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钦
夜色中的周庄,仿若我的一个情人。
很多年之后,我站在一座南方的海滨小镇观望着她,这样平静而安然,早已失却了曾经的激情与悸动。但是我仍然是爱着她的,挚爱着,不曾改变。
第一次看到周庄的样子,是在2003年的《旅游画报》上。“周庄”,抚摩着刻在昆山水乡上的这两个字,我总在想象这个乡土味十足的名字背后的故事,觉得她是一座笼罩在浓浓乡情中的村庄。在脑海中,那是一个模糊的意象,却已经感知到,这是一座充满风情的江南小镇。
后来,明白这一切只是脑海中的童话,却一直认为她有着迷幻的美。看过了陈逸飞的油画《双桥》,棉棉的小说《春天的琐记》,王剑冰的散文《绝版的周庄》……,这座古镇,在我的阅读中一点点地立体起来,却始终觉得疏离。周庄,总觉得她是远离我的,独守在江南水畔,兀自繁华,兀自绚丽。
我从来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我迷恋上这座周庄小镇,就如同我迷恋上一个人,一首歌,或者一部电影。那种感觉清晰地印在心尖上,却穷于言辞。那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与默契。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开始迷恋这座古镇的时候,那样的爱已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排山倒海地袭来。
2005年春风沉醉的日子,我抵达周庄参加笔会。我第一次有机会触摸这座水乡古镇。
白昼散去,周庄的夜来得十分的静悄,当你察觉时已是满目的灯火。走进夜色下的周庄,我觉得她更就是一位绽放风情的江南女子,有一张多维的脸,有着善于变幻的表情。
周庄之夜,她是古典的。水巷的灯船更为古镇平添几分夜的神韵。沈厅河埠装饰一新的船首尾衔接,首尾相衔的灯船在水中悠悠荡荡,欸乃的橹声、动人的歌声,组成一支悦耳的乐曲,为水乡夜游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为古镇增添了几分诗意。小船色彩斑斓,璀璨夺目,灯影、船影、楼影、桥影组成一幅美丽动人的图画。摇摇晃晃之间,悠悠荡荡之上,心如灯影游动,在无着落处恍惚,在恍惚之中感受。古朴的石板街,精致的木雕栏,沈厅里迂回不尽的走马堂楼,张厅里幽暗深长的陪弄,还有那微微倾斜的“迷楼”,所有的粉墙黛瓦、轩廊画栋,都仿佛映衬着水的周庄,都是水的背景、船的背景。而那双桥,别样地载了水流,宛如启开水门的钥匙,凝成永恒的水周庄的象征……这些老建筑就像一本本线装书,让人走进“字里行间”。
走在寂寂的岸上,河道两旁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镇上的店铺大都上了门板,偶尔有几家店铺还未打烊,仍旧做着生意,可店主人却心不在客,而是专心做着自己的手艺。一对恋人依偎着呢喃地从我身旁走过,留下一双幸福的背影。沿河人家的窗户闪烁着点点亮光,一位年轻母亲在教孩子学唱《摇到外婆桥》的童谣:“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此情此景,使我回忆的翅膀飞回遥远的年代,飞回童年的时代。霎时,一种朴实无华的亲切感,一种水乡特有的诗情画意在心中油然而生。
