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不少人手里都多了一张写着五十六个字的纸。
没错,就是纸。
早前就说过,这个世界的发展历程哪里都透着一股子怪异,特别是有前世那种现成的历史作为比对,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子给剪掉了一部分,硬生生的把发展水准在某个或者多个时间段给拔升了。
就好比这造纸术。
庆国史书上记载,在几十年前还是在用竹简作为主要的书面来源,在某一时刻突然就出现了纸张和名为造纸术的存在。
这是文学层面上的。
生活层面上更是如此,盐块的蒸馏技术、白砂糖的出现、玻璃制品的创造和冶铁业这种重大工业改革都出现了,并且现在成为了国家发展的重要部分,被纳入内库商业之中。
无论什么东西都分三六九等,就好比这里说的这个中年男子手中的纸张,无论从硬度墨水的吸收程度等层面来说都是极好的。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不错是首好诗,就是暮气重了些,不像个少年郎能些出的句子。”
念罢,还顺势做了一次评价,无论从威势还是从语气上,都让人打心底里产生一股认同的感觉,仿佛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磁性的魔力一般。
幽幽烛光并不止中年男子一人,还有旁边一个身穿黑色官服的小白胖子,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一瞅,不正是吉尔入京都那天半路拦下车队的小白胖子嘛。
“陛下说的是,不过这范家少爷据说著作不止这一首,小道消息连那名动一时的四大名著都是出自这小少爷之手,假以时日经日月磨炼,必定在文学造诣上不下那北齐的庄墨韩,这是庆国之福啊。”
在庆国,经得起“陛下”这种称呼的只有当今圣上——庆帝,结合小白胖子尖声细语嘴旁无毛的特征,屋子中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庆帝,和御用太监侯公公。
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庆国一直以来以武治国,为何突然推行文治。别人怎么想侯公公管不着,虽然接管这御书房前太监职位不久,可能在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他自认还是能猜着些的。
“公子?小心被范建听了去找你麻烦,这范闲可只是个私生子,不入族谱的。”
侯公公不说话了。
庆帝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一点语调都找不着,可谁知道这心深似海的帝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大小事情也都一清二楚,很明白最近这御书房发生的几件数得着的事都跟这范闲有关呢。
宰相林若甫曾跟长公主李云睿不清不楚,最后诞下私生女林婉儿,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名分,可按辈分来说也是庆帝的外甥女,就这么许给司南伯在澹州的私生子,难道就因为曾经司南伯和庆帝的交情?
事关内库财权,李云睿又怎么会放手?太子又怎么能不涉入?范闲入京当天那些街道旁作坊里衣着暴露的侍女就是出自两人手笔,为此皇上可是亲自插手,甚至晚上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不管为什么,这范家小少爷在接下来的京都必将有一席之地。
侯公公作为一个不完整的男人知天命的年纪,尤其是在宫中能熬到现在,心思不玲珑一点怎么可能呢。
同样是皇宫,却是在太子的东宫了。
皇家基因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没一个孬人,不说权位单说长相绝对能在现代靠颜值挣出饭钱来。
此刻,东宫里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身白色素衣拖沓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同样影绰着两个人影和幽幽的烛光。
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着纸张,嫩如牛奶般细腻的皮肤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下辈子投胎做那被做成纸的树。
朱唇轻启,轻柔而缓慢的声音幽幽而起,刚好配上了那股话中的悲意。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呵呵~”
一声轻笑,魂儿都要飞了。
凤钗箍住柔顺如瀑布的长发,悠悠一笑的脸庞说是倾国倾城一点也不为过,气质温柔,又透着一股大气。
庆国长公主,庆帝的亲妹妹,李云睿。
坐在对面的俊俏青年眼波流转,不知道是因为这首诗还是因为那声笑才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可出口的声音仍是平缓。
“姑姑,这诗是那范闲所作?”
俊俏又带着些柔和的脸蛋此刻满是诧异和懊悔的神情。
能这么称呼长公主,又住在东宫的人,身份也不言而喻,太子李承乾。
金口玉言——这是皇位带来的一个束缚,在这种独裁制度下,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是既定的国策,而想要影响国策需要什么?
