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秋天一点点过去,转眼间就是冬日了。
腊梅新开一度,是在新祐五年。
如果是苏客的话,一定会惊讶,在他以为三年过去了,此刻应该是新祐八年。
当然,轮回的人清醒过来,哪里分得清今世和前生,苏客不知道,紫村的那场兵祸,才刚刚过去一个月而已。
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会去关心,那万丈高处的长生岭之巅,正发生着怎样的故事。不过,就在一个月前,苏客与巧梦相遇的第一天里,那道通天的白色光柱闪耀的同时,有止不住的火雨,疯狂倾洒在长生岭的山脚下。
整整十日,一刻不少,一刻不多。
随着晋州长生岭郡的郡守一道奏折北上,这件奇事,很快就被大赵的史官们记录成了“十日妖火”的异闻,但是,大赵的处理却迟迟没有降临。
反而是新祐帝借口不详,又是一个多月没有上朝了。
……
自长生岭向北,走大概六千里左右,就能到达大赵的都城宣京。
而宣京城的今日,逢腊月十一,晴日生雪,河海凝冰,狂风大作。
宣京城,算是突然被冬天给整个穿透了,一时间,天地尽是寒冷的素白,这反常的天气,让不少人担忧不已。
就在这一天,大赵正一品的军神,一等忠胜公,镇军将军魏超,竟然被判处了谋反罪!
与此同时,他还被免职夺爵!
强卸金甲!
永不录用!
若非魏家一脉代代功勋卓著,自前朝宋开始就为皇室万家鞍前马后,别说削为庶人,杀头也只能算极轻的下场了。可怜了英雄魏超一代老将,戎马一生,只落得谁也不愿见到的下场。
消息一出,不管朝臣还是百姓皆议论纷纷,有想法的人,大多都知道魏超是不可能谋反的。
这强加于人的罪行,绝对和朝廷的奸相徐朗脱不了干系。
今日大早,就有一篇文章流传在市集里,把这朝廷大案一再发酵,只见黄纸文章血与泪,是直让闻者为悲伤——
“龙现朝堂,帝惊,问所从来。”
“答曰:自天宫来,点播凡世。”
“帝顾左右,或曰:吾曾有幸见龙于穴,此龙爪牙尖利,孽龙也。”
“诸公闻言,大骇,皆呼退之,龙不动,或掷玉带,或掷冠帽,或掷其鞋,惶惶然不知所措。”
“龙怒,斥曰:为亿万百姓利好来,何辱之?”
“帝见此,心有恻然,左右忙曰:孽龙图国也,可问官职。”
“帝心稍定,敕封梁王大将军。”
“龙虽恼,一心为民,允之,不计前嫌。”
“左右复言:果孽龙也,逆天子位,还请陛下诛之!”
“诸公面无人色,战战栗栗,复以冠帽衣鞋击龙,更有疯癫者,上前撕扯。”
“一时龙血如泉涌,甚疑,仍未退步。”
“帝既惊怒,斥曰:速退!”
“左右应之,竟挟以鲁州之兵民。”
“龙勃然大怒,见漠然,又复无可奈何。”
“未几,忽有此地鲜血铺地,人头滚滚,分明鲁州儿郎。”
“再有冷箭伤人,肉声不止,龙大痛,瞥朝堂诸位手持人肉,嘴流人血,面貌狰狞。”
“一人曰:退!便是满朝言退,人人口喷鲜血,却毫不自知。”
“此龙心如死灰,将离,倒毙于廷。”
短短文章寓言,讲的就是魏超请命攻吴的事情!
谁能想到,结局竟然如此气人,让人怎么不恼奸相徐朗!
……
东城门景泰门,向来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只是冬初的今日,突然萧条起来了。
问起原由,竟然有些恐怖,早晨的时候,这里还平白无故死了一个人。
今日巧早,一个举人老爷路过此处景泰门,正好听闻了魏超将军的事,气得是浑身颤抖,就在此景泰门内大呼三声:
“奸相误国,徐朗当诛!”
旋即吐血三升,气绝身亡!
竟然给活活气死了!
凡是早晨见了这一幕的百姓,只能狠狠忍下了内心的愤慨和悲伤,诸般诅咒,都是砸在了徐朗身上——
“陷害我魏公,竟然会陷害我魏公,陷害我大赵军神!”
“老天呀!你是不是瞎了眼了!为何要这样折磨我大赵百姓!”
“徐朗,奸相徐朗!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还有你那些狗腿子们!都去死吧!”
似乎?这大赵从此,就要动荡不安了,这些话,显然不是谁单独的言论。
正好这时又有一个少年路过景泰门,问得魏超的事情,同样表现得愤慨无比!
