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简洁闭上眼沉默地感受着氤氲的水汽,温热的水不断冲刷着身上每一寸肌肤,半晌她转过身伸手摸了脸上的水珠,睁开眼视线垂落身前,拧起眉,目光沉沉。
她方才的反应是绝不应该出现的。
这些年,她除了学习和心理治疗之外,琢磨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回来的问题了,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慢慢摸清一些事情,她基本能猜到她能回京的条件——她必须摆脱心理阴影,能以简家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而这次突然接她回来,简家给的理由的确跟她之前的猜测相符合,但是她明白,这不会是真正的原因,因为他们都清楚,她还没有痊愈到简家要的标准。
来之前跟刘医生的一次谈话让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从她刚到时家起,刘医生便给她做心理治疗,两人相处了这么些年,相较起医生,他更像是家里长辈。
刘医生跟简家的联系可能比时家还要多,对于简家的决定,他的判断可能更贴近真实情况,但他没有告诉简洁,只是对她说:“你目前状态一直很稳定,同时也意味着始终没有进展,你应该也知道,这个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这个瓶颈或许只有回京城……见见当年的人才能打破。”
刘医生在说回京城之后的停顿有些意味深长,简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听完只是低了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久病成医,她对自己的状况再为清楚不过,虽然一直在拼命让自己摆脱那些阴影,但她还是只有七成的把握能妥善面对余生,剩下的三分她不敢冒险,因为一旦她失控,很有可能导致余生的崩溃。
从来没人告诉她余生的状况,但她知道,余生只会比她更难走出去,所以,这个险她冒不起,简家和余家更冒不起。
但是,现在简家却要冒着这个风险把她接回去,她只能有一个猜测,让她回去的决定多可能更多是余家在主导,这也意味着,余生可能出了问题,让余家不得不走她这步险棋。
温热的水流反复地冲刷着身体,简洁拧着眉闭起眼又站回水下,内心有些沉重。
余家会采取这样激进的手段,她不得不去想余生的状况会有多差。
半晌,她关掉水龙头,面色平淡,擦了擦身上的水,朝镜子看去,发现眼睛红的有些明显,皱了皱眉,有点麻烦,暗自希望痕迹早些淡去。
待她收拾完毕,看看时间还早,想了片刻还是下了楼。
江媛在楼下打毛衣,不时抬头看看电视上的晚间新闻,看到她下楼,有些意外。
简洁问候了一句,面色如常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江媛手上的毛衣上,跟中午那会儿打的不是同一件。
不待她猜测,江媛便笑着说了这是给她的,简洁挑眉有些意外。
江媛又道:“这几年日子越发清闲了,倒喜欢上了编织,给家里人都织过几件,先前只看到你的照片摸不准尺寸,今儿见了面,有数了便赶忙起手织起来,今年入冬了就能穿上。”
简洁弯弯眉眼笑着谢过她,暗自压下心里的不适应,陪着聊了几句,待老爷子回来,几人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唠了几句家常,便各自回了房。
简洁白天睡够了,这下有点不着觉,开了落地灯,橘黄的灯光从墙角向四周延伸,她在椅子里窝下,抱着膝盖,静静看着窗外,路灯已经亮了,有些昏黄的灯光投射在熙攘的绿叶间,蝉鸣声较白天淡了很多,四下静谧,适合发愣。
突然响起的消息声音打破了一室静谧,简洁拿过来一看,是刘医生发来的关心,她又想起先前自己的反应,抿唇思索片刻,给刘医生拨了电话。
简洁垂着眼眸,手指抠着身下的布艺坐垫,跟刘医生简单说了当时面对余老爷子的反应,停顿了片刻,语气有些犹疑,问他:“我这样……真的能面对……他吗?”
她手上动作顿住,不自觉的收紧,视线低低地落在地面上没被灯光顾及的暗处,神情有些迷茫,昏黄的灯光下,单薄的身影叫人觉得有些脆弱。
刘医生一时没有回话,简洁静静等着,伸手环住膝盖,低头靠在胳膊上,目光不明。
很快耳机里传来他惯来温和沉稳的声音,他第一次直接对她提余生。
“简洁,你可以做好……你努力了这么久,不会白费的……
你很早就知道了,你是余生最后的药,可能是一剂猛药,却是他最后的希望,不用再怀疑,现在就是你们相见的最好时机……你决不会让自己失控。”
刘志说完静静听简洁的反应,她半晌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简洁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低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刘志也舒了口气,有句话他没说——同样的,余生也是简洁最后的药。
他眼看着她这些年的努力,当时,她的PTSD症状极其严重,一开始像多数同类患者一样,很被动地接受治疗,后来她突然变得尤为主动积极,他当时只是惊讶,像她这样严重的PTSD患者,鲜少会有如此强烈的治疗欲望,随着治疗的推进,他才慢慢发现小姑娘逼着自己努力治疗的原因……
大概从那会儿起,他就隐隐有预感,到最后可能只有那个少年能治愈她。
这些年,他试了各种方法,简洁的确好转许多,但是他明白,她心中最根本也最致命的结一直没有解开,只是被她埋得越发深了,这个结就像个定时炸弹,不尽早拆掉的话,总有爆炸的一天,拖得越久,威力越大,到时候的后果他不敢设想。
这些年简家一直持的态度都极其保守,无论他明里暗里的提醒,他们从没送过口要接简洁回去。
当时简家问他简洁的情况能否回京时,他着实松了口气,而简家那边又透露了一点余生的情况,隐晦地问他两人能否相见。
当年发生的事刘志也了解一些,他久经事故,头脑活络,一下就明白了简家此番的用意。
最初余生的症状就比简洁要严重许多,就简家那边的反应来看,他目前的情况应该是不容乐观的,才逼得简家不得不冒险。
这么多年,刘志早已把简洁看做自己女儿一般,明白过来简家此番要接人回去还是为了那个叫余生的少年,他自然气恼,对小姑娘心疼之余,却还是存了几分庆幸。
这几年简洁一直在原地踏步,如果余生已经走出来了,简家大概不会冒这个险,简洁也就没有机会打破这个瓶颈。
虽然不应当有这庆幸,但是他不得不存这样的心思。
简洁表面越是正常,说明她心底的结越发隐秘难解,现在,不单单简洁是余生的最后一剂猛药,余生也是简洁最后一线痊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