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村是重庆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表水沿岩石表面流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道道凹痕,像极了地球的泪槽,面对着贫瘠的山村流下了眼泪。
据传几年前当地镇政府要联合村委会在村里修建马路,卡车开到山脚,一群人望着坑坑洼洼的道路和高山陡坡犯了难。在大自然设下的天然屏障面前,人类仰望的姿态里流露出无能为力的苍凉感。县级领导对下面呈递上来的延工报告非常的不满,亲自带领专家来到了热闹村,就像刚开始一样,画面定格在一群人望而却步的那一帧,进度条始终没有前进过,即便是专家也只能望着险峻的自然环境摇头摆手。县领导的私家车开走了,热闹村从此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被城市排挤在一隅,四周是发展良好的模范村,但是里面却欣然一派桃花源的样子。
“要说我们热闹村当年啊,那是革命根据地,新四军就驻扎在这里,小鬼子上来一个挨一个枪子,愣是打得他们不敢上来,哈哈咳咳咳...”
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坐在一棵同样饱经风霜的柳树下,周围是一群仰着头认真听的稚童,午时的阳光透过柳叶间的罅隙撒在孩子们的脸上,那斑驳的光影像是舞台的镁光灯,勾勒出这群孩子最美的一面,即便他们当中很多连多媒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爷爷,你怎么矿西西的(糊涂了),我们都要爪瞌睡(打瞌睡)咯!”
“好好好,爷爷想起来了,这一段讲过了,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可就长喽”
爷爷手里拿着蒲扇,捻着胡子,笑眯眯的眼睛里讲述着热闹村以前的传说。
在热闹村的发展历史上,有两个重要的节点,是可以载入史册供后人研读的。一个是热闹村改名,这个在当时是轰动了全县,还上了报纸的。热闹村以前的名字叫安静村,大概是村里太安静,亦或是某个路过此地的官员即兴起的。安静村也一直守着它的名字,本本分分的,向来是县里最透明的一个存在而已。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文化的人就担任教书先生的职责,负责照看那些在田里上蹿下跳的孩子们。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平静的日子像流过指缝的沙子,散在风中,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村民对县级领导和镇政府的态度是不知晓的,但是村长的心和明镜似的,村子依山傍险,县领导走后就成了无人涉足的荒郊野岭,不适合发展旅游业,也没有什么特色农产品,甚至连通路都是问题,水资源极度匮乏,别说灌溉了,村里的人连喝水都成了问题。大家只能在现代社会中继续着原始社会的日子,祈祷上苍降下甘霖来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
老爷爷讲的传说中的主人公,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后来的人们经常谈论说,“他们就像是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到村里,像神一般拯救了我们。”
古阿霞路过安静村时,正值霜降,雪花未飘,霜花像是大自然的魔法,在村庄熟睡的时候悄悄地为人间遍布银装,细腻地雕刻出晶莹剔透。
记得有个诗人曾在霜降写下,“这一次我离开你,大概就不容易再见到你了。暮色过后,我会真正离开,就让天上温柔的晚霞做最后见证,有一天再看见同样美丽的晚霞,不管在何时何地,我都会想起你来。霜已经开始降了,风徐徐的,泪轻轻地,为了走出黑暗的悲剧,我只好悄悄离去。我走的时候,感到夜色好冷,一股凉意自我的心头掠过......”
