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渝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朝着翻天印走去。短短的七八丈距离,如此漫长。他的双腿为了攀登青藤之墙,被树枝伤的很重。当下每走一步都是剧痛难忍。
不过他的内心却有着一些跃跃欲试的东西:这一次他好像终于做对了。没闯祸不说,赢了比斗,反而给八院赢了不少颜面...
不过那个柳战城确实很强...还差一点儿,如果拿到翻天印,没准儿就能破了灵气壁,也许还会化解整个山门的危机,师傅她一定会很开心。
也许说不准李师姐真的会嫁给自己...
想到这里苏白渝的内心不由一荡,脚下一滑却狠狠的摔了一跤。
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就好像往日里修炼摔进了紫月湖里,紫月湖水清清凉凉如雾如幻。
一阵银铃一般的笑声在他的耳边想起。
“傻子,你看你狼狈的样子,一无是处...”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似是揶揄,又似是嘲笑一般。
“是谁!”苏白渝气恼,猛地从紫月湖中站了起来。却茫然的看着湖水中倒影的自己,毫发无伤...我是在做梦吗?他不由喃喃道。
捧起湖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分不清吧,你只会自己骗自己!”
苏白渝猛地甩开手,向四周搜索着。紫月湖依旧静谧,湖边小筑清幽,哪里是有人的样子。
“你是谁?你说谁一无是处,说谁自己骗自己!”
“我在说你呀!”那声音轻笑道。
“说我?你瞎了吗?我刚刚战胜了檀龙阁的柳战城!那是连叶楷叶师兄也败下阵来的对手!被我,堂堂正正的击败了!”苏白渝大吼道。
“你是在说你自己弄的遍体鳞伤,差点儿死在这吗?还是在说,他们都看到了你那张鬼脸?你知道的吧,你自己心里一定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自己被父亲抛弃!你知道自己的师傅一直在骗你!你知道你的师兄弟们其实都讨厌你!”那声音轻描淡写道。
“你胡说!”
“你利用田雨为自己找到栖身之所,利用你从小的好朋友在师兄弟之中找到存在感,甚至你利用凌波对你的好感,召回自己的力量。你自负,自以为是的以为身边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你...你胡说!你胡说!我...我只是想让大家...都...”
“你别做梦了,没有人会认可你,一个身世不清不楚,神神秘秘心思深沉的野小子?你真以为你舍命赢了柳战城,李金月会嫁给你?你有什么?人家凭什么会看上你!”
“你!....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有什么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声音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揶揄道:“你知道你父亲藏着很深的秘密,也许就是他们口中的魔道中人...”
苏白渝呆立当场,慢慢的跪倒在水中。
一丝丝黑气满满蒸腾而起。
他抬起双手,看着萦绕在自己手边如丝如缕的黑气,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这便是九幽鬼气吗?
半晌,苏白渝神经质一般的笑道:“不管你是谁,你只是幻象而已,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看你,其实根本不用带面具。你的这张脸就是最好的伪装!”那声音嗤笑道。
苏白渝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方向,他猛然抬起头,一个书生气十足,长发白净的小男孩正蹲在水边上,穿着一件漂亮而有精致的白色典礼服。手中卷着厚厚的兽皮卷,拄着胳膊,一脸恶作剧一般的笑着。
“我一直在这呀?你只是假装看不见,自欺欺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苏白渝疯狂的吼叫着,从废墟之中一跃而起。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双手上已经干涸的鲜血,那亦真亦幻,是一生一世的痛苦吗?
渐渐,手上的黑气四起。他逃避似的焦急的朝着翻天印奔去。和黑气却越来越多,如丝如缕,如跳动的火焰,而他则在火焰中燃烧。
欢呼的人群中渝发现了废墟中苏白渝的状态不对。
大多数师兄弟不明所以,啧啧称奇。
唯有田雨大师瞬间脸色惨白一片,而石拓海脸色则阴沉的一言不发。
“咦”柳成越眯起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说怎么能够赢得了我孙儿,原来这小子是一只九幽鬼!你们断龙院什么时候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叫天下人耻笑!”
