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的全然不差。”林守尘道:“我们之中有细作,是程家的高手。”
“可还记得身形样貌?”奥弓盯着他,缓缓眯起眼睛,纵使长得一副和善面容也难掩杀气。奥弓是两朝元老,战功赫赫,林守尘虽有军事才能,却也打心眼里钦佩他。
林守尘道:“样貌不见,身形也不突出,放军队里就难找到了。也是昨夜我故意放松了军纪,又单独外出,才让那人露出了马脚。只是那人擅用暗器,不好对付。”
“能偷偷溜出营地,就必然不是巡逻队的,此次出行,我们携了两千军力,若要一一排查不免麻烦,姜城离这儿不远,地方空旷,你将这两千人马带到那里由二皇子照看,暗中盯紧他们,不得在那里走漏风声。”
“好。”
“今晚这招太险,以后记得与我商议再量力而行,否则军法处置!”
“……是。”
“不过你此举也有功劳。”奥弓弯下腰,将一旁的佩剑抽出,拿起软布细细擦拭。这把剑是先帝所赐,已伴随他多年。“我带上副将与贴身侍卫继续前进,你与廉生带兵回城,顺便通知羌旗镇驻军支援我。”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做了决定。
沙漠无垠,烈日当头,漫天黄沙,枯骨深埋地下。行军过,留下了一排排杂乱的脚印,如无数的不甘与绝望一般,被风与沙抹了个干干净净。还要多久呢?还有多久,他们便可以永不再踏入这寸草不生的荒地。林守尘牵着骆驼,眺望着远方,驼铃叮当响,悦耳清脆。
多年前,殷国与此地相距不过六百里,隔了高山荒原,环境恶劣,人口众多,于是就打起了六百里外玉玺国的主意。玉玺国因景色富饶,资源丰富,边界又隔了险峻高山,少有外敌。可突然有一天,殷国军队凿穿了山,轻而易举地攻破了玉玺国边界薄弱的防守,进而占领了一方领土。自此,百年之战始起。前些时间林守尘查军史时看到,两国交战已有三十七年。
季寒骑在骆驼上,随着骆驼的步子一摇一摆,想起了自己的世界,想起自己在那个世界所发生的事。她也望向远方,没有边际的边际。“大将军,你有不想去的地方,不想记起来的事吗?”
林守尘一愣,稍加思索道:“有。”
“诶?”
“合都。”
“为什么?”
“那里……有故人,不愿见的。”
季寒就不再问了。她有些莫名的安心,骆驼慢慢地走,她就能慢慢地看着这个牵骆驼的人,虽然上过战场,指挥着千军万马,却仍会在得闲时吟起南方水乡小镇的诗文。他的父母该有着怎样学识涵养,他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啊。
季寒是个孤儿。
季寒从很早起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于是在孤儿院里,她很早就学会了自己生活。还在小孩子时期的她时常期盼别人带来的关心,比如希望老师多发给自己一些饼干啊,同学们可以不再嘲笑她破烂的衣服啊,很多很多。总会有这样的人的吧,她是这么想的,毕竟她遇到了苏琪。
苏琪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家境优渥,知书达理,常作为代表在升旗台上发言,在连字还没认全的小学生里,她端庄温柔的仿佛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小星星,成为了一众小男孩的美丽乡,小女孩的眼中钉。
其实季寒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去认识苏琪的,她是喜欢蜷缩在最后一排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差生,即使她的眼睛有些近视。她没办法。世界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就连知识圣地也不能免俗。许多人的童年是不起眼的,是黯淡无光的,命运的镁光灯只会投向幸运的天之骄子身上,他们或许不缺亲情,不缺吃穿,不愁成绩,如果你想找到他们,其实相当容易,因为这样的人一般都在前排。当他们走到讲台上,领下一张又一张的奖状时,谁又不曾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幻想着在台上拿着奖状兴高采烈的人是自己。
“季寒,今天的大扫除你来就好了。我要去跟我们小组的人去玩。”放学了,等人都走完,班里出名的无赖叶森尧一屁股坐在了季寒的桌子上,假装讨好的样子。季寒写字慢,因此总是在放学时,借老师的课本来步,被老师说过不少次。这一次,她想找借口拒绝。
“可……老师……”
“没事儿,今天他们去开会。发现不了。你上次不是打扫得挺干净的吗?再扫一次又没关系。你又没家长催着回家,多好。”
“……”她攥紧衣角,憋红了脸,迟迟不说话。
“你这家伙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叶森尧生气了,推了下季寒的肩,“你不答应老子可就走了啊,万一明天老师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要和我轮班的,是你没打扫干净!”
