美？可是，不及你美。
“这是我从苏王宫中摘下来的，我用了部落的不传秘术，可以让这朵花保持三年的鲜艳和芬芳。长期吸入此花的香味的话，会渐渐染上一种瘾。”
我注意到她在说起那个早已消失的神秘部落的时候，眼底蕴含了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怀念、却又饱含着憎恶。而当我终于能够读懂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已经回不去了。
我又想起誓，他平日里与这女子走的这样近，他是不是快要死了？我疑惑的看向她。
她别过脸去，淡淡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没有……我刚来的时候带了那一盒子花，我同你的酋长哥哥说，‘大人想要一个女人还是想要一个忠心的棋子？’”
我那哥哥虽说沉迷酒色了些，却并不傻。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屏退了所有的人，然后带着满面的恶毒同这女子筹谋着毒害誓。
“于是他放过了我，委派我来引诱誓。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真的会中计。我每日胆战心惊的过着，想着有那么一天，他发现了——那我便是真的连死也不会有葬身之地……可是我又盼着他发现，那样，他或许就能保住一条命……我承认跟你的哥哥谋划之时我有着私心。这样我便可以接近他，哪怕是稍微离他近一点儿都好……”
我再也听不下去，冷冷打断她：“你可真自私！”
苏夏惨然一笑，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看。
“公主您看，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你是上位者，而我不过是阶下囚罢了。你觉得我自私冷血，可若有一天，你换了我的位置来做，便不这么想了。人生在世，不为自己谋划怎么行呢？何况我父养我一场，我怎么能真的舍他而为同我有灭国之仇的敌人所用？”
这次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为敌人所用，想来稍微有那么一点儿血性的人都是不愿意的。我到现在几乎还记得她那时说话的样子，一身水红的衣衫，耳边是红色的毒花，连额头也布满了血迹。
那样阴森可怖，却又是那样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同情她，更同情我自己。
“阿喜，阿喜。妺喜，睡了这么久，你不累吗？”那人的声音那样好听，低低的在我耳边呢喃。
可是，睡觉怎么会累呢？
“你知道吗？我大夏，你我的大夏，真的亡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床上扶起来拥进他的怀里，同我轻声细语的倾诉：“唉，阿喜。现在就连你也不愿意看我一眼了，我真是一个可悲的帝王，居然连身边最后一个女人都留不住。这些日子我认真的想过了，我得好好儿跟你说说。你知我为什么会亲自攻打施部落？一个小小的部落而已，我只要随意派出一个人就好。可我听说施族部落上有这天下最美丽的女子，我想亲眼看一看你到底能美到什么程度。”
我想笑。
更想问问他，就为了自己所谓的好奇心就害死那么多人？
他又跟苏夏有什么两样！同样的任性妄为，自私自利！
可我闭着眼睛，连手也抬不起来，我又怎么能问得出口。
“妺喜，你生来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你知道吗？我并非想要攻打有施，有施那么贫瘠，又怎么能产出什么好东西来？纸莎草长的那样高，连想痛痛快快地跑马都做不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地方？”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听见内心有一个声音同我说，我必须要得到你，必须要！不过是因为有你在，那是你的‘故土’罢了！有人为我出了一个主意，施部落逐渐强大，每年送来的珍宝和美人也越来越少，这是在挑战天子之威，攻打有施势在必行！只有在碰到灭顶的灾难之时，酋长才会想起献上他土地上最宝贵的明珠。妺喜，你知道吗？于我而言，你便是有施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最耀目的一颗明珠。我同自己说，若我此生只能拥有一样珍宝，那便是你，为了你，我宁可弃了这天下。”
我听的心里酸酸的，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剖心，而这一刻，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竟然同我说这么一段长篇大论而不带一个“孤王”。
可他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距离我们上一次交谈，似乎已经过去了数十年。这个垂垂老矣的帝王，终于开始认清了他的一生。
又是一天过去。