田雨和石拓海少有的沉默下来,没想到的是,始作俑者唐高轩虚弱道:“什么九幽鬼,什么藏污纳垢,按你这么说,兽神大人的困龙诀又算什么?没有困龙诀这小子根本不可能通过翻天印的琉璃灵气壁!难道在檀龙阁眼里兽神大人也是歪门邪道吗?”
柳成越跳了跳眉头,反唇相讥道:“荒谬!困龙诀到底是不是兽神大人所创,那不是你一家之词!九州千年,为器才是正统!如果如你说这小子还会困龙诀,那就铁证如山了!”
“狗屁不通!”唐高轩不屑道。
田雨和石拓海对视一眼。石拓海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而田雨则心中更是惊骇,不管是九幽鬼气,还是困龙诀,无疑都不是正道山门所能容忍的事情。如今被檀龙阁摆在台面上说,其性质更是大为不同。
田雨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小渝什么时候会的困龙诀。
墩子更是疑惑道:“师傅,什么是九幽鬼,他为什么说渝子是九幽鬼?”
田雨咬了咬牙,没有回答。场中气氛微妙,一众人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个周身本黑气包裹的少年,一步一步,向着翻天印靠近。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兴奋。
苏白渝终于来到翻天印面前,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古朴而又神秘,印口处血红一片,根本看不清刻的是什么。印头上方有一个八角形的古鼎。苏白渝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慢慢伸手向翻天印摸去。
而那翻天印似有所感应一般,发出微亮的光芒,缓缓从残枝败叶中漂浮起来,仿佛在静静地等着他。
他小心翼翼的单手托起翻天印,等了片刻后周遭却毫无反应。不过有了突破灵气壁的经验,苏白渝隐隐约约觉得,所谓法阵灵气是本源。想必这灵气也需要注入灵气才行。
可当他打定主意正要注入仅存的灵气的时候,一只白净而有稚嫩的小手按在了印的上方。
“傻子!你疯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惊神阵通天彻地,非同小可。但是在这灵气壁内,一定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啊。你已经暴露了,他们知道你有青螭兽,藏经阁幽冥崖全是你干的!你如果开了灵气壁。你会死...”那张小脸极为认真,童稚之中带着些许洞悉世事的冷漠。
苏白渝的脸上的表情数遍,浮现惊惧之色。挣扎道:“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老是跟着我!”
谁料那个孩子嘴一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委屈道:“爹走了,我只有你了...”
苏白渝胸口剧痛难当,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五六年前的的自己。他的身上仍然穿着父亲临走之前留给他的好看的白色礼服,还有那本九州灵兽录。
苏白渝抬眼朝着灵气壁外望去,那里有他的师傅,有墩子,有他的师姐水云心,有白绫波。还有无数自己也不认识的师兄弟们。如今若要他为了自己而舍弃所有人,他说怎么也下不了手的。
一行泪水从他的脸颊划过,扭过头来,柔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有师傅在,而且还有墩子呢,你忘了,那可是从小陪咱们玩到大的兄弟。”
小男孩愣了愣,白净的小脸上也浮现出挣扎之色。最终平静下来,两行清泪划过稚嫩的脸蛋儿。用让人心碎的,绝望的眼神看着苏白渝,轻声道:“苏白渝,你会后悔的...”
白净的小手从翻天印上面拿开了,没有了他的阻止,苏白渝缓缓将灵气注入翻天印。那翻天印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了苏白渝的手,竟然凭空飞速的旋转起来,并且越来越快。
琉璃灵气壁随着翻天印的旋转,突然绽放出无比绚丽的色彩。在黑暗之中是如此的鲜明,而又耀眼。
李金月痴痴的看着灵气壁,轻声道:“好漂亮...”她知道,这一天对于她而言意义非凡。她大概一生都忘不了这样的一幕。
慢慢的,绚丽过后,灵气壁出现了大片的裂痕。十二冲天光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紧紧留下余光。地下深处的如有一只洪荒巨兽,恼怒而又不甘心的撞击着地面。大地再次震颤起来。
也不知过了了多久,云收雨霁,天空中一道光芒穿过乌云,直射在废墟中的两天枰上。琉璃灵气壁在阳光之中碎成无数精灵蝶四散飞舞,美不胜收。
九天之上那只聚魂鸟凄厉的鸣叫一声,甩开惊鸾兽笔直的俯冲下来,商伯彦怒道:“小崽子!毁我惊神阵,纳命来吧!”
