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依莲帮不了打扫卫生的忙,一下觉得一无是处,欠杨大吉的太多太多,欠得绝望。婆婆说:“打件毛线衣吧,穿着比买的暖和。”马依莲说不比以前,考虑的不再是冷不冷,而是穿着乖不乖。婆婆说:“他爹爱吃酸豆腐的,他也应该爱吃吧,给他做点怎么样?”马依莲笑了笑,这算啥人情?什么也不算!后来她的思路来了个彻底改变,她想的是怎么还钱。婆婆说:“他说不要还的。”但是马依莲怎么能不还呢?就是卖苦力也得还。她想到了许多办法,而后又一一否定。最后婆婆躺在床上差点叫了起来:“有了!”马依莲并不抱很大希望。婆婆说:“让易儿给他做干儿子。”马依莲说:“好是好,人家会同意吗?他有这必要吗?况且人家一定会说惦记他的财产呢!”婆婆说:“我看说不定行,将来即使再婚生子也是好事,眼下可以安慰他吧。”马依莲想了想,觉得有啥不停当,还是不干,说是等来兴回来再说。这是个托词,两个女人完全可以做主的。
星期六那天刘不易回来后,马依莲不知怎么就把他带到了杨大吉那里。也许一个女人太贫乏太没有尊严了吧,她有一个儿子,优秀的儿子,这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刘不易十二岁,长得快有妈妈高,一点儿也不像刘来兴,眉清目秀,清清爽爽,最重要的是读书一直聪明。所以她给杨大吉介绍的第一句话是:“期中考试得第一,期末没得多久了,应该也不赖。”刘不易轻轻地叫了一声:“叔叔好。”杨大吉纠正道:“得叫大伯。”刘不易喊错,好像不是口而是手的问题,不知藏哪儿好,很忸怩。当妈的帮他解脱:“你大伯显年轻哩!”杨大吉问了一些学习情况,刘不易活泛起来,回答得头头是道。杨大吉夸奖了一番。刘不易胆大了些,说:“比你差远了。”杨大吉没料他会如此一说,六角坪的老师经常提到他,说当年读书如何,而今如何出息。
杨大吉不知受了多少吹捧,这回最为得意:“没那么神,那是老师用来鼓励你们的,你将来一定比我强。”
马依莲插话道:“哪能?有一半都是祖宗修的福。”
杨大吉就有了某种冲动,交代马依莲:“今后不易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马依莲没有多大回应,看样子并没把这句话看得多重。
杨大吉又补充说:“不瞒你,我在位时不知助了多少学,还怕助了个不易?”
看得出他对刘不易的印象挺好,马依莲心里高兴。她想起婆婆讲的做干儿子的事,患得患失起来,千万别出了梗阻,这等状态就行,真有那福气,慢慢来。
蔡月牙找刘不易追到杨大吉这里来了,她是叫他搭几份表回中学的。小学属中学管,到期末了,好多表要填,蔡月牙又是校长,又是办事员,什么事儿一手来。马依莲不这么看,认为还会有其他的事,该回避着走,道:“前客让后客。”刘不易很懂事,对蔡月牙说:“老师放心,我会搭到。”
杨大吉对刘不易兴趣盎然,人走了,话题还在。蔡月牙说:“这依莲姐,结婚头几年硬不生,一生就生了这么乖个娃。”杨大吉听得入味,好像一起分享幸福。
蔡月牙又道:“依莲姐也苦,刘来兴太配不上了。”杨大吉答道:“配不配得上,他们才知道。”蔡月牙道:“这还看不出来?刘来兴老待在外面,不是最好的说明吗?”杨大吉认同,却不附和。蔡月牙还想说有人打马依莲的主意的事,杨大吉显出不爱听的样子,只得就此打住,背人说人,太那个了。
他们又谈了一会,终于,杨大吉清醒起来,不能太投入了。
蔡月牙明知如此,却并不走,阴郁地说:“昨天我们两个又……那个了。”一说这个,杨大吉很紧张,以为又有麻烦,要说他们间过去的事当做没有那是自欺欺人。
蔡月牙说:“又没成功。”