夜半,老街沉睡,一片静谧。街上的行人已少,黑暗中偶尔听到路人的交谈,声音柔得似江南的水,一入耳便化了。欲细听,话语突然中断了,继而一片沉寂,独留下我孤独徘徊的身影。也许和这样的静夜已经疏离太久了,我都有些感动,可也有些不习惯,甚至连咳嗽一声也觉得打扰了这宁静的夜晚。清夜扪心,可能就得在这样的夜晚,可是我们平常从来没有这样的夜晚,所以我自己的心,也好久不曾亲近了。我自言自语:周庄,请原谅旅人的唐突,惊醒了你的酣梦,只因你的魅力叫人难以抗拒。
迷人夜色酝酿着情感,我深知:周庄,我已深深爱上她。
2011年的春风邀请我再次来到周庄。当走在河岸上,走在休闲味极浓的小街时,我再次触摸到了周庄的历史风情和文化积淀。漫步在水乡古镇是一种奇妙的体验:青砖步行道、两岸的清水砖墙、乌漆大门、传统情调的店铺招牌……你可以想象你是一个三十年代的江南女子,身穿旗袍,优雅娉婷地走在历史里。或许,这正是一部唯美的怀旧电影中的一段吧?走进“凤凰楼”休闲吧,叫上一杯清香的阿婆茶,凭窗观夜。窗外,水声轻柔格外悠远;室内,重幔低垂,隔绝了白日的喧嚣。古琴轻柔,充满怀旧气息的氛围,使人产生恍如隔世之感。此时的休闲吧里并没有几个人,但从氤氲的香气中,我分明能够看到夜幕降临之后,那些集优雅与简约为一身的女子,正在这儿浅笑吟吟,低声细语。
春夜的月色里,我站在“西湾水岸会所”前。一阵暖风拂来。这栋往日的老客栈,经过改造已经换了模样。那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住的地方。那时,我的十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风吹起头发覆盖了眼睛。我的心突然柔软极了。
对于周庄,至少我仍然是有着眷恋的。有一些友善的脸,和昆山文友们亲密无间的抚慰,他们让这座古镇变得拥有了一种轻灵的温和。我们聚在这个目光聚焦的地方,笑着回望曾经炽烈的梦想,和朋友短暂的相聚却仍然可以带来长久延绵的慰藉。挥别的时候,有不舍的笑容,却不再有任何的滞重与惶恐。
离周庄后未久,文友黄君给我寄来散文集《周庄印象》,一直放在床头,始终看不完。因为总是在看里面的图片,流淌在里面的各种温情,而文字一度地被我忽略掉。我终于承认周庄古镇是充满着温情的,那些图片如此清晰地透射出江南名镇的精髓,那些在华丽光鲜的外表包裹中沉淀下来的温情。我知道,我爱着的,已不仅是加工精致的丝绸名品,不仅是真锅里诱惑味觉的万三猪蹄,也不仅是商铺中亮闪闪的珍珠项链。我一直相信,那些现代背景中的斑斓迷幻,始终只是她的躯壳,而她的内心,却是异常沉静的。那些陈旧的古街和窗棂,泛黄的老照片,阁楼水榭和名镇“三桥”,还有孕育艺术家的希望,永远不会被现代水乡发展的速度抹杀,它们是我无从感知无从探究的江南古镇的灵魂。
有人说,保留如周庄这样的水乡古镇,其实是为今天的人们提供一块圆梦之地。的确,我就是来周庄的圆梦之人。
晚春之夜,周庄,她的容颜显得格外迷人。水巷的尽头落下墨蓝色的天幕。现代的灯光在交错的青砖碧瓦之间划出许多极为现代的光环和线条。周庄,就似一位古典的淑女,忽然换下旧日密裹玉体的云衫紫裙,却不失往昔的羞涩和含蓄。她融入全球化的时尚中,未有一丝迟疑惊惶,便坦然地亮装登场了。
有人嘲讽说,周庄古镇的商业味太浓,我看倒未必。我一直以为,真正的美一定是与时俱进的,一定兼有现代与传统色调的,却是无需刻意修饰的。就如同真正的美人穿什么衣服都遮不住美色一样。
周庄的美,毕竟是沉郁了千年的大美,沁入肌骨,无可替代。
在市场经济新浪潮的洗礼中,周庄,她又多了几分自信与成熟的现代美,卓然屹立于江南古镇群之中。
当深情地凝视周庄之夜,我的视觉有了全新的判断。往左看,她的脸写着中西合璧的优雅古典;往右看,她的脸展现兼收并蓄的大度雍容。
这就是新周庄了,她夜色下的后现代表情惊世照人,无可抗拒更不能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