唐高轩上前急切道:“商伯彦!你等等!”可商伯彦哪里听得到他的声音。
场中人惊呼...唯有田雨骑着九色鹿逆着聚魂鸟强大的风压而上。两只鹿角上亮起巨大的乳白色光球。那光球不断的旋转,义无反顾的迎着毁天灭地一般的巨大阴影。
苏白渝此刻命悬一线,感受着神兽毁天灭的气息。肉球咕咕咕的叫着,从他的身下跳了上来竖起两只大耳朵,朝着天空之中的大鸟,发出愤怒的叫声。
“肉球,你不是它的对手,快走。”苏白渝抓起肉球,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将它像两天秤外甩去。便过头来却看见一片乳白色光晕之中的九色鹿。黑暗之中仿佛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师傅...”苏白渝喃喃道。
那团乳白色的光球终于缓缓上升起来,而且越来越大。田雨开伞,眼神中精光四射,舌战春雷道:“玄天照!”
那团乳白色的光球在与那片黑影相撞的刹那,率先起了变化,平铺开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重明鸟三只利爪狠狠的撞了上去。天空之中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石拓海瞳孔收缩,近乎同时撕开卷轴,一片金光闪过。一只巨猿类灵兽跳出卷轴,正是四海搬山兽!搬山兽怒吼一声两只布满石甲的双臂合拢在一块儿。挡下了大片的冲击。饶是如此,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也绝非先前孩子们的比斗那般。仅石拓海、柳成越等人堪堪站稳,白绫波等一众弟子皆随着余波飞了出去,摔在巨石之上,墩子和水云心当场便昏了过去。两天秤四周的巨石被狂风肆虐,出现了大道的裂痕。
聚魂鸟本就是一等一的神兽,九天之上数一数二的猛禽。玄天照也仅仅坚持了几个呼吸之间,便被三只利爪击得粉碎。可破碎之后化为无数的乳白色微尘,犹如乳白色的火焰一般,紧紧的包裹住聚魂鸟。九色鹿的昊天辉本就能涤荡时间黑暗,天生对聚魂鸟有着一定的克制作用。
聚魂鸟在火焰中惊叫,商伯彦忍着剧痛大吼道:“九色鹿!一起死吧!”
石拓海早已跳上搬山兽,及时赶到,搬山兽两只石甲手臂硬解住了聚魂鸟的三只巨住啊。两只腿深深的陷入地面。
搬山兽缓过力来,分开石甲双臂,艰难的将聚魂鸟甩了下去。露出獠牙,狂吼起来。
石拓海怒目圆瞪,气血翻涌大喝道:“商伯彦,青要山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乳白色的火焰慢慢将黑色的羽毛燃烧殆尽,半空中漏出衣衫褴褛的商伯彦真身。稳稳的落在唐高轩一旁,一把架起面容枯槁的唐高轩,再次展开羽翼,笑道:“老石,你别得意!这才刚刚开始,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振翅而去...
田雨面如金纸,焦急道,“石师兄,莫要让贼人跑了!”
四海搬山兽背上的石拓海佝偻着背,看不清表情。巨猿猛地抬起手臂,遮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揪住了所有人的心,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苏白渝砸来!
“师傅!”苏白渝的泪水划过脸颊。在他心里百感交集。他们真的都要杀了我吗?为什么?
