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TER YANG,明天的戏剧表演学院研究生毕业典礼,我们特别请您作为新晋教师团的一员,出席这对于今年毕业的学生们十分重要的时刻。”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老师用着至今我都有些听不习惯的地道英式英语对我说完,将手上的一摞文件放我办公桌的一角便转身离开了。“谢谢您,DOCTOR NICKSON。”我坐在自己专属办公室的一个巨大的健身球上,努力的转过身子,对着那人的身影大声的喊了一句。看着面前这副金发碧眼的面孔从我身前走过,我挺了挺腰板,起身拿起了刚刚那位NICKSON教授带给我的今年毕业生的花名册。
“AMBER LU,CHINA。”我看着毕业生花名册上的第一位,也就是本年度毕业生之中成绩的第一名学员的名字,暗暗吃惊道:“今年毕业生成绩第一的居然是个中国人,真是不可思议。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过才第二次看到表演系的花名册上有中国人的身影。当然那传说中的第一个,自然就是本小姐我了。”
我的目光在浏览了一遍今年的毕业生名册之后,逐渐的向上移动,最终聚焦在了我办公桌一角的台历上面。我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台历上的日期,似乎是释怀一般的叹了口气。我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就像是在确认着我面前的一切都不是一场该死的白日梦。我的目光渐渐的移动到了台历一旁的镜子上。从镜子反射出来的我的那张依然勉强算得上好看的脸庞之中,我似乎看见了我眼角边的那一丝怎么也遮掩不掉的皱纹。“MD,该死的老天爷,距离本小姐我背井离乡的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居然已经过去整整5年了。”想到这里,我抬起头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看见了那如火焰一般通红枫叶和那之后忽而飞起的一群群灰白色的鸽子们,“一晃之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你们可还好吗?”
我走出办公室的大门,在一旁的茶水间中用咖啡机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随着咖啡的热气在休息室的空气中如同烟雾一般的肆意飘荡。看着面前渐渐升起的烟雾,我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当年,当我递交了辞职信的第二天,我忽然接到了“太极”工作室十万火急的一个求救电话。在电话的那头,陈曼编剧用近乎于哀求的语气,求我救救“太极”工作室。我接到电话连忙驱车赶往工作室。我抵达工作室之后,通过陈曼的口中得知,由于陆雨的突然“出事”,“太极”工作室最新制作的《珍珠泪》需要紧急换角,修改剧本补拍镜头。在此紧要关头,陈编剧立刻动用了私人关系联系了一个最适合也是刚好有档期的人选。说来也巧,这个家伙也是我的老熟人:展昊。
原本已经杀青的我,根据合约已经于这部剧毫无关系了。而我与太极工作室的演出合同,也恰恰在这个时候宣告结束。可是由于后期补拍剧本改动,我的这个角色又好巧不巧的和展昊这家伙有几场必不可少的对手戏。于是这才有了陈编剧的这一通电话。“小杨同志,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也恨极了那个展昊。可是工作室所有工作人员的心血,你怎么忍心让所有人的一腔努力都付诸东流?”我沉默地听着电话中陈编剧的这一翻言语,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兰陵剧坊的那一次:只是自己一时的任性,就让剧团所有人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凡事一错不可再错,这一次……也许就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心中这样想着,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陈曼编剧的请求。于是,当我再一次站在熟悉的片场,看着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展昊的,那张依旧帅的掉渣的脸庞的时候,我用一种近乎于赎罪的心情,无比认真的对待着每一次和展昊的对手戏。不过,展昊这家伙这么多年在片场里打滚下来,人也变的谦和圆滑了不少。
几场戏下来,我渐渐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在对手戏之中展昊脸上那如从前一般机敏而生动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近乎于僵硬的神情和一张在某些角度帅到爆炸的特写脸。“展昊这家伙,为了保住自己一线小生的位置,这些年到底对他的脸做了什么。”我暗暗想着,却不说破,在演艺圈这么多年打滚下来,我也早已对这些形形色色的针剂见怪不怪了,为了一时的名利别说是打个针什么的,往脸上划青子拆筋断骨的我都见得多了。“展昊这家伙,为了一时的名利居然也走上了这条路。”我暗暗的叹了口气,随着导演的一声响亮的:“CUT。”一个人默默的走出拍摄现场,坐到我的小凳子上无所事事的嗑起了瓜子。
然后呢,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珍珠泪》拍摄结束后,我向太极工作室的陈编剧告别,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中。我在房间中足足呆了的三天三夜,任由自己的情绪肆意的占领着我的肉体。我放肆的痛哭之后又大笑。我依稀记得自己在某一天的午夜时分,借着酒劲三下五除二的大笔一挥:一份纯英文的简历。然后就是在酒精上头的那个夜里,我糊里糊涂的在线填写完成了B国某著名艺术学院表演专业的研究生申请书。
然后,莫约是一个月之后,我忽然收到了那家艺术学院的写着我名字的录取通知书。于是,事隔多年之后,我就在这里了。在我研究生毕业之后,也许是为了和曾经的自己告别,我选择继续深造顺便做了学校的一名教员。今年,正好是我博士学位毕业的时候,而我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所业内知名的表演学院的唯一一名华人讲师。
