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曼再次用粘糊糊的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粘在额前挡住视线的乱发,另一只手举起手掌大小的酒杯灌了一口带着一股骚味的啤酒,眼睛紧紧盯着面前桌上旋转不止的木制轮盘和在盘中四处乱撞的小铁珠。
这家低档酒馆在低矮的屋檐之上装了吊灯,这样就显得整个房子更矮了,灯里还是烧的菌油块虽说发出橙黄色的明亮光线,费用比永燃灯低许多,照明效果也非常好,但是会产生烟雾。
格曼所在的赌桌周围围绕着许多人。闷热发臭的空气让他窒息,从头顶吊灯而来的热浪让他感到眩晕,如雨的汗水,粘稠的肌肤和扎人的木桌让他心烦意乱,三流乐队演奏的刺耳音乐让他感到愤怒暴躁。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木制轮盘旋转发出的“咔咔”声以及铁珠撞击木盘的“哒哒”声,两种声音发出的平率都渐渐变慢。会是几?会是几?拜托!只要三十五以上!一定会的!会是几?会是几?格曼焦躁不安地想着,一把推开了一个人搭在他肩上的手。
轮盘渐渐停止。这个轮盘外侧有一层矮屏障阻止铁球飞出,其他部分从外向内倾斜。沿绕着轮盘内一共有三圈方形凹槽,铁珠在停止旋转时滚入哪一个,玩家便获得凹槽中标出的相应分数,分数高者获胜。
拜托了神明们,一定要三十五以上。
轮盘停止,铁珠停在了最外圈一个标有数字“79”的凹槽内,可是凹槽太浅,铁珠滚出了凹槽,在经过第二圈凹槽时没有接触到任何一个,最终,掉落到了内圈一个标有数字“6”的凹槽内。周围的人们一阵惊呼,听不出是喜悦还是怜惜。随着铁珠的停止,格曼的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
坐在格曼对面的,是一名尖耳朵,剃了光头的帝国精灵,此时此刻正兴奋地和他周围的人讨论,双手舞得像是在打飞在空中的鼓,并时不时地嘲笑一脸愤怒的格曼。
此时格曼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帝国精灵,以为有一个尖耳朵就能用魔法吓我?只不过是个杂种罢了,耳朵除了尖一点外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比我们长么?比我们听力好么?然而并没有。不行,要冷静,冷静。
虽说心里这么想,格曼还是以接近咆哮的语气吼向帝国精灵:“凭什么你有两颗铁珠,我只有一颗?而且不光光是这样,刚才那是不是什么魔法我不知道,但是你使诈!玩了十几局我一局没赢,甚至没有一局进过外圈!你还我赌注!”
帝国精灵却笑得更厉害,边上几个旁观者也开始笑,他这张极易扭曲起皱的脸部简直就是为了嘲笑而存在的:“是你要和我玩的,条件我也是讲的清清楚楚,而且还不服输!哈哈哈哈!”这时他脸上带着笑容,身体前倾,盯着格曼,双手向两边一摊:“再来一局么?我再给你降一半赌注。”说完这句,旁观者们笑得更厉害了,格曼身边一名英俊美丽的像女性一般的金发男子用一只手挡在嘴前,眼睛已经眯成了两条缝。两名身着锁甲的双胞胎兄弟更是一起捧腹大笑,帝国精灵身后的另一名帝国精灵带着笑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格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已经破烂不堪的亚麻宽衣上的口袋,发觉里面只剩几枚铜板。
格曼从小边经不起嘲笑,三十多年过去了,任然如此。格曼没有说跟多的话,而是直接从腰间那破烂的剑带上拔出匕首,定在了木桌上,紧接着人便拍桌而起。人们便爆发出一阵惊呼,笑得跟厉害了,有的开始拍手起哄,不一会儿,小酒馆里所有的人都围到了这张桌子边看热闹。
“来啊,士可杀不可辱,你个人类和高精灵的杂种。千万个公正的神明总有一个会看到这正在发生的这一幕的!说好的魔法呢?告诉你我没杀过多少人,但至少比你的高度多出许多!”格曼将匕首拔出,指向帝国精灵,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有另外几名帝国精灵听到“杂种”这个侮辱类精灵的词后便停止了笑声
