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孟辰至兖州府不久后,各路大军陆续齐集。因军情紧迫,滕县等三县已被贼兵包围,同时贼又分兵就近掠取各州县,形势严峻,不容丝毫懈怠,于是他便升帐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剿贼事宜。
崔孟辰以刘应天主力皆在南部沂州等县,先占领的沂水、莒州等县守备空虚,遂兵分三路,一路向东攻取胶州、诸城等县,一路为水师,沿沂水南下攻取沂水、沂州二县,将贼兵分为两段,第三路则专心进攻滕、费、峄三县,另派一路人马增援泗水、蒙阴,令其坚守,以为掎角,同时防贼北窜,欲将刘应天主力聚而歼之。计划已定,大军依计而行。
这日,崔孟辰正在军府处理公务,下人来报道:“启禀大人,济南知府求见。”崔孟辰心下疑惑道:“济南知府来此做甚,还要见我?”随即对下人道:“快请!”不一会,下人便引进一人,头戴乌纱,身穿补服,见了崔孟辰即下拜道:“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崔孟辰连忙上前扶起道:“不知知府大人找我何事?”便命人看茶。
二人分宾主坐定,济南知府道:“前兵部侍郎张承璘现赋闲在家,闻知钦差大人巡抚本省督剿贼寇,他恨不能为朝廷征战,但又想出一份力,为圣上分忧,因此捐出家里全部积蓄,并出面召集城中富户,集资得四十万两金银,托下官将这些金银全部交付给大人,充作军饷,下官正为此来。”
崔孟辰闻言大惊,神色肃然道:“张大人如此忠心为国,真是朝廷之幸,江山社稷之幸。崔某须将此事上报圣上,国家有此忠臣,皇上也必定欣慰哩。他日崔某定要登门拜访。”
济南知府道:“还有一事,张侍郎托下官言于大人。”
崔孟辰道:“还有何事?”
济南知府道:“张侍郎的大公子,现正当弱冠之年,张公子文武双全,希望披甲从戎,立一番事业,报效国家,不知大人可否愿意让他投入帐下?”
崔孟辰喜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这是好事啊,少年英雄正应为国立功,只是这张公子准备何时来投?”
济南知府道:“不瞒大人,张公子与下官一同来此,现正在馆驿歇息,只因他未有职事在身,未免唐突,因此由下官先来拜见大人。既然大人同意他投军,下官明日就引他来见大人。”
崔孟辰奇道:“既然如此,何不早说。本官要亲自往见,休要等明日,你即刻引本官前往张公子下处。”随即起身。济南知府见崔孟辰心急,也不便多待,一杯茶还没喝完,就领着崔孟辰往馆驿来。路上崔孟辰问道:“未知张公子大名?”济南知府道:“单名一个‘奉’字。”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馆驿。济南知府将崔孟辰领进一间房,进门便看见一位少年公子平躺在床上,那公子闻得动静,向门处一看,见知府大人领着一位纱帽锦服的老爷进来,忙起身上前迎接。知府指着公子对崔孟辰言道:“他便是张侍郎的公子。”又向张公子介绍道:“贤侄,你道我身边这位是哪路神仙,他便是新任山东巡抚崔大人,特来看你哩!”
张奉听了慌忙下拜道:“晚生岂敢劳钦差大人大驾,惊动大人,实在有罪。”
崔孟辰连忙将张奉扶起,只见眼前这位后生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美风仪,善容止,不禁叹道:“贤契仪表不俗,将来必成大器啊。”张奉谦让了一番,遂请济南知府与崔孟辰就坐,自己也坐下相陪。
崔孟辰道:“令尊张侍郎一向可好?”
张奉道:“有劳大人挂心,家父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崔孟辰喜道:“好啊,张侍郎虽已远离庙堂,仍心系朝廷,此次又亲自募捐军饷,令我等深为敬佩,我将此事上报朝廷,圣上也必定大为宽慰。我身为钦差,理应登门道谢,只是一时公务繁忙,脱身不开。”
张奉道:“大人言重了,如今乱贼猖獗,我父子屡思为国效力,无奈身在草野,出力有限,家父募得的这些金银,也是我父子的一点绵力。”
崔孟辰道:“我听说贤契有意从军?”
张奉听得谈到正事了,定了定神道:“不瞒大人,晚生今日正是为此而来,希望投在大人帐下,杀敌立功。”
崔孟辰捋了捋胡须道:“贤侄在我帐下做个参军如何?”
