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大吉的安排,师傅小李先有耳闻,再从谈话出来耷拉的模样,更加得到证实,所以加倍的小心。刚出市委大门,杨大吉叫停车,说是要擦皮鞋。小李小声建议:“杨县长,回去擦吧。”杨大吉说:“怎么,就不听安排了?”小李只得听命。
杨大吉就这样在市委门口待了很是一阵,少说也有一刻钟。来来往往的人,许多认识,他们视而不见,不打招呼,不让他脸上发讪。一个常务副县长就这么退下来了,人人会觉得难受。只有领导不是这样,好像还是善解人意,领导的谈话,要么把责任推给你,要么把希望寄托于未来。领导的话很富有人情味:“还是你会想,据说你对从政没了兴趣,这下好,退下来当个正处级干部,闲,你不会有意见吧?”他并没有多大反应,没人传恶信,这个答案还是提前问到了的。他只能顺着大家需要的意思说:“是啊,辛苦,退下来好。”领导说:“你好福气,才四十九,我比你大四岁,还得要天天坐台。”杨大吉想,要不是自己退下来,市领导不会说这些将心比心的话的,然而,如果换个位,让我吃这个亏,让你享这个福呢?不知市领导是否骂娘。
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始终没有人打招呼。他其实很想找个人聊聊,他到市委来的机会不多了,也许退休的时候还得谈一次话吧。他对擦皮鞋的说:“你待在这里幸福呀。”擦皮鞋的莫名其妙,顿了一会才说:“这里生意并不好,都怕在这儿丢丑,我找不到地方才来的,城管的一来又得跑了。”“哦,哦。”杨大吉应了应,说些高深的没意思,但他还是有聊天的愿望,他谈擦皮鞋的能理解的话题,诸如田亩猪狗之类,那擦皮鞋的很有光彩,他也很有光彩,脸上一片夕阳。
回大昌的途中,杨大吉又叫小李停了下来。小李以为他上厕所,不是,他只是觉得闷,要呼吸下清新的空气。不是闷,是压抑,杨大吉压抑啊。这是个什么安法?除非犯错误还差不多!又有人闲话了,又有人同情了,又有人抱屈了!他不能让人太好说话了!太谦让人即是太老实的人,即是太懦弱的人,也许在前面寸土必争,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他怎么在领导谈话时就那么乖乖地答应了呢?他为什么一点牢骚没发,还说什么退下来好?真是的,至少,现在还可以给刘书记打个电话,肯定是他在市委玩的手脚!当面稳住人,背后踢一脚!没有看清这一点呀,要是以前不会这么糊涂,全是这一年来的厄运搞糟糕了。不怪别人,只怪自己。不干了就不干了吧,一个官不做了算个啥呢?家里的人一个个走光也不是要继续活下去吗?还会怕丢官了和人打照面?笑话!
恰时,刘澜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不落落她那儿。他不会落了,退了下来,更不会落,尽管她不是一个势利眼的女人。她是打算面见谈深入点的,看来只能通过电话了:“别想不通了,要散心到市里来。”杨大吉说:“你放心,这不比老婆死了,那可以大悲大哭,这只能笑了。”刘澜说:“那我就放心了。”你放心个啥?你也糊涂呀!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不要说李小蓉的死与你没有关系,转弯抹角都有!如果我们还继续发展,我那是第二次背叛了。杨大吉这么想的,但他不会说。
再上路时,杨大吉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他对小李交代:“我不怕任何人说闲话,我是自己要下来的。”还是道出了内心的虚空。他想往狭隘处想,他不相信,那些还在一线的能做得了一世,他不过是提前而已。他清楚这些年来,够受恩惠了,应该感恩。他突然想到李小蓉,她最初极力主张自己不从政的,他从财校毕业后一直搞得好好的,她主张他一直搞业务。他问:“为啥?”她说:“不安心。”他又问:“为啥?”她不说了。他知道,不安心,一是经济方面,二是家庭方面。但他还是选择了从政之路,他父亲说:“当官好,当官就是出息。”他母亲说:“只别像陈世美就行了。”李小蓉说:“妈,他才不会哩!”杨大吉说:“不会。”直到出事的前几天,李小蓉还说:“你要是当个注册会计就好了。”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的就得感恩,不感恩懊悔也无意,不如感恩的好。
杨大吉谈话的第二天,刘书记打来电话,说是接吃饭,杨大吉没有应,他说:“我在忙组织材料举报。”刘书记好声好气:“举报什么?”杨大吉说:“不公,一点也不公,你们对我不起,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刘书记劝他冷静,他说:“我不冷静。”放了电话,他一人偷偷地笑,他什么也不会干,他只是快乐一下,而让刘书记疼痛一下。
县级领导调整后,一些科级干部被找去谈话。
刘书记把江尧斥责了一番:“听说,你在外面说老杨会当市财政局长,还把我搭进去,像什么话?”
江尧辩解道:“没有呀,我只听说您推荐了的,具体职位是市里传出来的。”
刘书记说:“这还差不多,下一级组织岂能当上面的家,不该说的不要乱说,我看你怎么在杨县长那里收场!”
江尧说:“我会好好赔罪。”
刘书记说:“再不许乱弹琴。”
江尧吓得全身发抖。
张满园找蔡鸣、李上述、马合意谈了话。
蔡鸣心里高兴,张说上任后,要蔡跟他跑,跟县长跑那又不一样了。
张满园对李上述的谈话绵长得多:“上述啊,你对我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大吉也是一个好官,可他自己打退堂鼓,也勉强不得。”
李上述说:“张书记,噢,几天后一选就叫张县长了,你是领导,领导总是英明的,我能有什么意见呢?”
张满园说:“对呗,都在一个饭碗里面,轮不上分你你我我,财我懂得不多,以后啊,得多向你学。”
李上述说:“那不敢当。”
张满园和马合意的谈话也算轻松的。马合意说:“我这个年纪,只想上去找碗饭吃。”张满园说:“这你就不大自信,六角坪搞得好哇,对大吉同志看,刘书记和我也不该亏待你。”
除了蔡鸣有稍稍保留外,其他的都一一反馈到了杨大吉那里。杨大吉说:“都是老同事了,这一招我明白,你们也该明白,选举不要胡搞,一定要和市委保持一致。”
几个人却不点头。
杨大吉说:“组织的意图是正确的,你们要想改变,那是蠢,那也是害我,别让我背个丑名誉。”
有点伤感和悲壮。几个人重重地点了头。
选举散了之后,杨白成高兴地对杨大吉说:“至少有三票,我的,还有一左一右,拉了两票。”
杨大吉笑了笑:“出丑了吧。”笑归笑,内心却舒坦,丑出多了不好,一点点不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