那一刻的无助和彷徨深深的刺痛着田雨的心。田雨娇喝一声再次开伞。乳白色光晕再次亮起,只是还没有成形。便被搬山兽的巨臂狠狠的砸碎。田雨吐血。
鲜血点点,飞溅到苏白渝的脸上。
搬山兽再次举臂,然后一下又一下坚定的砸了下来。
田雨就像个倔强的孩子,乳白色的光韵一次又一次的亮起。然后被砸碎,然后在亮起。
九色鹿华丽的毛发,鲜血淋漓。
柳成越和两大家族的人只是冷漠的看着,任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石拓海终于停手,少有的柔声道:“田师妹,你是我断龙院一脉掌门。如果单单只是九幽鬼气,倒不至于像当年苏陨星那般,千夫所指。至少还有得救。但如果这孩子会了困龙诀。今日必死无疑!你这又是何苦?”
白绫波嘴角带血,挣扎着从巨石之中爬起,悲伤道:“师傅!”
“住嘴!”石拓海厉声道。白绫波从未看见过石拓海像今日这般冷酷而又无情。一时之间呆立当场。
就在这时九色鹿背上的田雨身形晃了晃,跌落了下来。鲜血染红了她曾经一尘不染的道袍。
“师傅,你别管我了。你快走!”苏白渝失声道。
田雨温柔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拧转伞柄。一阵机括响动后,伞骨处掉落下来四根卷轴,田雨素手一挥,将苏白渝的四只契约兽和寒铁锏尽数收回。塞在苏白渝的衣襟里,缓缓道:“小渝,为师修行百年,想不通的事情仍然很多,这世间的事情并不是单纯凭我们一己的是非心便能看明白的。但你要认真度过,守住自己的坚持...”田雨说道这再次剧烈的咳嗦起来,一口血喷在地上。
四海搬山兽再次举起石甲手臂,一层一层的灵气汇聚过来。任谁都知道这一拳非同小可,定要取苏白渝性命。
田雨似有感应,油纸伞无风而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她残存的灵气攀升到了顶点。蓦然回首,朝着苏白渝和煦的笑道:“为师不是一个好师傅,去宁州,去越州,去找你的父亲。再也不要回来!”
苏白渝听出田雨言语之中的诀别,没等苏白渝回答,田雨撑伞,化为一道流光。笔直的冲向了搬山兽蓄力的石甲铁拳!
“师傅!”苏白渝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内心深处无数的愧疚,悔意涌现上来。松林城下,食水河畔,女星日夜。五年的修行...他这才发现,百鬼渊下,那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傅呀!
九儿昂首看着那道白光越飞越高,眼睛中躺下豆大的泪珠。巨角勾起躺在地上的苏白渝。脚踏流光,腾空而起。朝着天际奔去...
石拓海怎会想到田雨为了保护这个徒弟居然能够牺牲自己的性命。惊怒交加之下大吼道:“田雨,你敢!”
那团乳白色的光韵终于撞在了搬山兽巨大的石甲拳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庞大的搬山兽也是一个踉跄。
石拓海稳住身子,回过神来,盯着远处天空中跳跃的九色鹿,凶狠道:“畜生!往哪跑!”
手中无相锥转动,化为一道黑光,追随而去...
白绫波猛然跃起,眼角无意间瞥见躺在地上流着泪的李金月。仿佛看到了无动于衷的自己,心中悲愤莫名道:
“没用的东西!”
她此刻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知道,她不想苏白渝死在这。
手中鎏金短棒转动,绫波跳上了她的星箭龟。人灵合一,巨龟蒸腾起白烟一般的蒸汽。
巨口微张,高压水箭带着腾腾的蒸汽,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天际。终于第三支水箭撞翻了无相锥。
无相锥偏离轨迹,击中小九,一人一鹿如同流星一般,坠入青要山莽莽后山的方向...
石拓海却没在出手,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柳成越看着陨落的苏白渝,一言不发。转身带着檀龙阁众人离去。留下李、王两大世家。
半晌,李香山喃喃道:“那孩子死了吗?”
而王近海没有回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麓山之南,恒水有鹿,姿态健美,动人心魄。毛发雪白,善于奔行,腹有九色花纹。神态纯净而安详...
鬼泣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