欺人太甚!
季寒先前被他用脚踢过,不敢轻易抗拒他给自己下达的任务,只能点头答应。
“你答应他什么?今天又不是你值日!”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季寒循声望去,见是班长苏琪。苏琪正指着叶森尧,说道:“你逃了好几次了吧,明天我就报告老师。”
叶族尧不服气道:“你告呀,告呀。哼!只会找老师的告状精!”
“那你就等着吧!等我把你前几次找别人偷补作业的事一起告诉老师,你看老师会不会请家长!”
本来打算硬抗到底的叶森尧一听到“叫家长”三个字就立马怂了,他吐吐舌头,低头嘟囔几句,就乖乖放下书包,回身去找扫把了。
路上,季寒偷偷瞄了几眼这个仅仅拉着自己手的漂亮女孩,犹豫了很久,终于说了话,声音小得如同细蚊,“谢谢你。”
“谢什么,我是班长,应该的。叶族尧就是欠收拾!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苏琪很有责任感地拍着胸脯保证。
从那之后,季寒确实没再受过欺负。苏琪和老师提了意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季寒调到了第一排,成为了苏琪的同桌。苏琪经常拉着季寒一起上厕所,一起放学。季寒有时还会听到同学们暗地里说季寒像苏琪的小宠物似的,走哪儿跟到哪儿。
季寒不生气,小孩子的稚真让她觉得宠物并不是什么侮辱性的词汇,而是一种亲密关系的象征。这说明她已经成为了苏琪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苏琪,等到将来咱们考大学,咱们考到同一所好不好?”
“好呀。到时候你可得努力,你看你的语文……”
“呃呃那咱们拉钩,一言为定!”
季寒举起手,比出“六”的手势,兴奋地看着苏琪。苏琪撇撇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过去。“好吧好吧,一言为定。”
真是奇怪,明明当初立下誓言的是她,可最后反悔的,也是她。
沙漠中,风沙肆虐,漫天金铄。时不时还会出现流沙与尘暴,伴随着逐渐消失的惨叫声,如同梦魇一般紧紧缠绕着行走在这片荒漠里的每一位勇士。
冀守尘牵着骆驼,走着,思考着。他有些无法想象当年的开国皇帝嵩轲是如何率领大军征服这片土地的,据说这片土地原居民极其野蛮,再加上嵩轲是中原人,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少之又少,即使冀守尘阅过关于记载嵩轲作战经历的《玉玺战史》,可直白的文字记录到底是冰冷的,直到冀守尘亲脚踏上这片荒漠,他才切切实实体会到书中所述。
兰帝孤将作战,抵北漠,余一千人,是以神勇,破釜沉舟,覆蛮族,乃立军旗,定边界,玉玺大一统由此始。
也许这位开国皇帝也曾在这片无垠沙地中迷茫过,退缩过,可他怀抱着所有信仰,手持着剑向前方张望,身后的勇士如同信仰神明一般,信仰着他们未来的王。
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林守尘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一旁的乐手吹起号角。一下,两下,三下。这种由牛角制成的号子声音高亢响亮,传得又远,以至于可以在战场与出征时号令士兵。叫声响过,林守尘不忘向列队排首嘱咐:“向后传去,记得用衣衫捂住口鼻。”
季寒从骆驼上跳了下来,问道:“沙尘暴?”
“是。你也坐在这儿,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