古阿霞是赶早走来的,风从城市吹来,还带着地表些许的寒气,她感觉头脑发胀,眼前也总是出现朦胧的景象。她记得来的路上,船身一直颠簸,她又水土不服、受了风寒,在船上昏迷了过去,脚踝不小心撞在了甲板上,此刻高耸的脚踝不停地向她传去痛苦。她拿手在脚踝上方几寸处重压,刺骨的疼痛像寒风打在脸上让她的意识清醒了许多。她希望这样做能够阻断这痛的神经,稍稍麻痹一下也行,她必须马上走到最近的村子休息,然后才能继续赶路。
不远处好像有人家炊烟的味道,古阿霞看到山顶上一株大树拔地而起,茎秆粗壮,她想起了暴风雨那夜她和帕吉鲁躲在大树的躯干里取暖。要是他,肯定能一眼就认出树木来,对帕吉鲁而言,人类反而是其他物种,他亲近树木。帕吉鲁还说树木早就能满足人类的一切需求了,只是人类过于贪心,欲望像瓶子树对水的需求一样,没有尽头,从生命的开始到生命的结束。
她走进了才看清这棵大树的模样,悬根露爪,树形格外奇特,背靠着山脊像是一位望着远处虔诚祈祷的僧人。树根蜿蜒交错,古态盎然,树叶油绿光亮,大枝横伸,小枝斜出虬曲。她突然想到英国一个诗人的诗,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她在树枝上轻轻划一道口子,粘稠的白色液体就从伤口处流出来了,像是大树的眼泪,黄色的果子镶嵌在茂密的树叶里,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气。古阿霞摸着树皮,仔细回想帕吉鲁教给她的识别树木种类的方法,觉得这应该是黄葛树,也是佛经里提到的神圣的菩提树,虽然对佛教不甚明了,但是菩提树下无相佛祖悟真谛,她还是知道的。她薅了一把黄葛树的叶子放在手心里,嚼碎了敷在浮肿的脚踝处,剩下的她就一并咽了下去。帕吉鲁曾用断断续续的话说,外敷,肿痛,内服,消炎。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药材,古阿霞笑了,疲惫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贴着树干滑到了地上。眼皮十分沉重,意识抽离身体前,古阿霞望着天边欲出的太阳,感觉帕吉鲁滚烫的身子就靠在自己的背后,他的肩膀是这样的宽阔让人放心,他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他有话说不出口的羞赧的样子真可爱,他说过除了阿霞谁都不要,她和他手牵着手奔跑在咒谶森林里,古阿霞还是像以前一样把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面说给帕吉鲁听,帕吉鲁就静静地听着,把阿霞慢慢拥入怀抱...
感觉有暖和的湿漉漉的东西不停地舔自己的脸,古阿霞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黄狗就在她的身边,黄狗整个伏在阿霞的胸膛上,用自己的舌头舔舐阿霞干裂的唇。看见阿霞醒了,黄狗大声吠了起来,不远处好像有人走过来了,阿霞看着黄狗便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是你吗?胖浪?
古阿霞一会儿觉得自己像在炭火里,全身炙热,一会儿又像赤裸裸的贴在冰面上,瑟瑟发抖。她看见兰姨和她说,阿霞,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吧;素芳姨说,阿霞,谢谢你打开帕吉鲁的心;吴天雄说,你就是山庄孩子们的英雄;白瞳女孩小墨汁说,阿霞姐姐,我的眼睛能看见了;帕吉鲁看着她,却不说。明明她最想见的是帕吉鲁呀,她多想听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帕吉鲁却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了,她在树的这边,他在另一边,旁边胖浪兴奋地叫着,但是这距离她迈不过去。帕吉鲁!她撕心裂肺的叫着!我是阿里露阿露!帕珀西艾!珑!帕波瓦海依!芭乐!法莉妲丝!
我是最爱你的阿霞
......
没人回应她,阿霞一个激灵起身坐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梦罢了。帕吉鲁已经走了,很长时间里她自我麻痹,不愿意接受他们所谓的事实。他们不让阿霞看帕吉鲁残破腐烂的身子,阿霞就觉得大家都在骗她,但是胖浪的骨骸是真的,她用手在黄狗的骨头上爱抚,想要感受它曾经的温度,只是手可以触碰的冰凉更像是提醒她,他们都不在了。这是一条忠心的狗,阿霞知道的,它一定和帕吉鲁困在咒谶森林很多天了,但是它不离不弃,阿霞还能透过黄狗头颅上母熊的牙印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有多危险,但是胖浪守护自己的主子到最后,它可是在火灾里救过人的,它还成功援救了一头受伤的水鹿。阿霞一路走来都在愧疚,她不该怀疑帕吉鲁自己离开菊港山庄的,她没有做到替素芳姨守护帕吉鲁的约定,也没有在他最危险的关头陪着他,她的任性离去害死了帕吉鲁和胖浪。泪水透过指缝,一滴一滴落在被褥上洇出了一朵美丽的水花,再一朵朵蒸发殆尽。
“你醒了”
一个头戴包巾的女人撩开帘子,蓝青色的衣服,虽然洗的发白了,但是非常整洁,她手里拿着一碗粥递给古阿霞。
“先喝了吧,应该饿坏了”
阿霞看着她对自己笑,透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暖,她又想起了素芳姨来,胃开始有些抽搐,手接过粥来二话不说就喝干净了。空荡荡的胃有了东西填充,古阿霞感觉四肢百骸的力量仿佛慢慢回来了。
“谢谢你,我是...”
