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飞熊走了,客栈里除了谢中航就都是来自金陵的人。谢中航也很识趣地离开,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才是自己当下的头等大事。
而此时的林卿瑶就像一个犯错的学生害怕老师的问责。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严山旸一眼。
严山旸径自走到林卿瑶跟前,笑道:“半个月,总算是追到你了。”
林卿瑶微微抬眼问道:“是我爹要你抓我回去?”
金陵城中,林家严家俱是大家族,两家一向交好,互通有无,休戚与共。到了林卿瑶与严山旸这一辈,两家更有意结个儿女亲家。这一点连两家的下人都无有不知,林卿瑶与严山旸也是心知肚明。
二人青梅竹马,被视为最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一对,只是二人各自矜持,感情从未明朗,所以两家目前只能心照不宣而已。
严山旸不答,而是正色道:“我能否知道,你离家的原因?”
林卿瑶咬着嘴唇摇摇头。
“好吧,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再问。我相信你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严山旸微笑着说。
“严哥哥……”
“我寻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但绝无意因此干涉你的选择。”严山旸指了指徐师傅坏笑道,“那才是你父亲派来抓你的。”
远远瞧见了严山旸指了指自己,徐师傅便缓步走近前去,“林姑娘安然无恙,我等就放心了。严公子在说我什么?”
林卿瑶赔笑道:“徐师傅您好。严哥哥是在批评我擅自离家,害得徐师傅也累了这许多天,让我向您赔罪呢。”说着,林卿瑶便道个万福。
鞠躬行礼时林卿瑶偷偷朝严山旸眨眨眼,严山旸亦回以微笑。
徐师傅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只要林姑娘没事就好。”
却说谢中航无意一个人尴尬地呆在客栈里瞧他们金陵熟人们聊天,所以早早地出来寻觅食物。
就近瞧见一个小摊,谢中航走过去要了两张胡饼一碗馄饨。
坐着那等摊主把食物做好端上来,谢中航百无聊赖手指轻点桌面,眼睛呆呆地看着大街却什么也看不进脑袋里去。
“福生无量天尊。”
不知何时,一个老道士坐在了自己对面。这老道士白发白眉白须,满面皱纹,眼袋浮肿。又见瘦骨嶙峋,身上穿一件素色麻衣,洗得干净却难掩旧色。
观其样貌,看其神态,谢中航第一次深刻明白老态龙钟的意思。饶是老道士似乎言行自如,眼神清明,谢中航心中也不免油然而生来日无多的感叹。
“老仙长,小子有礼。”谢中航起身恭敬鞠躬。
一时摊主将谢中航的食物端来。谢中航敬老尊贤,问道:“老仙师可曾用过饭?”说着将食物推到老道士眼前。
老道士摆摆手,道:“贫道今番专为居士而来。”
谢中航疑道:“仙长何意?”
“居士可听过太白门?”
谢中航道:“小子当然知道。道分三家,一派一山一门。仙长是太白门的前辈?敢问仙长名讳。”
老道士不答,“居士可曾听过《已巳占》?”
谢中航茫然地摇摇头。
老道士道:“《已巳占》乃我辈黄冠子祖师所作,讲得就是占星卜算之道。”
谢中航道:“黄冠子?”
老道士道:“啊,是了,黄冠子祖师的名讳居士未必能知,居士可知大唐太史令李淳风?”
“李淳风!”
听到李淳风这个名字,谢中航不由得涨了三分兴致,毕竟古往今来术士众多,如李淳风这般鼎鼎有名的却是屈指可数。
有人相信他是可窥天机的神人,有人认为他只是以讹传讹的神棍。在他身上真真假假的故事实已难考。李淳风这个名字已是传奇,充满争议的传奇。
“李淳风祖师的道号便是黄冠子。贫道穷尽一生学习祖师留下的术学终得皮毛,平生之卦,无不灵验。”
谢中航笑道:“仙长是想为小子算一卦?”
老道士摇着他那颗雪白的脑袋,“不必算。”
对话至此,谢中航神色凝重非常,“那仙长找小子是……”
“卦通天机,凡人以卦能窥探天机,也终难免得到上天的惩罚。所窥天机越多,惩罚也便越重。贫道风烛残年,终难免因好奇而算了一个从未敢算的大卦。”老道士叹口气,伸出如枯枝般的手指着谢中航,“贫道不久前算到,天下有变,将有人影响整个江湖,甚至……不只是江湖。那个人,就是萧居士你。”
当老道士说到“那个人”时,谢中航还能面带笑容,假装不以为意。当老道士说到“萧居士”,谢中航身体僵硬,手脚冰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惶恐。
这世上,难道真有能窥探天机的人。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已然犯错,不能再多言。赠居士一物,结一段善缘。”说着,老道士从腰间取下一物放在桌上,是一只绛红葫芦。
“贫道该走了。”老道士哆哆嗦嗦起身道,“希望居士将来名动天下之时,还能记得贫道这点福缘,照抚太白一二。”
现在的谢中航对这个相貌无奇的老人只有打心眼里的尊敬。
老神仙什么样,大概就是这样吧。
目瞪口呆地目送这位太白山行将就木的老前辈蹒跚着消失在人群中,谢中航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拿起桌上老前辈留下的葫芦,与一般葫芦并无特别,只感觉得到应该是空的。于是谢中航拔出葫芦塞子,倒出一张字条。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道:
人心刻恩怨,泪汤难销仇。当断仍不断,还是大痴人。
似懂非懂,半懂不懂。谢中航远远瞧见林卿瑶与严山旸似乎向自己走来,便将字条撕碎揉团悄悄地扔了。
二人走到谢中航面前,林卿瑶大大方方地自己找位置坐了。严山旸深深作揖,“谢兄。”
谢中航最怕礼多,慌忙起身还礼道:“严公子何必行此大礼。”
严山旸道:“方才来不及与谢兄认识。卿瑶妹子已向我详细介绍过谢兄了。在下可否问谢兄一个问题?”
“请问。”
“昨夜与徐师傅交手的是不是谢兄?”
谢中航摸了摸鼻子承认,“对,是我。”
严山旸微笑道:“敢作敢当,谢兄真乃大丈夫。”
突如其来的夸奖,竟让谢中航颇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严公子不怪罪在下?”
严山旸朗声笑道:“谢兄是为了帮卿瑶妹子,我有什么可怪罪的。”
严山旸有种魔力,令人舒服的魔力。他的心澄明,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确实无愧金陵公子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