现代发达国家时不时一点屁事就能搞出民众游行,这个时代可行不通,皇权的不可侵犯性质早就深入人心,可皇权能让人压抑心中的大部分冲动和欲望,也管不了别人的嘴。
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强大到每一个当权者都无法忽视。
再换一个方面的层次想,内库作为庆国最大的经济来源,保障子民的工作、劳动都会收到应有的回报,这就产生了一种间接的利益关系。
关系到利益,人就会变得不理智起来。
所以,若是一个风评不好的人接管了内库,第一个不同意的自然是民众。
李云睿?太子?他们只会关心内库的掌管者是不是自己的人。
很明显,范闲不是。
因此,有了街道旁作坊内衣冠不整的侍女。
因此,有了郭保坤一石居门前贬红楼。
等事情落实,再把风声散出去,范闲是何等不堪之人,文学著作是何等不堪入目之作,民众的叛逆心思就会被激发。
可惜的是,找错了对象。
“看来,我们下手的方向错了。太子也不必担心,只是个澹州来的私生子,再怎么天才也要不夭折成长起来才是。”
嘴角仍然是那抹温柔大方的微笑,却让这深春的夜晚更多了一丝冷意。
同样是皇宫的一部分,却并不在高墙之中了,而是在皇宫之外,这种地方一般被称为别院。
要说这处离皇宫不远的别院,里面的主人身份也有些特殊。
她名义上无父无母。
她生下来至今十五年出头都没见过几次自己亲生父母。
明明身份高贵,却不能被太多人知晓。
她的存在是一种污点,不管本人多乐观,始终在心底有着这样一个想法。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婉儿你是没见啊,那范闲作完这诗就扬长而去的嚣张态度,范府跟靖王府交好是不错,可这也太嚣张,太不把李弘成放了眼里了吧。要我说你就不能嫁给这种人,土包子就是土包子。”
说话的人却不是这偌大别院的主人,那身穿白衣温柔似水,娇弱可爱的主人看着面前身穿红衣,如衣服颜色一样热情似火的女子在那说的摇头晃脑,再配合上虎虎生风的肢体动作,被这首《登高》渲染出来的悲意也很快变成了一声轻笑。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这闺中密友的粗鲁和野蛮,一点都不引以为怪,或者说这正是两人感情羁绊开始的缘由。
身份决定身边人的素质,林婉儿不敢说自己身边的人素质有多好,却因为同样身处高位表现出来的外在都差不多。
就是如此,她才会对不一样的人格外投出一丝注意力,比如那日庆庙偏殿的古怪金发红眸少年。
恰巧,这红衣服的女孩儿,身份京都守备叶重的女儿叶灵儿就是一个性格不一般的人,人家大家闺秀不管装模做样还是真心实意,都会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
她倒好,不爱红妆爱武装,天天嘴边都是打打杀杀的。
要不是家中安排,像诗会这种活动才不会见到她的身影。
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注定不会有太细腻的心思,叶灵儿一点也没注意到身旁林婉儿的莞尔,仍然自顾自的评价着今天诗会中大出风采那人,一点也不像高官家子弟,倒和市井小民似的口无遮拦。
什么私生子的身份啊。
什么不是喜欢的类型啊。
什么郭保坤和范闲两者之间的针锋相对啊。
事实证明,不管在什么时代,女人大多都是喜欢听八卦的,林婉儿也不例外。或者说,她目前足不出户,久居深闺的特殊情况无法亲眼看到这些,只能从别人口中听来,更对这方面感兴趣。
直到,叶灵儿自顾自的随便一说。
“哎婉儿,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金色头发的人呢?也不知道司南伯是跟谁生下的这私生子,竟然有这么古怪的发色。还有,眼睛也是红色的耶!”
金发?
红眼?
“咳咳咳!咳咳!”
“啊!婉儿你怎么了?御医!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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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间,因为一首诗而引发的一切不止这些,可不管发生了多少,作为最主要的当事人——名为范闲实为吉尔的主人公,这时候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