“刚醒过来先不要说太多话”女人把喝过的碗放到一边,又替古阿霞掖了掖被角,才坐在阿霞旁边看着她。
“我叫姜英华,你叫我姜姐吧。我男人说他今早干活,听到狗叫走进了才看见你昏倒在村子不远的地方,他便把你带回来了。你应该是受了伤寒,医生说脚上也有伤,你昏迷时我已经喂了你一次药了,晚饭的时候再吃一次吧,过几天应该就能好的,你就安心在我家静养几天吧!”
阿霞眼里噙了泪水,在悲伤和疾病中的人是这么的脆弱,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便能击破心防,一念生一念死,是身边的人的关心乃止陌生人的垂怜,让本来微不足道的生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醒来时,夜已经很黑了,旁边放着她的衣服,手摸上去却是干燥柔软的,阿霞心里也跟着暖,自从帕吉鲁离开,她远离故乡,再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暖了。
身体恢复的这几天,古阿霞就待在姜姐的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间越久,阿霞对姜姐就越佩服,也越想融进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阿霞的丈夫,大家都叫他牛哥,牛哥和帕吉鲁一样,话匣子像是被人关上了,不知道怎样开口讲漂亮的话,但爱意是藏不住的,舌头打结了就从眼睛里飞出来。牛哥在外面不言不语,回到家里来就会对着姜姐笑,还会采路边的野花来哄姜姐开心。
“这是什么?”
姜姐看着他,眼里掩不住的笑意。牛哥把花塞到姜姐手里,不好意思直视姜姐的眼睛,转身去唤黄狗了。晚上吃饭的桌上便多了一束开得正盛的野菊花,黄色的花蕊散发着轻柔的香味,桌上也萦绕着甜蜜的味道。
姜姐和牛哥还有两个孩子,姐姐像牛哥一样,一双眼睛生得十分透亮,乌黑的发散开时像瀑布一样挂在身后,弟弟像姜姐,对人也十分的温和,阿霞来到这里,每天要喝的药都是弟弟帮忙买和煎的。阿霞对姐弟俩十分的喜爱,他们年纪都不大,对古阿霞和她带来的极具传奇性的冒险故事都格外的好奇,总是缠着她给他们讲故事。阿霞便给他们讲菊港山庄,讲日本慈善家,讲白瞳女孩小墨汁,还给他们说素芳姨登山的故事,但她始终没提她和帕吉鲁在一起的故事。
他们相遇时,阿霞说“带我走吧”,他们为山上的孩子筹钱建学校,去台北找革命家吴天雄,环岛找到帕吉鲁的小学语文老师文老师、在文老师的棺材里取出孩子们上课用的书,他们还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度过最冷的夜晚......那个时候,她依偎着他,明明当时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和帕吉鲁的那些美好回忆,阿霞现在回想却觉得恍如前世,仿佛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删除了,却在心里留下了永远不敢揭开的伤疤。
一周过后,阿霞脚踝处的肿痛终于消下去了,伤寒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了,她怕自己在这个地方待太久会留恋这里不想走了。阿霞在离家不远处的田埂里找到正在干农活的姜姐,她在给青菜头施肥,有的已经开始冒顶了,这是成熟可以收获的标志,姜姐的脸上带着微笑,看来这两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安静村这个土壤贫瘠的地方,姜姐一直尝试种植农作物未果,除了一些耐旱的树种,基本没有什么作物可以成活。但是不久前,姜姐发现了一种作物,就是青菜头,也叫“脑壳菜”,是重庆地区这边比较常见的一种,一般要种植在海拔600米左右的地方,安静村的海拔刚好合适,如果种植成功,不仅可以自己吃或拿去卖,重要的是还可以腌制成咸菜,这样保存时间会更长。只是安静村土壤实在是有些贫瘠,姜姐有了这个念头就在村里不停地寻找适合种植的土壤,终于在村子天坑庙附近找到了一个地方。姜姐没什么文化,但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还是判断这个地方的土壤要比安静村其他地方的土质好一些。她和牛哥商量好了之后,当晚就拿着一壶酒和一提肉去拜访村长家了,那块地离村子比较远,天坑庙现在也没什么香火了,只有过节的时候村子会在那里举行辞旧仪式,并在村子大旱的时候组织村民祈雨。姜姐很容易就拿到了那块地,在最适合做梦的立秋时分姜姐种下了自己的希冀,终于在十月份霜降过后有了收获。古阿霞和这些金贵的生命一起降临在这个村子,在姜姐看来阿霞就是他们家的福星,是可以带来幸运的。
阿霞看着姜姐站在风中,觉得沙子迷了眼睛似的,她想到了一种花,叫暴马丁香。她和帕吉鲁尝试把它的种子种下去,却发现迟迟不发芽,到了秋天才有几个冒出芽来。但娇嫩的树芽根本无法抵御寒冬,很快就冻死了。为什么在秋天发芽呢,阿霞不解。后来又经过不断地尝试,发现一些被冻死的树芽,再经过一年之后的春天,突然有几粒不起眼的种子长出了嫩芽!原来,对于暴马丁香而言,一个冬天是不够的,需要经历两次冬天。她觉得,姜姐身上的那种恰恰就像暴马丁香一样,即使失败,但是不会认输!