杨大吉再一次震颤,生怕做替罪羊似的,而生理上的反应早过了头。
蔡月牙像是自言自语:“不懂的是,他这次异常镇静,好像不是他的事是我的事,还不断安慰我,我怀疑他是否正常。”
听得出来,蔡月牙沉稳了许多,阅历是财富,这方面明显增进了,杨大吉心里的不安稳又转向自己,努力压抑着,煞有介事地劝道:“别胡思乱想了,他还是以前打击的结果,时间一久,一切会好起来的。”他觉得这些话非常无力,甚至有几分卑鄙。自己也不是经受了沉重的破坏性的毁灭吗?为什么反而要求还强烈些了呢?他为自己的把握和超脱有些沾沾自喜。有一次连杨白成也十分不满,为什么蔡月牙会看上一个强奸犯?是不是这村里没得人了?杨大吉说:“也不尽然,白菜萝卜各有所爱。”杨白成说:“我看要乱来,不如乱来到底,要找个强奸的,还不如找你算了,不就是老了点儿吗?不比强奸犯强?自以为还读了几天书,是蠢!”杨大吉听后发了特别大的火,因为这玩笑正好是开在那个出格的晚上之后。
但是蔡月牙还是蔡月牙,她的眼神里除了困惑,没有一丝要离开高碧海的意思。从这点上,杨大吉很佩服蔡月牙,换成一般人,绝对做不到。
蔡月牙不能不走了,临行,又道:“你是不会到小学里搭餐去了?”这是杨大吉回来后的一个变化。
“没必要了,一个人也是一个家嘛。”
“不去也行,你在那儿我们也紧张,怕你吃不好。”
“是吗?那我是识时务呀!可你们的菜还是得多加点油,得像我在时一样。”
“嗯,好,听你的。”
杨大吉以为她练达了许多,走时交代的一个任务却又打了一些折。蔡月牙叫他帮忙写小学的年终总结,她留下了去年的底子,说稍微改动就行。唉,这么年轻就学到这一套了,可又怪不得,全天候上课哩!杨大吉答应了,他别无选择,有趣的是,女人总说很了解自己的,说是忘记那天的事了,却不知许多关系已改变了,不然会随随便便安排他这个当县长的做这等事?她怎么不安排高碧海做呢?如果他知道了怎么办呢?看来得偷鸡摸狗地做了。这般年纪受此委屈全是自作自受哇。
那天杨白成开了杨大吉的玩笑很过瘾,明明蔡月牙不可能和杨大吉有什么事儿,说一说居然痛快了许多。他不知为谁而高兴,只觉得杨大吉狗日的家庭虽不幸,却总会有好日子过的,一定还会有好日子过的。这样行了吧,把一个这么年轻的妞派给你该满意了吧?而在潜意识里有一种深刻的不满,对另一个女人马依莲的不满。自从杨大吉来后,她似乎有了新的依靠,越来越不仰仗他了,渐渐呈现出某种危机。他想,当初劝杨大吉回来可能错了,杨大吉大事不管了,来村里管小事了,那么自己又干什么去呢?还是不是个村长呢?他埋怨杨大吉道:“以后你别支持她多了!”他指的是马依莲。
杨大吉一下还回不过神。
杨白成又道:“你多一分支持,我就少一分支持。”
杨大吉明白了。
杨白成很执拗:“你不明白,你不欠她的,而我欠她的多了,我是应该的。”这里有些只可意会。
杨大吉不解地打趣:“哦哦,这么邪乎?”
杨白成反问:“你不信?”
杨大吉不说信或者不信。他以为杨白成还不算粗鲁的,乡里好多人搞了女人还直接吹牛皮。
杨白成达到了某种目的就走了。他在田野里漫无边际地走。稻子收割了,有的种了油菜,有的什么也没有。杨白成发起怵来,他对不住马依莲,他们什么也没做。要是杨大吉不经意和马依莲对质了呢?不会对质的。同时他又很愤怒,为什么这么多年就没有做呢?这又算个什么事呢?光有舆论不行,应该有事实才行,不然会让杨大吉看扁的。他想,得通知马依莲晚上在村部开会,通知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下午了。杨白成还不知上午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