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真说一不二，带着艾凌煜就到了“人间”里专门为了宰人设计的小卖部里买酒，十瓶“老青岛”，讲实话凌煜以前从没见过有人能一次喝这么多。卖完酒，他们回到观众席，混入“青蛙”之中。酒仙随手弄开了瓶盖，手法极其娴熟。他把酒递给艾凌煜，凌煜推脱到：“少年真的不喝酒，喝不了。”
“不要入戏太深，真的少年我也不逼他，但你不行......来一口，干我们这行儿不能不会喝酒。陪兄弟......来一个！”酒仙又摇了摇瓶子。凌煜没好意思，伸手接过。
酒仙傻呵呵地笑了，自己开了一瓶酒，揽住凌煜，亲热地碰瓶，然后对上嘴就开始吹。出于礼貌，艾凌煜也小酌一口，一股苦的难以言喻的味道在味蕾上肆虐，艾凌煜强忍着吞下，从食道到胃里一阵难受。艾凌煜佯装若无其事地放下酒，发现酒仙还在吹。酒仙眼睛里好像有两团火在烧，一改之前迷离的样子，炽热得好像可以点燃灵魂。
酒仙把酒瓶猛地往座位上一砸，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酒味把艾凌煜罩住。艾凌煜僵硬地笑道：“老哥......你......你还真是海量。我还以为你醉了。”
酒仙手舞足蹈地说：“老弟。”这还蹬鼻子上脸了。“这你就不懂了吧，形醉意不醉才是精髓。醉拳，听过没？”
还真是醉拳！艾凌煜把嘴张开的能塞进一颗鸡蛋。“那......醉拳那是家喻户晓的功夫啊！不过那东西不是......失传了吗？江湖上全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艾凌煜找到了他觉得最委婉的一串言语。
酒仙摆了摆手，又仰头灌了一口酒，随手把空瓶子扔开，又开了一瓶酒。“假把式......要么不像醉，要么真喝醉了，打的都跟疯子一样，也就唬一唬小孩儿。”
疯子，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艾凌煜觉得自己肚子里吐槽的小人今天异常活跃，主要是酒仙这个人槽点太多，让人控制不住啊。也许醉拳就是这样吧，打赢别人就是装疯卖傻、大智若愚；打不赢别人就是真的疯子......不都还是疯子！步履蹒跚地上台，往人脸上喷一口酒气......简直让人心惊胆战好吧。
“我跟你说，我们这一门武艺很难练的，所以传承的人很少，我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酒仙搂紧艾凌煜的脖子，颇为得意地说。
“那你跟我说就不怕我害你啊。”艾凌煜实在理解不了这个小孩子一样的酒鬼的脑回路。
“不不不，我看人很准的。我看你一脸正气，想必是个善良的娃子。娃子......都挺善良。”酒仙真的是酒不离口，跟艾凌煜聊天不过是透口气。
一个善良的酒鬼。艾凌煜默默在心里给酒仙贴小标签。“原来你们隐世高手都兼修看人面像，没饭吃了还能算算卦混口饭吃呢。行吧，我确实是个好人。但跟你有个屁关系，你酒后无聊？”
“想学醉拳吗小伙子？”酒仙瞬间换上了传销脸，声音透漏着诱惑。
“并不想。不，是完全不想。你们这门武艺压力太大，对我的心里承受能力和脸皮厚度要求太高。”艾凌煜耸耸肩。他感觉现在就像是《功夫》里星爷被推销秘籍一样。但他不是星爷，他没兴趣。
“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刻板印象啊少年！你入门之后就会发现这门武艺是超级有意思的！”酒仙眉头一挑，呼哧呼哧地把酒气呼到艾凌煜脸上。艾凌煜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庞，免得等会晕过去。
“其实，你可以传给你儿子，他更应该乐意。”艾凌煜随口乱说。
“没有儿子。”
“还没有老婆？”艾凌煜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酒鬼是个钻石王老五。
“你懂个屁！有了老婆也......不一定会有孩子嘛......”酒仙仰头喝酒，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那冰镇的啤酒入喉以后，他又开始。“你学了以后......”