黑暗开始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
我几乎可以听见空气里传来的杀与伐，金戈铁马的声音。
那声音是在同天下人宣告，属于夏桀的时代已经正式过去，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成汤的时代，让人热血沸腾的同时，对于失败者而言，却是再无翻身可能的丧钟！
我突然想起来后世对他的称谓。
夏桀。
他是夏朝的最后一个王者。
而桀，是成汤送给履癸的谥号。
***
自那一次阿夏同我深谈过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再不穿什么大红的颜色，耳边也没有了那看了便让人觉得遍体生寒的花朵。
她似乎在躲着一些人，她现在就连白天也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了。
期间哥哥倒是来过两次，虽他对她有那么一点儿私心，可阿夏如今是我身边的侍女，他也不好说什么。每次总是高高兴兴的来，然后失望的走了。
她甚至连誓也不见了。
这女子，想必是愧疚的。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喜欢誓喜欢的要命！可人世最大的痛苦除了死别便是生离。她现在正经历着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情，我也不便去打扰她。
誓倒是往我这儿跑的越来越勤了。
头两次他还知道说些什么，可后来我只见他面色越来越苍白。
夏同我说，“吸入此花香者，三日成瘾，十日者，生幻觉。三十日入膏肓，此毒无解。断后一月脸色苍白，二月心神不安，三月……”
我已不敢想下去。我几乎感知到誓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指尖的沙是握不住的，我传来能医病的大夫，可他却同我说：“公主您说的可是苏部落的红色奇花？公主快别开玩笑了！那花已离奇消失了近三十年！臣只在古卷上看过，那花究竟长什么样子臣都不知，即便是想要解毒，臣也无从下手啊！还请公主示下，究竟是谁种了这种奇毒？”
我很想同他说，苏部落公主有这花。更想同他说，我有施一族的英雄已中了这毒，已入膏肓。可我不能。
我不能说出来。
这是会打击到这个有施的消息。我只能死守着这个秘密，谁也不告诉。哪怕，他们的大将军会悄然死去。
我找了夏，我同她分析利害关系。我请求她给我那红色的花瓣。
她不允。她甚至同我说，她要的就是这样。她是喜欢誓将军比喜欢她自己还要喜欢，可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身上背负的还有苏部落上万人命，她同我说，她不能自私。
我自那一刻起明白使命。
那是一把巨大的枷锁，铐在人身上，连气都喘不过来。那妖艳的女子会不会在无边的夜里哭泣呢？
我无从得知。
她求我救她，可她什么也不同我说。
直到那一日——
太阳很早便藏在纸莎草里去，黑夜降临。
前不久才击退了临近一族的攻击，王宫中的人都很都很高兴。他们在空地上点了篝火然后手拉着手开始跳舞。不分男女。
我看着他们那样快乐在一起，换上只有盛大节日才会穿上的漂亮衣服，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
“很羡慕，对吧？”身后一个声音冷冷清清的穿透嘈杂传入我耳朵里面。
我站起来，火光照耀下他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我冲他点一点头，笑一笑：“誓。”
“这夜色可真迷人，对吗？”他站起来，并不看我。
他的眼睛可真亮啊，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黑发散落肩头，只留一小段白皙且柔软的脖子在外面。
“夜色虽好，可我更希望阳光早一点到来。”我同他说。
“公主，”这一次他终于低头看我了。男女的身高差在这一刻凸显出来，他同我说，“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已经是不是第一个人说我同他们不一样了。可是我又在想，不一样？我自然知道完全不一样。这施部落最美丽的小公主身子里面住着一个不属于她的灵魂，当然是不一样的。
我花尽万般心思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秘密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大白于天下。可我并没有半分不安，仿佛自他口中说出来的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罢了。我试图让自己也相信，这真的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垂下头来，有些不敢看他的眼。他的眼神太过明亮，也太过专注了。酋长哥哥坐的离我不远，我想他并不乐意我这样看着誓。“将军可是要找阿夏？我让人叫她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