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的柳州已经一片青翠，城南官道上人来人往，远在千里之外的战火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生活，“缘”字号茶铺照例煮粥熬茶，只是来来往往的人们在茶铺里有关战争的话题多了起来。这天，赵半仙正在端茶送水，茶铺门口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陆姐婆，你又来了？”赵半仙搬过一张小凳，让刘光宗的岳母坐下，又招呼小伙计给倒上热茶，茶铺里的人们惊奇地看着毕恭毕敬的赵半仙，赵半仙从来就没有对哪个人如此地热情。“赵阿公……咳咳咳……又要麻烦你了……阿宗……咳咳咳……阿宗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陆姐婆问道。“陆姐婆，下次你喊个人来，我就亲自登门，不用跑得那么辛苦。”赵半仙给陆姐婆倒上热茶说道。“哎……赵阿公……老头子已经走了，我看我也没多少天了，阿宗……阿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去了那么久，连封信都没有回来，咳咳咳……他会不会……”陆姐婆担心地说。“这个……陆姐婆，阿宗命硬，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赵半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敷衍道。
“那也该有封信啊……咳咳咳……赵阿公，听讲我们在台儿庄打赢了，打赢了就应该可以回来了吧？咳咳咳……我就一个女，阿宗就是我的崽，女儿去得早，老头子也去了……阿宗要是打仗回不来……”陆姐婆絮絮叨叨地说，自从女儿去世后，陆姐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刘光宗参军没多久，丈夫又得一场急病去世，孤苦伶仃的陆姐婆也大病一场，每天倚门盼望刘光宗早点回来，最近经常来赵半仙这里求神问卦，希望能得到一些好消息。“姐婆，我算过，阿宗命硬，不会有事的，你要多保重身子。”赵半仙用手指掐算了一下，很肯定地说。“真的？咳咳咳……”陆姐婆浑浊的目光放射出光芒，“赵阿公你不骗我？”“姐婆，你讲到哪里去了？缘字号要是坑蒙拐骗，我赵某岂能在江湖立足？”赵半仙笑了笑，安慰说。“那就好……那就好，赵阿公，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陆姐婆用哆嗦的手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四块大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赵阿公，我也不晓得自己顶得多久，要是阿宗回来看不到我，他肯定来找你，这四块大洋是他和米崽当兵的军饷，我舍不得用，他回来了你交给他，喊他重新开铁铺，清明重阳，记得给陆家上炷香，不要忘记他崽的姐公姐婆就可以了……”“这……怎么使得，姐婆你还是亲自交给阿宗比较好……”赵半仙把大洋包好，塞进陆姐婆手里。“赵阿公，我晓得自己的身子，你不要推辞。”陆姐婆把大洋放在桌子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要走。“姐婆，我送你回去。”赵半仙推辞不过，收好大洋，搀扶着陆姐婆走上了官道。“一个女婿半个崽……我这辈子没有崽，阿宗就是我的崽，米崽就是我的孙……”陆姐婆絮絮叨叨地说着，在赵半仙的搀扶下往城里走去。热闹的茶铺沉寂下来，半晌，一个客商问小伙计：“这个陆姐婆是什么人，赵阿公要亲自送？”“刘家铁铺老板的岳母，刘老板参军去北方打仗，去了好久了，也不晓得怎么样。”伙计答道。
“哎……屌丫咪的日本鬼。”客商唏嘘道。……500团收殓了战死的士兵，带着缴获的战利品来到了陈庄休整。活着的士兵们吸着不带硝烟的空气，看着枝头嫩绿的叶片，心情也舒畅起来。受伤的士兵送往后方，其余的士兵在陈庄休整待命，无事可干的士兵们懒洋洋地躺在打谷场上晒着太阳，享受着难得的闲暇。“哎……你讲，这次我们打赢了，是不是可以回广西了？”一个山瑶佬眯着眼看着春天暖暖的太阳，捅了捅他身边的韦世清。“不晓得哦，应该差不多了吧。”韦世清伸了伸懒腰说道。“不晓得江北码头怎么样了，打完仗回去还有没有我们扛麻包的地头哦。”山瑶佬不无担忧地说道。“哎，做人不要这么短视，你看武汉的码头多大，我打算打完仗了，去武汉扛麻包，那么大的江，那么多船，啧啧……一辈子都扛不完。”韦世清斜了这个没追求的山瑶佬一眼说道。“清哥，你不想回广西？”另一个壮古佬凑了过来。“回是要回，我想多赚点钱再回。