“滚蛋，谁要做你儿子。”艾凌煜嫌弃的撇撇嘴，不想理这个拐弯抹角占人便宜的怪大叔。
酒仙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没有见过烦恼。但是在这张沧桑的脸上，艾凌煜还是看到了一抹不一样的东西。这个人不简单。艾凌煜在心里说道。虽然他不会看面相，但是他有这个直觉。在酒仙脸上看到的东西，他只在......天的脸上看到过。
酒仙又是几口喝下半瓶酒，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你知道吗？其实你还是蛮厉害的，就是我们相性相冲。阿拉，就是我克你啦，你们年轻人估计只听得懂这个说法。”酒仙给艾凌煜仔细分析，那循循善诱的慈祥模样真的像是父亲给迷茫的儿子指点迷津。“我以前也看过你的比赛，力量不错，技巧也好，就是......太死板了。只有三板斧是不够的，遇上摸清你的对手你就完啦！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变化莫测的拳法。”喝酒。
酒仙那洋洋得意地表情让艾凌煜狂翻白眼。但是他讲的十分在理，变化么......艾凌煜举双手投降：“好啦好啦，你赢了。改日学学，然后再打败你！”他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怕不怕？”
酒仙笑得一口酒喷出来，前面观众转头怒视，但是敢怒不敢言。酒仙又是赔不是又是帮人家擦脑袋——他那大手动起来像是占卜师在摆弄自己的水晶球。酒仙幽怨地盯着艾凌煜，后者耸肩转头，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对了，你那个宿舍的？”酒仙幽怨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话。
艾凌煜愣愣地盯着酒仙，盯着酒仙一本正经的脸，艾凌煜若有所思。他明白了，一定是酒精让酒仙的思维过于跳跃，现在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宿舍，什么宿舍？他艾凌煜就没有听说过那种东西啊！难不成这个酒仙在打听他的住址？不应该啊......难不成他......
艾凌煜警惕地向后仰。“你要干嘛？”
酒仙凑上来一点。“那当然是去找你啊。”
石锤了，这个人图谋不轨。艾凌煜磨了磨牙，没有一巴掌扇过去。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时在报完名之后是说要把他带到那个宿舍去的来着，只是他没去。艾凌煜想起来了，随即出了一身冷汗。酒仙这个问题充满杀意啊！这里是个黑拳场，难不成......
艾凌煜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额头上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他试探性地说出了一个他自以为的优秀答案：“我......我不太清楚诶。”
“你看你憨的，天天住的地方也不留意。”酒仙眼中光芒一闪，但马上被他掩饰好。他的大手拍拍凌煜肩膀，不出意料的神经大条。“拿你的选手证出来，有写。”
艾凌煜松了一口气，麻利地掏出卡。果然，在卡背面的最底下写着“407-12”，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一行小字，想必是宿舍号和床号。酒仙凑过来瞄，兴奋得像个孩子。“407，太好了！我412，超近的！下次直接去宿舍找你。”
一点儿都不好。艾凌煜腹诽道。407和412，看数字就知道一点儿都不近好不好？而且千万别找过来，他真的不住的好不好。艾凌煜焦头烂额，完全不能和酒仙的脑回路搭上线。“不了吧，我宿舍好乱，还是别了。“
“那更赞啊！”酒仙扬起酒瓶。“我宿舍也超级乱，我就说咱俩臭味相投嘛。这才是男人的浪漫！搞那么干净，娘们儿似的，不合适！”
完了，这还“臭味相投”上了。艾凌煜听着酒仙侃侃而谈，怎么一个绝望了得？不行，还得挽救一下......对！“顾左右而言他”，要用这至高技巧来搞定。“对了。这儿明明是地下三层，为什么宿舍号是四零几？我一直没想明白。”其实这问题他刚想到。
“不是楼层，是届别。”酒仙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仰头喝着深沉的酒。“拳赛不是我们这几个一只漫无目的打下去的，对于‘终极目标’的冲刺时间只有五年。五年换一届，今年是第四届最后一年。每次换届都要换人的，快到我们了。”又是仰头灌酒。
终极目标，云梯。艾凌煜知道，所有拳手也都知道。“那为什么可以中途参加？这样不就坏了规矩吗。”艾凌煜暗自窃喜找到这样一个好话题。
酒仙放下酒瓶，笑了。“这就是地下拳场的残酷啊，你不懂吗？死了的人得要有人补上啊。不然三百场怎么打？”
艾凌煜打了个寒战，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那......那前三届的人呢？他们不会回来重新参赛吗？”
“重新参赛？呵，那也是要条件的。”酒仙放下空酒瓶，开了瓶新的——也是最后一瓶。“死人怎么回来重新参赛呢？”
艾凌煜胸口仿佛被重锤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很明白，明明他们聊得是那么好的，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沉重？死人......艾凌煜看见酒仙眼里的火光变了，依然夺目，但是冰冷刺骨——像是地狱里摇曳的彼岸花。观众疯狂的声音又吸引了艾凌煜的注意。