只是等他转过身来,却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待他走远,百姓们还在原地窃窃私语着:
“要是让魏家做皇帝就好了……”
……
景泰门内,离那举人气死的地方不远,有家极高的酒楼,据说身在顶层,还能眺望到宣京城外。
酒楼名为登云阁,向来只招待富人与权贵。
此时,登云阁顶楼包厢里的临窗位置上,正坐着一个青年人,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若是没有桌上清茶蒸腾出的雾气,这青年人都快要嵌在这方景里,不分彼此了。看他惬意的样子,莫非还真的能看得到城外?
一会儿,包厢的门轻响,有人进来,终于是打破了这份宁静。
来人穿着一身盔甲,貌似是个武将,站在门口左右踱着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武将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少将军。”
少将军?叫谁?看来是在叫那个青年人。
青年人没有开口答应,只是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了一点点,看样子,还是一个喜好安静的人。
话说这“少将军”,可没有一点将军的样子。
看见这“少将军”没有应他,武将也毫不在意,反而是脸上的表情更加羞愧难当了。犹豫了一阵,武将只好结结巴巴地汇报道:
“少将军,门外来了一个少年道士,指……指名道姓说要见你。”
“额……这道士性格狂傲,衣着邋遢,属下见他对少将军您的名讳毫不顾及,又两次三番地说起大帅今日被免职夺爵,就……心想是个狂徒。”
“对于狂徒……属下本来是打算将他拿下的……”
到这里,武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边,听武将说完,这少将军却不禁仔细打量起武将来了——浑身上下,倒是没有半点伤势,只是腰际的腰牌和兵刃,早已不翼而飞。
正当这少将军的目光愈来愈锋锐,就快逼得武将无地自容的时候,恰巧一阵清风自窗外徐来,这少将军一拍双手,轻笑出声。
“大名鼎鼎的鲁西校尉……不,曾经的鲁西校尉,满星境界的高手魏三也会有抓不住的人?”
“哈哈,你还得再下去一趟,把那个击败你的道长给请上来。”
武将魏三听见他的调侃,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如蒙大赦,再不敢在此处多待。
急忙转身,噔噔噔下了楼。
看见魏三这副模样,少将军哭笑不得,端起了面前的茶水,思考起了来人。
慢慢地,时间流逝,茶渐渐变得温凉,少将军把茶喝空,没有再添。
“能击败魏三?莫不是月境修士……”
过了好久,楼道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贫道云叶,见过大赵一等忠胜公魏钰将军!”
还没进门,一道清越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
下一瞬,木门猛然大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少年道人。
少年凤目狭长,面庞白皙,顶着一件松垮的灰白冠帽,也不簪束,发丝都和衣袍等长了。确实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相貌,尤其是那双无可挑剔的剑眉,再加上这份随性,这个少年,真是让人不得不生出羡慕来。
这云叶道人也不见外,知道后面没人,便随手把木门给关上了,跨一步上前,好生观察了这魏钰一番,点了点头,躬身一拜。
魏钰,也就是那少将军,赶紧就要把云叶给扶起来,谦虚地说:
“道长可不要吹抬我魏钰,在你面前的,只不过大赵区区一个世子,不敢称将军,更不敢妄称公啊!”
这边云叶道人被扶了起来,脸上笑容依旧,说道:
“当将军把文善侯密会您父亲的消息,报信给徐丞相的时候,忠胜公爵位,就已经落到您身上了。”
“不是吗?”
突然,窗外的风突然急了不少,直接把魏钰的茶杯都给刮翻了,云叶赶忙上前,把它扶好。
“要知道魏家是太祖钦定的护国家族,只要独子还在就不愁失宠。”
“自然,夺爵也是方便了……”
云叶镇定地说着,句句都震撼人心,虽然没有看向魏钰,却也该有些恼怒的神情吧……
而魏鈺……
听得无比认真?
没有转身见识到魏钰的镇定,云叶心理感觉不错,继续说出了下文。
“将军行事,云叶不得不佩服,行这一棋,妙。”
“一来,明哲保身,利用太祖给的‘免死金牌’,跳出这个逐渐倾斜的棋盘。”
“二来,边调鲁州,养兵蓄锐。”
“三来,让徐朗这厮成功窃国,削弱大赵国力。”
“这一步套一步,无非都在说明一件事——将军是个想要天下的人!如果云叶猜得不错,大概不到半年,这新祐的年号就得换一个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云叶看向魏钰,竟然没有捕捉到半点难堪!
反而是魏钰又开口了。
“云叶道人……唉……”
“就不怕走不出这登云阁吗?”
魏钰叹了口气,明明没有半点气势,却还是让云叶稍微一惊,等他摇了摇头,反倒是让魏钰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狂妄道:
“那先生可愿意助我一统天下江山?”
云叶闻言,自知不能怯了场,也是爽朗大笑,忍不住开口,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君之所想,吾之所愿!”
……
天下众人,难有第三个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一统王朝,在这交谈中就诞生了!
大梁王朝,拉开了序幕!
而窗外,狂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