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苦笑着摇了摇头，让卫兵带他们出去。“团长，团副，500团的弟兄，你们死得冤啊……全死光了，他们讲没有记录，团长……我们500团死光了，连个名分都得不到……”叶崇山被推出了司令部大门坐在马路边哭道，不知该怎么办的米崽也在一旁抹着眼泪。一个哨兵有些好奇地走过来问：“你讲你是500团的？团副是不是姓黄？”“是！团副喊做黄汉生，你晓得500团？”叶崇山抹干眼泪，又燃起了希望。哨兵摇了摇头：“我不晓得，不过有一个讲北方话的女人来打听过几次500团，找一个姓黄的副团长。”“她是不是长得高高的，好漂亮。”“嗯。”哨兵答道。“他是团副的爱人，她在哪里，你晓得她在哪里？”“我见过她几次，她讲她在这里等那个姓黄的副团长回来，在灵渠边的一个学堂教书，你去那里找找看吧。”哨兵也只能给这么一点消息了。
叶崇山找到萍惠的时候，萍惠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当叶崇山从怀里掏出围巾，萍惠一眼就认出这凝固了血迹的围巾是自己亲自织给黄汉生的，萍惠攥着围巾，哭成了泪人，听叶崇山讲完，萍惠失魂落魄地只重复一句话：“汉生，你说过你会回来的……”叶崇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心碎的女人，他带着米崽郑重地给她敬了一个礼：“阿嫂，以后有事情就找我们，你是团副的爱人，就是我们的阿嫂。”“汉生，你说过你会回来的……”萍惠拿着毛巾，往灵渠码头边失魂落魄地走去……坐在灵渠边，一会哭一会笑。晚上，萍惠投入灵渠，追随黄汉生而去。叶崇山和米崽带着团旗、林广禄的遗物回到了柳州，找到了林家村，将遗物交给了他的家人，可是柳州也没有500团的任何官方记录，许多人知道在1937年底，这里曾经走出了一支部队北上抗日，然后从来没有看见这支部队回来。
柳江边，每天都有满头银丝的老父老母遥望江北，期望某一天，柳江码头会有一支凯旋的部队归来，自己的孩子从队伍中跑出来高声叫自己一声“阿爸，阿妈”，然而直到他们去世，也没有等回自己的孩子。物是人非，刘光宗的岳父母都已先后过世，叶崇山带着米崽找到赵半仙，看到米崽，赵半仙也大概知道了七八分，他从带锁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刘光宗参军留下的四块大洋和岳父母留给他们开铁铺的铜板。“米崽，以后你就是刘家的人了，把铁铺开起来吧。”赵半仙把大洋照旧包好，郑重的交给了米崽，长叹一声，“屌丫咪的日本鬼！”两个月后，柳南街刘家铁铺原址，一个崭新的竹棚搭建起来，竹棚顶上一面崭新的“刘”字大旗猎猎飘扬。“米崽，时辰到，开始吧。”赵半仙主持开业典礼，对米崽说道。“祭刀！”声音还显得稚嫩的米崽高举刘家祖传大刀，在寒风中，显得悲壮而苍凉。
这一天，米崽刚满十六岁！几次寻找部队未果的叶崇山心灰意冷，回到了南桉老家，二叔公给他说了门亲事，姑娘是镇上的张氏，叶崇山和张氏结婚，为了生活，重新回到柳江边扛起的麻包，而张氏就在码头边熬茶煮粥补贴家用。平淡的日子慢慢过去，叶崇山偶尔会去铁铺看看米崽，米崽改口叫叶崇山二叔，两人有时会打几杯浊酒坐在铁铺的竹棚下谈着500团的事情，路人就会看到，两个男人一喝多了就唱着不着调的战歌，抱头痛哭。米崽一直觉得刘光宗还活着，虽然生意并不是很好，仅仅能维持，米崽在没生意的时候就搬一张凳子静静地坐在铁铺前，满怀希望地看着柳南街的路口，他觉得刘光宗在某一天会从人群中走出来。米崽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叫刘光宗一声“阿叔”。只要刘光宗能回来，米崽肯定会跪倒在他面前，郑重地磕三个头，认认真真地叫他一声：“阿叔。
”有时候夜深人静，叶崇山睡不着，眼前总晃动着500团官兵的每一张笑脸，整天爱骂人的林广禄，文质彬彬的黄汉生，沉默寡言的刘光宗，和蔼的赵友光，絮絮叨叨的曹广仁，虽然怕死却也壮烈牺牲的吕秀才，和自己经常打架的韦世清，还有那些山瑶佬，水瑶佬们，他们的脸像放电影一样在叶崇山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走过，他就会坐起来展开500团的战旗，抚摸着刘光宗给他打的大刀，低声地轻轻唱：“冲锋！冲锋！我们是英勇的桂系子弟兵……”1939年底，柳江码头边又搭起了一个台子，一个青年军官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大声演讲：“日本鬼已经占领了广州！第5师团已经从钦州登陆……再不抵抗，广西危矣，柳州危矣……”一年多了，柳南街来来往往的身影里没有刘光宗，叶崇山看着台上的青年军官，觉得他跟黄汉生当年很像，一样的年轻，一样的青涩，一样的文质彬彬，也一样的充满了激情。晚上，叶崇山回到小小的茅棚，拿出了战旗看了又看，小心地把战旗折好，交给妻子张氏：“你好好保管它。”拿起刘光宗给他打的大刀，用磨刀石一下一下地磨得铮亮。“崇山，你一定要去？”妻子问道。“嗯。”“那我怎么办？我们连娃崽都没有。
”“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就好了。”妻子没有再说什么，给他打来米酒，置办了简单的小菜，为丈夫送行。叶崇山走出了家门，回头看了一眼倚门流泪的妻子，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莫怕，我肯定回得来。”妻子拉着他的手：“崇山，不去不得吗？我们可以回南桉去，日本鬼来了，我们就跑。
”叶崇山笑了，轻轻将妻子抱进怀里：“跑？还跑得去哪里？日本鬼来东北的时候，我们跑了，东北没有了，日本鬼到华北的时候，我们又跑了，华北也没有了，日本鬼现在来广西了，还跑得去哪里？团副讲得对，我们不能再跑了，再跑中国都没有了，中国都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你在家等我回来，我打完日本鬼就回来找你。”妻子抽泣着点了点头：“你要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叶崇山背起大刀，骂了一句：“屌丫咪的日本鬼！”头也不回地大步远去。叶崇山先去找米崽，米崽正在收拾家什，看到叶崇山背着大刀来了，笑了一下：“二叔，你来了。”“嗯，我去投军，来跟你讲一声。”“我也去。”米崽说。“那你的铁铺？”叶崇山问道。“赵阿公讲帮会帮我看好，等我回来了再开。”叶崇山沉默半晌，和米崽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屌丫咪的日本鬼！”米崽背起刘家祖传大刀，和叶崇山连夜投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