血腥味儿......艾凌煜狠狠地抽着鼻子，去捕捉那本就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儿，它不像是飘在空气中，像是来自灵魂深处，像是来自......地狱。尖叫声、欢呼声......艾凌煜扭头看向台上，果然一场比赛打完，胜利者浑身鲜血地扬起颤抖的双手，另一只手无力地扭曲者下垂；而失败者安静地躺在地上。安静地躺着。这是他第一次目睹——正在这个时候——目睹。
艾凌煜突然有些后悔聊这个话题。
“他们......前三届的人为什么死了？都死在台上？”艾凌煜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但是声音止不住地抖。
“他们......是吧。有的是。你总会知道的，反正现在你不用知道那么多。”酒仙好像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用酒堵住自己的嘴。
他有什么正在刻意隐瞒，是件大事。艾凌煜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到我们了......他突然意识到。下一批运往黄泉的......是我们？艾凌煜感觉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他把手撑在膝盖上，大脑一片混乱。
他们两个就那样失魂落魄地坐着。
“对了......还没有问呢。紫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酒仙问道。
“终极目标。终极目标。”艾凌煜下意识地回答道。
“呵，果然。”酒仙嘲弄地笑笑。“那你可是来错地方了，在这儿你什么都得不到。”酒仙从未有过的沉重，眼中的光芒像是中世纪渔船上昏黄的挂灯。
“为什么？”艾凌煜来了一点精神。
酒仙楼上来，贴在艾凌煜的耳朵旁：“因为......因为，我发现了一......一个秘密。”艾凌煜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忽然感到肩膀上重量一轻，轰然倒地的声音带着空酒瓶在地上打滚的声音随之而来。艾凌煜猛地转头一看，酒仙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艾凌煜大惊失色，难不成有人下毒？难道像所有艺术作品里一样，秘密即将公开时泄密人肯定先死？没理由啊！这酒瓶里都能下毒？是随机杀人、还是神一样的算计......
一阵如雷的鼾声把沉重的气氛打破。看着身边观众一脸的嫌弃，艾凌煜咬了咬牙，抹了一把脸，强忍心中的怒火。人们都说酒鬼醉倒之前眼睛都还是亮的，果不其然......是正宗酒鬼了。明明这么悲壮的气氛，他竟然和周公约会去了？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这个酒鬼送回宿舍。412......鬼知道在哪。
经过了漫长的寻找，拖着一坨用酒泡过的死肉的艾凌煜终于找到了宿舍的入口。他吃力地拖着酒仙往里走去。在最深处，终于找到了412。他抬头一看发现宿舍门口竟然粘有一份名单。他扫了一眼，停在第三行：412-13 酒仙高城。
原来这个酒鬼叫做高城。艾凌煜找到了自己要的信息，拖着高城往412里面走去。
推开宿舍冰冷的铁栏杆门，一股汗臭和着脚臭以及一些莫名其妙气味的味道扑面而来。凌煜面无表情地走进去，铁门尖叫着打开又关上。宿舍阴暗的墙壁上没有窗户，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几只摇摆不定的昏黄的灯，明灭不定；不算大的房间里挤满了铁质的床架子，好像是钢铁的迷宫。泛黄斑驳的墙壁角落留下一些小动物的足迹。
真像是生活在一个铁盒子里呀！艾凌煜不禁想到。盒子......禁锢......艾凌煜又想起了高城刚刚说的，三届的人......死了。这铁盒子就像是养殖场，养着一群肉猪。艾凌煜心情沉重地如丧考妣，双腿像灌了铅，挪到13号旁。高城的床如他自己描述的一样乱，倒也不怎么出乎艾凌煜的意料。艾凌煜把床上堆得东西推到一旁，把高城往床上一扔，拍了拍手。想了想，又把被子从高城身下扯出来，给他盖上。艾凌煜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艾凌煜摸了摸门上的铁栏杆，走出412，关上了铁盒子唯一的出口。
在宿舍的走道里，凌煜透过铁栏杆看着宿舍里的死寂：寥寥无几的人，满满的死寂。凌煜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门牌——407。他推开门，走进他的“宿舍”。他的舍友只在场三人，对凌煜的“首次登场”并不惊讶，依然是自顾自的。凌煜沿着陌生的夹缝走到12号床，看着整洁有生气的被褥，沉默不语。
走出去的时候，艾凌煜没有再回头看那片阴暗的小盒子。他忽然想起他看过的《红岩》，伟大的革命英雄们就住在这样的监狱里：栏杆门，灰暗的墙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小盒子似的牢房。其中有一个地方叫做“渣滓洞”，像这儿——每个人都将在这里化为尘埃。
会有英雄带着希望来拯救他们吗？摧毁这个......渣滓洞？
艾凌煜很想认为高城是在酒后发疯，一派胡言；也很想认为只是他青春期少年想得太多。但是他就是相信，相信这是空穴来风，必须要早做准备。
走出“人间”，艾凌煜一路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