虽然不忍,但她还是告诉了姜姐自己马上要离开了。姜姐伤心之余,不再做过多的挽留,只对阿霞说“再多待几天吧,孩子们都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你让姜姐再给你做几顿好吃的饭吧!”
姜姐说的肯定,阿霞知道自己阻拦无用,含着眼泪点头和姜姐一起干活,一起看这些坚韧的生命,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着傲人的绿色。
夜里,阿霞听到风声呼啸,窗棂都在颤抖,寒风透过窗子进入室内,有刺骨的冰冷,她像回魂一样打了个寒颤,一个想法从脚底升腾到脑海里,她飞奔了出去,跑了很久果然看见了地里一片狼藉。姜姐精心呵护的那些青菜头,在寒风的摧残下东倒西歪,放眼望去基本没有存活的几株了。姜姐和牛哥黯黯地看着这些昔日被他们捧在手心的宝贝,一直挂着笑容的姜姐脸颊处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靠在牛哥的怀里低低地抽噎。
辛苦了这么久,就这样白费了吗?
姜姐很快就恢复了情绪,招呼牛哥带伤寒刚好的阿霞回屋里去,“我没事,阿霞你快回屋里去吧,外面风大......”不知是风声呜咽,还是人声呜咽,总之空气里笼罩着一股悲伤的气味,只剩黄狗兴奋地在菜地旁边吠着跑着。阿霞的鼻子酸了,总感觉有沙子迷了眼睛。这个时候,怕是只有黄狗不知道人类的悲伤。姜姐虽然心疼黄狗,但唯独菜地是黄狗的禁忌之地,每次只要黄狗冲到菜地里姜姐就会狠狠地打它。
阿霞想到昨天姜姐脸上欣喜的表情,再看到菜地里的一片狼藉,她在心里默念帕吉鲁的名字,手指抚上了脖子里挂着的骨头项链,那是从胖浪身上取下来的,她一直戴着,好像这样帕吉鲁和胖浪就能一直陪着她。帕吉鲁叫她芭乐,说她的鬼主意有很多,可是阿霞知道那是因为有他在身边,他的存在总能让阿霞感到安心,他的支持才是她鬼点子的源泉。
帕吉鲁,帕吉鲁,我该怎么办?
回到家里,两个孩子都格外得懂事,谁也没有过问。阿霞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她似乎没什么睡意了,夜里的风还是会穿过窗户缝溜进屋里来,阿霞打了一个喷嚏,自己给自己加了件衣服。夜是清澈的夜,只是多了丝寒凉,少了些菊港山庄的人气。如果再没有什么出路的话,村子几年后还会有人在吗?阿霞注意到很多青年都已经离开村子了,村子现在是一个大空壳,只有老人和孩子还坚守在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上,固执地等待世界发现他们。姜姐他们就是舍不得才孤注一掷在安静村种植青菜头的,这次的失败也许打击到他们了。
天还朦胧亮的时候,阿霞便出门了,她来到菜地,在一片狼藉中找到几株幸存的青菜头。初阳升起,光辉洒在地上,刺眼的光芒像是水面上的粼粼波光,阿霞这才注意到土地上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这里的土地的确是要湿润一些,怪不得青菜头这样不耐旱的作物都能生存,不仅如此,阿霞看到田地里好像有丝丝雾气环绕,视力在这里会受到阻拦仅能看到平日里一半的地方,好像这里的雾气好像也比其他地方的更重一些呢。
突然,一个念头在阿霞脑海里腾起,她感觉她抓住了上帝抛下的橄榄枝,她可能想到解救安静村的办法了!