”韦世清搔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给我讲了门亲，她讲我要有五块大洋，买得起一块地，起个瓦房就嫁给我了。”“这种女人要不得，啧啧……清哥。”那个山瑶佬摇摇头说道。“你懂狗屎，清哥喜欢就要得。”壮古佬为韦世清打抱不平。“哎，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吕秀才忙完了军务，出来晒晒太阳，想找个人聊天，听到韦世清等聊得热火朝天，走过来蹲在他们身边搭腔。韦世清斜眼看了他一眼：“文书啊，那么得空？”“不要喊文书，你们还是喊我吕秀才好一点。”吕秀才看出了这些兵们对他的隔阂，讪讪地说。“哪里敢，等下你一喊卫兵！我们又要挨打了。”山瑶佬也过来凑热闹调侃道。“就是咯，我们在前面拼命，文书在鸡窝里拼命……”一旁一直没有搭腔的刘光宗不阴不阳接了一句，“团副喊他去送信，自己不敢去就喊个娃崽去。”“那个……这个……分工不一样……送信本来……本来就是……我……”吕秀才涨红着脸想分辩，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倒引起士兵们的一阵哄笑。“文书，我老早讲你不是当兵的料了，你还是跟那些伤兵回柳州去吧。
”韦世清捅了捅吕秀才，蹲着的吕秀才竟然歪了一下，险些摔倒。“屌丫咪，蹲都蹲不稳，给一把大刀举都举不起来，你喊他怎么去拼命？钻鸡窝不用力气的……”叶崇山看着吕秀才的狼狈样，哈哈大笑。“我不跟你们讲……我不跟你们讲，孺子难教……”吕秀才嘟哝着站起来，这个圈子不属于他，他单独爬到了石碾子上坐着，不一会两个客家佬来晒太阳，一把把他从石碾子上扯下来，吕秀才自认晦气，嘟哝着蹲到了打谷场边上。“米崽！”林广禄透过窗口看着外面快活的士兵们，叫道。“到！”站在门口的米崽听到叫他，跑步进去立正站好。“莫搞那么正式，你出去休息一下，晒晒太阳，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林广禄从挎包里掏出两罐缴获的日本水果罐头递给米崽，“拿去跟你二叔尝个鲜。”“好。”米崽高兴地接过罐头，快活的跑去打谷场，“二叔，二叔，团长给的。”“屌丫咪……又是罐头……”围过来的麻包佬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看又是罐头，有些人的肚子又开始有反应了，这一仗缴获了许多罐头，泥腿子们拼命吃，结果不少人吃得直拉肚子。
“你们懂卵屎，这是水果罐头，日本鬼好大的官才得吃的好东西。”米崽挥舞着细柴胳膊轰那些围过来的麻包佬，不想给他们分享。刘光宗拿起那个玻璃罐头左看右看，没想到水果也可以做罐头，又不知道怎么打开，一着急捡起一块石头，把玻璃瓶子打碎了，捡起一片桔子尝了尝，咂摸着嘴：“屌丫咪，日本鬼的东西好吃……好吃……”“屌丫咪，是哦……好甜……”叶崇山当仁不让也拈起一块塞进了嘴里，其余的麻包佬你争我抢，一罐桔子罐头顷刻就没有了。“你……你们……我是拿给我二叔的！”米崽气得半死，可是又无可奈何，把剩下一罐死死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给了。“哎……浪费哦。”叶崇山拿起罐头瓶子，把剩下的罐头汁都灌进了嘴里。米崽靠着刘光宗坐下，惬意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麻包佬们又取笑道：“娃崽就是娃崽，那么大还耍赖。”“哪个讲我还是娃崽？！”米崽涨红着脸，赶紧坐起来抗议，“我劈过日本鬼！”“哟？！你得不得啊？”麻包佬们怀疑地看着他。
“怎么不得！我真的劈了一个，不信你们去问团长！少讲我劈了他十几刀！”“哈哈哈……十几刀？”麻包佬们又哄笑起来，米崽莫名其妙，刘光宗亲昵地搂过他：“米崽，一挡，一劈就得了，十几刀你才劈死一个，这样搞不得的。”“那个……我手要不是受伤了，一刀就劈死他了。”米崽脸通红通红，本来想炫耀一下，岂料变成了笑料。“来来来，我教你。”叶崇山站起来，顺手从一个兵手里抽出一支汉阳造对刘光宗说道，“打铁刘，借你祖传大刀用一下，我教徒弟。”“屌丫咪我不会教啊，要你教……”刘光宗虽然这样说，还是把那把寸步不离身的大刀递给了米崽。“他这样刺，你就这样一挡，然后这样一劈……”叶崇山比划着。毕竟米崽还是个小孩，几个回合下来就已经气喘吁吁，旁边围着的一帮麻包佬们看着狼狈的米崽哈哈大笑。“你们啷个欺负娃娃哦，要不得，要不得。”听到麻包佬们快活的笑声，那些四川兵也跑过来。近两百个川军，一仗下来剩下不足五十，战争让人亲近，无处可去的川军认为500团是他们的归宿，而500团的士兵们也觉得他们是自己的好兄弟。“米崽，莫打了，罐头给我。”刘光宗叫停了和叶崇山较劲的米崽，要过了罐头递给一个四川兵：“好吃的东西，你们尝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