谁知道桌子对面这名帝国精灵也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听到格曼侮辱他的身高,便立刻踢掉木凳站了起来。接着,人们就看到了他的身高其实就到正常人的胸口,便爆发出了一阵无可收拾的笑声,金发男已经紧紧捂住嘴巴,但笑声还是源源不断的从他口中传出,两个穿锁甲的双胞胎中的一个已经躺在了地上,快笑断气了。
帝国精灵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合十,眼睛直直地盯着格曼。
大部分人任然在笑,只有一小部分人和格曼一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一个人立刻从拥挤的人群中钻出去,离开了酒馆。他们发现了帝国精灵手中真的有丝丝电流冒出。
帝国精灵愤怒地看着格曼,双手猛地分开。霎时间,雷电一般的响声从帝国精灵双手之间传来。人群的笑声戛然而止,酒馆老板停止工作,乐队也停止了演奏,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只有帝国精灵双手之间那数道明亮的不稳定闪电任在高频颤动。
格曼被吓到了,咽了一口口水。人们都知道,只要这名帝国精灵双手微微靠拢,那么格曼就会瞬间化为一堆焦炭……前提是他能够稳定的控制这股能量。
一瞬间,周围几乎所有人都亮出了武器,长剑和匕首出鞘的声音充斥了整个酒馆,有人端起了十字弩,弩箭已经上膛。
而这一切,都是对着这名帝国精灵的。
没人敢再说一句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渐渐地,格曼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种时候最不该紧张,三十年以来他也一直做得很好。格曼看到视野下方余光内有什么亮晶晶的粉飘向了门外,这股粉末来自格曼右方金发男的左手,他右手持剑,左手在桌子下方像是在碾碎什么,粉末便从左手中出现。
在格曼分心时,帝国精灵将双手猛地一合,闪电能量受到压迫便向别的地方释放,一道细小明亮的闪电从电流的中心位置射了出来。但这位“法师”貌似并没有瞄准,闪电射向了天花板,但貌似他又瞄准了,正好射中了吊灯与天花板的连接处,留下一块焦痕。
玻璃吊灯掉到了桌子上的轮盘中便破碎了,一块米色之中带着些许蓝细丝的菌油块掉了出来,火焰则熄灭了。这使得帝国精灵手中的闪电变得更亮。
就在格曼和众人都不知所措时,门突然被撞开,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一个身着带有亮蓝都城守卫标志的银白长袍的人迈着大步快速的向这张桌子走来,同时用带着耀眼光芒的手掌指向了格曼,不过格曼觉得他的目标应该是他身后的帝国精灵,便立马把头转了回去。
果然,帝国精灵双手间的电流爆炸了,不是很强力,只是少许炸到了他的手罢了。帝国精灵把双手夹在双腿间,似乎这样能减轻痛苦。门外,两个穿着印有都城守卫标志的轻型板甲,手持长柄新月戟,头戴无面罩头盔,身披银白色斗篷的人紧跟着先前的这名治安法师进了酒馆,他们也迈着大步,超过了早已停在人群两米远的桌子旁的治安法师。人群给他们让道,格曼看见他们中的一个对着身边这名金发男笑了一笑,金发男也以笑容回应。随后两个守卫便架着满脸通红的帝国精灵离开了。由于身高的原因导致这名帝国精灵的双脚悬在空中不停晃荡。
人们收起了武器,气氛很快就缓和了,人们又回到各自座位上。格曼收起匕首,干了帝国精灵的那一杯酒后向简陋的柜台走去准备跟老板稍稍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这家酒馆特别寒酸,酒和食物的品质也不是很好,可这酒馆年迈肥胖的老板娘是一个很好的人,于是在酒吧稀缺的这个区域里生意一直很好。这时候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前清理客人吃剩下的食物,她拿起一个油腻腻的叉子,端详了一番之后拿手中的布擦了一擦便放到了餐具盘里。格曼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格曼坐到了柜台前“老板,你看吧,我这里。”他将手伸进了口袋。