阿霞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姜姐家里,把自己的想法了告诉姜姐,姜姐也十分的兴奋。两人二话不说,决定要去找村长商量。
“你们要拆了天坑庙?”村长一脸惊愕。
“是!”阿霞和姜姐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人相视而笑。
“我们打算在那里挖一口井,这样村子的水源问题就能解决了”阿霞补充道。
村长想了很久才说,“是很不错,可是且不说打井的人力物力财力你打算怎么办,就是拆掉天坑庙,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是啊,阿霞”姜姐也过来解释,“村子里还有些老人,他们从小就去天坑庙里祭拜祈福,这要是突然拆了,他们肯定不同意啊”
“打井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我相信他们能理解的,村长,姜姐,你们要是放心,我可以去说服他们!还有之后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拖累大家的,我不会拿大家的希望开玩笑的!”
村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抬眼看了下村子,终归是叹出一口气来,旱烟一小会儿就烟吧嗒吧嗒抽了一大袋,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唉,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好不热闹,可是现在年轻人都往外边跑,哪还有回来的,我这个村长也就是看看哪家的老人身体还好不好,安静村一点以前的人气都没有了呀。”说着他便把目光转移到古阿霞身上,“我其实早就有想法在村里做一些改造了,你的建立很好,我城里的朋友也说值得一试,你的语言很有力,能把我一个老头子都说服,相信其他人也没问题。既然如此,只要能得到每家每户的同意,有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可以随便提!”
村长答应的豪爽,阿霞的眼里隐隐有了泪花。“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毫无保留的信任所带来的力量巨大,虽然是盲目的,但也是爆发式的,你永远不知道它可以把你发挥到什么程度。”阿霞想起了曾经一个政客大谈历史里怂恿人心的领头人,她似乎有点懂了,但她知道村长给予她的是斟酌后的信任和希望的托付!
村里的人聚集在村子中间,此刻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村长的意图。有人说是因为老黄家的女儿要嫁人了,又有人反对说他家女儿长得漂亮但是个茶壶里倒不出水的人,是不会有人要的,还有人叽叽喳喳说是村头刘姥姥家丢了只鸡,隔壁何叔家要盖新房子,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沸沸扬扬的时候,古阿霞来了。
人群中像是集体噤声了一般,沸腾的热水此刻变成了凉白开,一会儿只剩下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阿霞姐姐!”人群中一个小女孩忽然叫了一声,家长连忙把她带到身后,只剩下一个在人群中张望的小脑袋。阿霞记得她,她经常给这些孩子们讲故事,她是那群孩子中听得最认真的,总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用两根莲藕胳膊支撑着脖子上的小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囡囡”
“这是你的名字吗?”
“是呀,你叫什么呢?”
“我叫古阿霞,但我还有其他名字,是七个植物的名字哦”
“姐姐好厉害,我也可以有七个植物名字吗?”
“如果你想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好啊,我想!”
“那囡囡可以叫黄角兰,叫香樟,叫杜英,叫刺桐,叫火棘,叫针葵,叫木槿”
......
“大家好,我叫古阿霞”
人群中还是有不少嘈杂的声音,古阿霞站在台上十分的紧张,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大家安静”,一切回归安静,阿霞感激地看向声音的方向,看见牛哥和姜姐站在人群里向阿霞微笑,阿霞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深呼吸,手指不自觉抚上了脖子。
阿霞,你可以的。
“大家好,我是古阿霞”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
“我是从台湾过来的。在台湾有一个传说,讲的是吴天雄的故事,有了吴天雄的存在,所有生活在苦难中的人好像都有了希望,因为当你陷于苦难的时候,吴天雄或许就会过来救你了。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我的爱人,他生前没什么朋友,除了树木也没什么人会懂他的世界,但是我懂。我来到这里,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我想继续我们之前的约定,我想替他踏足更远的世界。请大家相信我,我以我朋友和吴天雄的名义起誓,我不会欺骗大家!我和姜姐发现天坑庙所在的地方,下面应该是一个泉眼,如果大家信任我,我会想办法帮全村人打一口井。”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人群中有人喊出了质疑声,紧跟着就有其他人开始附和了。
阿霞用舌头舔舐干涸的嘴唇,那里火辣辣的疼痛,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舌头像是打了结。
“我相信!”
“我也相信!
“我们都相信!”