张奉听了这话,有些不快,感觉崔孟辰有些小瞧了自己,便拜倒在崔孟辰面前道:“钦差大人在上,晚生身为七尺男儿,日夜盼望能驰骋沙场,若只在帐下做参军,如何挥剑杀敌?学生羞做马谡,乞望大人成全。”
崔孟辰见状吃了一惊,忙躬身将张奉扶起道:“贤侄快快请起。”拂了拂他膝盖上的灰尘道:“贤侄可不要小看了参军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张奉道:“话虽如此,可学生自幼习武,就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为国杀敌,如今有此机会,实不想失之交臂。”
崔孟辰顿了顿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可不比平常的演习啊,贤侄可要考虑清楚啊。”
张奉道:“男儿为国效力,一死又何足惜,何况身为军士,马革裹尸亦是无上荣耀,望大人成全学生。”说着拱手又要下拜。
崔孟辰忙伸手将他止住,喜道:“好啊,张侍郎有子若此,夫复何求啊。”
张奉听了喜道:“大人答应学生了?”
崔孟辰笑道:“贤契如此诚心,本官也非铁石心肠之人,更何况同是为国,为何要拒绝你呢?”
张奉喜上眉梢道:“多谢大人。”乐得像个大男孩儿。
济南知府在一旁看了对崔孟辰拱手道:“恭喜大人又得一员良将啊。”崔孟辰谦逊了一番,又对张奉道:“目前军队大部都在前线作战,我写一封文书与你,你带着文书去投青州军统制高仁则,在他手下做一名副将如何?”张奉道:“既是大人安排,敢不从命!”
崔孟辰随即领张奉来到府衙,写了文书交给张奉道:“高将军现下正在莒州剿贼,你带着这封文书前去投他,你从军之意我已都写在文书中,他一看便知。贤侄可先回济南府家中一趟,打点好一切,七日内到军中报到即可。”张奉拿了文书,崔孟辰又备了酒席,将张奉和济南知府二人款待了一番。饭后张奉便和知府一块儿快马回济南府家中。
张奉回到家中,进门还等不及把马牵去马厩,就急急忙忙进内堂,把自己已投入崔孟辰军中的消息告知父亲张侍郎。
张侍郎见儿子回来,面带喜悦之色,便知事情已八九不离十,仍问道:“奉儿,此去兖州结果如何?”张奉扶着张侍郎,笑道:“不敢瞒爹爹,军饷已安全护送到兖州,一文不少,如数交给了崔巡抚。巡抚大人还说要上表为爹爹请功呢!”张侍郎急道:“你这孩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来消遣你老子,你明知我关心的不是这个。虽然如此,也让我落个心,请功倒不必。我问得是你从军的事情落实的怎么样了,崔巡抚答应了吗?”
张奉把父亲扶到木墩上坐下,又又倒一杯茶递与张侍郎,张侍郎见儿子只不作答,急道:“你这夯小子,快说啊!想急死你老子啊!”张奉不慌不忙道:“爹爹,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难道您老还不了解我?若事没成,我能这样自在吗?”张侍郎喜道:“这么说崔巡抚答应你在他帐下效命了,哎呀,太好了”,又抱怨道,“为父还不是关心你小子的前程,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啊,非急死我你才肯说。”张奉自己也倒了杯茶,灌了一口道:“崔巡抚给我写了封公文,叫我去投青州军统制高仁则,在他手下当一名副将。爹爹,你可识得这个高统制啊?”
张侍郎也呷了一口茶道:“你爹我离开朝堂也有些年头了,更何况这地方守将换来换去,也识不得几个。不过不管谁是上司,都要尽心辅助,军营可不比在家里,可不要摆公子派头。”
张奉放下手中茶杯,拱手道:“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张侍郎又道:“你一入军营能谋个副将的差事,皆因你是官宦家出身,这一点你须知晓。别人家年轻人从军哪个不是从小卒做起,你起点比别人高,就更应该好好把握这难得的机会,这也是朝廷恩泽,你要好好行事,我也不指望你封侯拜相,只盼你不负张家列祖列宗威名,不给你爹我丢脸。”
张奉委屈道:“爹爹,你也太小觑儿子了。”随即又开颜道:“我绝不会给咱张家丢脸的,说不准还真能封个侯,拜个相,也让爹你再风光一回。”
张侍郎听了儿子这话训斥道:“臭小子,你这一只脚还没踏进军营呢,就想着封侯拜相啦!我问你,你为何从军?”
张奉道:“为尽忠报国!”