杯中的咖啡喝尽了,我的回忆之旅似乎也走到了尽头,我将手中的杯子放进了茶水间咖啡机旁的洗碗槽里,转身走回了办公室。我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刚刚好:下午4点半,正是锻炼的好时候。我走回办公室,拿了件外套便大步的走出教师办公楼。外出到一旁的街上,活动活动身子便准备今天的例行5公里慢跑。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祝你每一天都能有个好心情。”我大步奔跑出校园,在我身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我侧过身子望去,是那个每天出现在学校门前的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也许是天性使然,深处异国的我总是无法拒绝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我转过身子,回给他一个十分真诚的微笑,摔下一枚硬币,便一个大步跑远了。“小姐,愿上帝保佑你。”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每一次见到这位流浪汉,我的内心里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这个人身上的气味,除了那种流浪汉常见酸臭之外还有一种我莫名熟悉的感觉。每一次我试图回忆起这种感觉,我的大脑里记忆的线索就好像打了结,怎么也想不起来。
“杨东,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在这里看见你。”在我的身后,一股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看去,是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口流利的中文正带着那我莫名熟悉的微笑看着我对我说道。“请问……你是?”正当我的脑中下意识的产生出这样一的问题的同时,我的脑内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名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齐白,居然是你。”齐白听着我这么一句出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我说道:“丫头,多年不见,就冲着你我他乡遇故知的缘分,难道不该喝一杯庆祝一下?”虽说这他乡重逢前男友的狗血剧情算不得什么美妙的经历。可是在如今这么一个连满眼都是外国鬼子张嘴就得一口流利英语的地方,突然就这么见到一个彼此知根知底的同乡,这样奇妙的缘分之下谁还管他是不是什么狗屁前男友。听到齐白的提议,我果断的表示接受。当天傍晚,我和齐白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馆里相对而坐,开始聊起我们分别之后5年间的种种奇妙的故事。
“当年,就是我在跟你分手的那个时候。我一个人跑到“太极”工作室,跟他们的老板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跟他们解约。结果,陈曼老板开的价码……那真的是让当时的我砸锅卖铁都交不起的天价。结果,还是当年……陆哥,他帮了我,帮我凑齐了解约金。之前……我也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在我离开木头人的那个时候,也是陆哥的一封推荐信,我才能到戏剧学院当了一年的插班生。”酒过三巡,醉醺醺的齐白,忽然毫无征兆的,在我面前提起了那个我多年都不敢触碰的名字。“陆雨……我听说,在你走了之后不久,他就出了事,然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的没了踪迹……再说之前,陆雨那家伙,离个婚离的直接净身出户,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该不会……”我故作洒脱的说着,心中却在暗暗饿的打鼓,“齐白这家伙,既然和那条鲈鱼这么熟,不会知道什么吧?”
“丫头,你把我们这行的家伙都看成什么了?依照陆哥当时的身份,一年拍戏下来片酬也估计有两三千万了,而且你也知道陆哥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而且这家伙生性节俭,除了飙车泡妞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买楼。就算是净身出户只保留最后两年的收入,依照陆哥的个性和这几年北京疯了一样狂涨的房价。你难道觉得,陆哥能给自己搞成一个穷困潦倒的结局?”我听了齐白的话,暗暗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的心中忽然的浮现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念头:“也许,是时候我该回去看看了,至少……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坐在我对面的齐白看着我一动不动的身影,也不好打扰我的样子,一个人默默的走出酒吧去抽烟了。过了一会,重新坐到我对面的齐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对我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家人等着,这就先走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在齐白这家伙站起来的一刻我似乎又闻到了那个十分奇怪而呛鼻的酸涩味道,只是这次这个味道比起五年前似乎重了不少。我站起身子看着齐白大步离开酒馆的背影,忽然在街角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金发女人和齐白拥抱在一起,而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十分可爱的混血小女孩,似乎在对齐白叫着:“爸爸,爸爸……”
第二天一早,还带着前一天酒吧的宿醉,头晕脑胀的我走出员工宿舍大门,一阵猛冲向着毕业典礼现场的礼堂方向直冲而去。不远处的街角上,一辆救护车驶过,在那上面的男人,如果我没看错正是我昨天慢跑时遇到的那个流浪汉。“听说了吗,又是一个。吸食大麻出现幻觉之后遭遇了车祸,这年头毒品还真是害人不浅啊……”走上前去,听着周遭看热闹人群的窃窃私语,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还不及我细想,时间到了,我强忍着头痛坐在了毕业典礼的教师席上,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那一堆兴奋的身影。毕业典礼开始,第一个上台领毕业证的,便是那个表演专业综合成绩第一名的华人:AMBER LU。在那个瘦高身影走上台的一刻,我的视线无无意的与她相对,然后我似乎是看到了一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十分标准的桃花眼,一笑之间弯弯的就像个月牙。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陆潇湘。”台下的那个身影,听到我的这么一句呼的抬起头来。那一刻,我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眯着眼睛,向台下家长的那个区域望去,果不其然,台下的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ANNA LIN,真的好久不见了。”我站在教师席中的我暗自嘀咕了一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