台下的孩子们一个一个站了出来,他们昂起稚嫩的脸庞,向还在质疑的大人担保,“阿霞姐姐是不会骗人的!”“我们也相信!”大人的声音,阿霞望去是姜姐和牛哥,人群中的声音反而越来越一致了。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支持阿霞,他们有的是受过阿霞帮助的,有的只是陌生人。
“阿霞一直住在我家里,她的人品我可以担保!她的所作所为相信大家也有目共睹,她想打井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我们啊,我们却还要来阻拦她吗?难道你们就想让我们村子这样破败下去吗?就不想让离家的儿女绕膝左右吗?我们拜了神灵那么久了,有什么改变吗?求人不如求己,神灵的意思也是让我们自己帮助我们自己啊!只要心中有神灵,把这块风水宝地让出来造福子孙后代,这也是神降下的旨意!”姜姐说的铿锵有力,台下有的人想起了自己远方的儿子,不少已经开始拭泪。
温热涌上眼眶,阿霞觉得今天的风可真大,为什么自己眼里老是进了沙子呢。
“阿霞姐姐,你的那个朋友是谁呀?他也有七个植物的名字吗?”
“有啊,但我只叫他一个名字”
“他叫什么呀?”
“他叫帕吉鲁”
“有什么含义吗?”
阿霞想说是面包树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揉着女孩的头发说“是阿霞快乐的意思”
......
安静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建设工程浩浩荡荡开始了,村里有行动力的老人们都过来帮忙了。其实村民都很淳朴,阿霞和大家相处久了,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这个伶俐聪明的邦查女孩。大家找来的打井人也说天坑庙这个地方下面可能真得会有水源,村民的势头便更足了。
由于大型机械无法运到村里来,安静村的建设工程还是依照最原始的打井方法来做。找好了井点位置,以此为圆心,在地上画出约成人两臂长的圆,不停地往下深挖直到出水为止,还要注意在光滑的井壁上留好落脚的凹槽踏点,方便打井人上下和后期的修缮。村民都来参与,大家你一筐土我一筐土,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深。打出水的那一天,全村的人把阿霞像英雄一样抛起来接住,为阿霞欢呼。在天坑庙原来的地方,一口水井慢慢建好了,它承接了很多人的希望建成,也必将为大家带来幸运和幸福。
打井的过程中,村里又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安静村再也不安静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安静村上报纸了!村里的人到处都在沸沸扬扬地传一个叫帕吉鲁的人为省报写了一篇文章,讲述了安静村自己打井改造生活环境的报纸,领导们非常重视这件事,认为这是“自下而上的自救工作”,听说了这个事情,下达通知择日将来探访,并且打井所有的费用将由政府承担以表彰村民的踊跃行为。村里人口口相传,竟把帕吉鲁和古阿霞传成了神灵般的存在,当时众筹打井时他们上交的是存在家里很久的皱巴巴的钱,此刻手心里躺着的是崭新崭新的钱币,手摸上去硬硬的,像他们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向往,崭新且充满质感。
这下安静村是真得不安静了,流失的年轻人又重新回到他们的家乡,县级领导下达紧急通知一定要为安静村修好道路,做好领导的欢迎仪式!之后的事情,古阿霞也听说了一些,领导感动于这里的村民在生活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抱负想要造福子孙后代,亲自题字将“安静村”改名为“热闹村”。
“小朋友,听说当初是你们坚持要打井的?”
领导抱起一个女孩,亲和得问她。
“是阿霞姐姐!”
女孩稚嫩的声音透漏着天真。
“那阿霞姐姐呢,你带她来见我好不好?”
“阿霞姐姐已经走了,她说她要和帕吉鲁哥哥去更远的地方了!”
“帕吉鲁?”领导若有所思,之后恍然大悟。
......
水井打好的时候,已经六月份了。村民竞选水井的名字,大家争吵不休的时候,姜姐建议“就叫帕吉鲁吧,我记得阿霞说过‘帕吉鲁’是‘阿霞快乐’的意思,我们大家都希望阿霞快乐吧!”后来这个名字力排众议成了热闹村水井的名字,刻在石头上,也成了热闹村第二大重要的事情。
此刻,阿霞已经和“帕吉鲁”开启下一程了,虽然有很多的未知和危险,但是古阿霞心里觉得很暖,每次遇到困难,帕吉鲁好像就在她的身边,对她说“阿霞,你可以的!”
帕吉鲁,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在六月份吧,好像刚好就是在芒种呢。
“芒种,是多么美的名字,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承担是芒种,高梁的波浪是芒种,天人菊在野风中盛放是芒种……有时候感觉到那一丝丝落下的阳光,也是芒种。六月的明亮里,我们能感受到四处流动的光芒。
芒种,是为光芒植根。在某些特别的时候,我呼唤着你的名字,就仿佛把光芒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