张侍郎道:“还算你小子没有把这四个字抛到脑后去,你既然有这个志向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封侯拜相之事自有朝廷裁夺,不是你应当想的。你要谨记。”
张奉道:“孩儿谨记。”
张侍郎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张奉道:“高将军现在莒州,崔巡抚命我七日内赶到。”
张侍郎道:“既然有些时日,那就好好打点一番。”
父子二人正说话间,只听见院儿里传来一阵童声道:“驾!驾!”张侍郎与张奉忙出堂到院里,只见张侍郎年仅八岁的小儿子张谧骑在一匹马上,那马正是张奉回来时骑的。只见小张谧抱着马脖子,一双小腿在马肚子上乱踢,那马儿却如木头一般,一动不动。张谧又拼命拉缰绳,马儿却原地打起了转儿。
张谧见父亲和哥哥都出来了,忙喊道:“大哥,你这马为什么只打转不走啊?”
张侍郎和张奉见状都忍俊不禁,张奉走过去道:“小弟,你这样拉缰绳它当然打转了,来,快下来吧。”随即把张谧抱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上了马背的?”
张谧道:“我看马儿在石桌子旁,踩着石桌子上去的。”
张侍郎笑道:“谧儿小小年纪就骑马,将来必定不凡啊!”
张谧道:“爹爹,我将来也要像哥哥一样,从军报国!”
张侍郎对小儿子竖起大拇指道:“好,好!我儿有志气!”
张奉对张谧道:“小弟,你不是在跟先生读书吗?怎么不好好念书,又跑出来了?”
张谧听了这话,低着头不答。张侍郎面露愠色道:“你又背着先生偷跑出来了?”
张谧喃喃道:“先生出恭去了,我才跑出来的,看到大哥的马在院子里,一时好奇,所以就想骑着玩玩。”
张侍郎听了这话当即怒骂道:“好你个小崽子,教你不学好,整天就知道偷懒,你长大了能有甚出息?”
正骂间忽听得大门外莺啼般传来一声:“哟,怎么啦?是不是小弟又调皮啦?”张奉往外一看,原来是自家妹妹,挽着娘亲从大门进来,紧接着管家从门外进来,另有几个家僮也挈着篮子陆陆续续都进来了。
张侍郎便走上前道:“你娘儿俩可回来了。”张奉也上前给娘亲请安,张夫人看着张奉道:“大哥几时回来的?”张奉道:“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妹妹也道:“哥哥的事情可办妥了?”张奉道:“都已办妥了。”妹妹喜道:“那可是可喜可贺了。”张夫人也欢喜道:“你大哥文武双全,自然不在话下,张家将来少不了出个大英雄。”张奉也谦逊了一番,又问道:“燕儿和娘亲因何事出门去了?”张燕道:“今天七月十五,我和娘亲去城外观音庙里还愿去了”张夫人道:“今天观音庙人多,因此这么半天才回来,不过祈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忙这一上午也值了”张奉道:“娘亲说得有理,快进屋歇歇吧。”。
张夫人见张谧呆立在一边,又问张侍郎道:“方才何事又骂起孩子来了?”张侍郎兀自气道:“这兔崽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不好好读书,趁先生方便的当儿跑出来,还爬到马上去了,真得好好管教了。”张燕听了笑道:“小弟真是越耍越有模样了,居然还能骑马了,可不得了。”张侍郎听了只是无奈地叹气。
张夫人走到张谧跟前,抚摸着他的头道:“这孩子整天让他待在那黑屋里学习,迟早给闷出病来,玩玩也好嘛,我回头去给先生说说,今天放他半天假。”又对张谧道:“今天放你半天假,以后可得好好听先生的话,不能随便偷懒儿了,知道吗?现在我们去跟先生道个歉。”小张谧点点头。张侍郎叹道:“夫人到底是妇道人家,可不把孩子给惯坏了?”张夫人也不答,只是白了张侍郎一眼,便领着张谧去向教书先生道歉。张侍郎三人也回内屋去了。
张燕是张侍郎唯一的女儿,现年十五,聪明水灵。张夫人林氏本是张侍郎的妾,年纪也才三十出头,只是张奉兄弟姊妹三人的生母几年前去世了,因此张侍郎才将她扶为正室,她温柔贤惠,勤俭持家,一家上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张奉等三个孩子也都以亲生母亲事之。
张奉在家打点好行装后,便要出发往莒州去了。这日,张侍郎把张奉叫道内堂,交给他一把宝剑道:“这把剑是我当年奉皇命在雁门关督师的时候打造的,现在我是用不上了,今天就把他交给你,将来在战场杀敌就用此剑,这也是为父的寄托,你要好好保管。”张奉双手接过宝剑道:“孩儿定不忘父亲教诲。”张侍郎拍着孩子的肩膀道:“好,好。”
一切物什备好之后,张奉便牵马出门。张侍郎、张夫人、张燕、张谧,还有管家,一家人一直送到城外,张奉向父亲母亲磕了头,便骑上马,头也不回,飞驰而去。
一家人望着张奉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天际,才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