“格曼啊,我也知道你没钱,那杂种现在不能再呆在首都内除了地牢以外的任何地方了,那么从他那里拿钱也没辙了。但别担心,不我是要你赔,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只要给今天的酒钱就够了。”老板娘盯着格曼,语重心长地说。
格曼已经是感激万分,但是几个铜板离几杯酒价格的距离实在是差的太远。正在他想找理由赊账时,刚才一直在他旁边的金发男坐到了柜台前与格曼相邻的位置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对老板娘说:“他的钱,我付了。”说着便把一枚剑柄大小的水晶徽章(比钱币大了那么一点)拍在了桌上。老板娘和格曼霎时间都认为这名金发男要给老板娘付白水晶——那么恐怕老板娘都找不起钱。
可二人仔细一看又立马发现了异样,金银剔透的水晶中有一个亮蓝色的符文发出微光,如果这是货币的话,那么里面应该是一轮银白色的新月。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亮蓝色的符文是一个生活在首都的居民除了银白新月以外最熟悉的标志——都城守卫队队标。
“执行公务,请配合。”金发男子收起徽章,依然带着迷人的微笑,拍了一下格曼的肩膀示意他跟随。
格曼顿时傻乎乎的站了起来,机械一般跟着金发男走出了酒馆,老板娘也机械一般地盯着两人走出酒馆。
站在坚硬光滑的石砖路面上,凉风吹过,让格曼感到清醒。街上特别冷清,只有低矮简洁的路灯发出幽幽的蓝光,有几间房屋里仍有光线,但大部分人家此时都以睡去。也许是酒馆里的事件发出了声响,吵醒了酒馆周围两家人家,明亮的橙黄色光线从已经破烂不堪的窗纸中射出。
过了一会,格曼才想起身后的金发男,便转身望向他。脸上任然带着微笑的金发男开口了:“我觉得实在是讽刺,你知道么?这座城市被外族人称为‘肯萨之心’,还比作这颗星球所佩最为华丽、闪亮的宝珠。”金发男转过头去,面对建在山坡之上,一层比一层高的都城建筑和顶端壮丽的王城:“他们肯定是少看了帝都的外九层,只看到内五层。”
格曼从未到过帝都上层和其他地方,没听过“肯萨之珠”这个名号。可这不是关键,他还有许多问题:“你是谁?是你叫来守卫的么?你也是都城守卫队的一员?为什么帮我?”看他这幅装扮怎么看也不像威严正派的都城守卫。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那我就一一回答。”金发男缕了一下遮住眼睛的头发:“是我叫来守卫的,我是一名都城守卫队的便衣,混入群众之中维持治安。你看到的发光体就是我们传递信号的工具。”金发男停顿了一下,格曼刚想催他回答剩下的问题,金发男便再次开口:“我看你很有天赋,面对如此危险的魔法都能保持镇静,要是他真的能够像他吹的那样掌握魔法那估计你已经死了。这也是我特地召来治安法师的原因,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守卫都能够对抗一些小把戏。再来就是我看你也没有什么正紧工作,不如加入警局,现在月之女王解除了对许多魔法的限制令,比如高级死灵术和天庭沟通术。反魔法军团也急需人才,像你这种人都以后还有机会加入反魔法军团,过上军官待遇的生活。考虑一下吧,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格曼都听傻了,我真的能加入反魔法军团?就我这种从来没见过大世面人?想这想着,看着金发男渐渐离去格曼想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
金发男转过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今天的我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消失,和我今天的名字一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