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山道上渐渐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身着儒衫,面容雍文沉静,小的轻着道袍,一副清逸之气。
两人都有些脚力,上一秒看去还在远处,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几十米之外,走近细看还能听到两人热切地交谈与笑声。
“瓜弟,所以说,你门中人莫不是极爱杯中酒物?”大的笑问,问完他又似有些懊悔,“怎可说杯中酒物!乃是杯中美玉,杯中良药才对。”
小的摇摇头,“何兄,我师叔虽然爱酒,但也只爱小酌,正要浅杯微醺,朦胧之间,最是迷人。”
“不错,人间事大多如此,前有狼,后有虎,左右为难,实在选择不了,烦恼甚多,唯有勇猛精进,但过刚易折,正是在多情之间,又不失理智,才是酒客的妙境。”
“何兄,不知大陈境内可有一名为茅台的地域?”
“呃,好像还未听过。”
“那西凤、绿蚁、杏花村、文君、般若?这几种酒可有吗?”
“西凤绿蚁杏花村自然是有的,都是天下名酒,不过文君又是何酒?至于般若,那不是沙门的玩意吗?”
谢岚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西凤绿蚁杏花村有的话,看来大陈的地域和人文渊源和前世是有重合的,文君和茅台没有听说过,可能因为这一世界里没有煊赫武功的大汉王朝,自然没有文君之名,而贵州在此世应该尚属十万大山的范畴,正是苗疆范围中,与中原交流很少。至于沙门,这个世界也有,只不过不太兴旺,被百家压着一头,而且很明显中原禅宗还没有出现,还是以天竺佛教与密宗为主,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一切都好,就是太过精彩了些,自己在前世摸爬滚打,才艰难的混出了一些名头,在这个精彩的大世,不知道几番春秋轮转,又能留下多少痕迹?
两人越走越快,山下山民只望到两人身影,再一走神,只有余音袅袅,已不见踪迹......
一日脚程,走出了山中,谢岚又一次回到了繁华的江州城,上一次他到这里还是黄毛稚子,这次已经是束发少年了。
闲话不论,江州大城,四方通衢,水陆汇聚,人流熙攘,走进城内,已是傍晚,花灯横列街边居所,花灯上闪耀着类似“欢迎来到江州”的古语,街边绿柳成荫,树下偶有些小贩卖些精巧物件,还有许多巍峨雄壮的建筑,触目所及一片繁华,值得一提的是,街上无数机关木鸟或带信飞过,或在房顶树梢搔首弄姿,极有趣味。
而此时两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处酒肆,一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趴伏在酒肆桌上哀哀的哭泣,这女子面容极为精致,芙蓉华贵之气极为明显,而红衣上也是罗纹曼妙,所坠带之物都非凡物。
“昀娘,莫要寻你哥哥了。他上次出城再未回来,你等了这么多日,当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命,一味的作践自己也没用啊!”一长脸汉子坐在那叫做昀娘的女子对面,说完大叹了口气,双手重重拍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何兄?何兄?”谢岚看向身边极为专注的何濯与,小声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紧盯着这位小娘子?”
何濯与摆摆手,低声回道:“瓜弟,我知你第一次下山,不如你来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谢岚疑惑的看向叫做昀娘的女子,心里一阵乱猜,难道是左道旁门的妖门局吗?不能啊,长脸汉子一看就不是阔绰之人,难道是魔道中人?吸取男子阳性的合欢道?不应该啊,自己在师叔的藏书中看过许多对魔道的辨别方法,如果是魔道中人,身上大多有几丝怨气,在修行人眼中还是比较明显的,如果是合欢道的女人,身上则常有一些特意的物件标示身份,避免无意中沾惹到修行人,百家都在红尘中打滚,合欢宗也大多做你情我愿的生意,不敢冒天下大不讳。那还有什么可能呢?谢岚捏捏下巴,实在想不出,闷声道:“何兄,我看不出什么不妥。”
何濯与轻笑一声,伸手指向那女子的头发,示意谢岚去看。
谢岚定睛一瞧,这女子虽然美丽,但一头乌发间竟有几缕浅绿色的发丝,谢岚发现后心里一惊,急声道:“山精!”
何濯与点点头,“这女子是山精化身,不过看去确有哀意,且为其兄而发,不知其兄是妖是人?”说完有些疑惑的挠挠头,说:“不瞒你说,我见过的妖精鬼怪也不在少数,被人类大城接纳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很少见与人类相处如此之好的。看那汉子所说,她的哥哥应该是个人类,按理说除非是修行人,人妖实在是很难交朋友的,妖精也会有意识的避讳,因为生命长度不同,有时候妖精睡一觉,人类的一生就飘忽而逝了,哪怕情深似海,也难敌时间哪!”
谢岚闻言呆了呆,他是第一次见到妖精,却也第一次听到何濯与的这种说法,他之前看过的书中,只谈过妖精的种类特点以及克制方法,却从没有谈过人妖之间的关系,远古时人妖是大敌,但到了当代,人妖之间的矛盾却远不如昔日剧烈,但人与妖做朋友这种事情,往往还是只出现在话本小说当中。
“昀娘,你既已经入了刘府,就少出府吧!你大兄正是想将你带出来,才外出冒险的,万一你触怒了刘员外,将你打杀了,你大兄的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那真是,唉!”长脸汉子说出这一番话。昀娘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大兄确实是去了悬镜海吗?”昀娘还有些不甘心的问。
听到悬镜海这三个字,谢岚和何濯与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悬镜海这三个字谢岚曾经在观中听师傅说起过,师傅好像还与悬镜海的杜老先生相识,曾经特意去拜访过他。
“不错!他信誓旦旦要去闯悬镜海的考验,希望能通过考验将你向刘员外要出来,只是像我们这些武门的零星弟子,想过悬镜海何其困难!”长脸汉子说着好像想起了悬镜海的恐怖,脸上都汗津津的,“我劝过你大兄多次,他实在不听,一个人偷溜了去。嗨!都怪我!那天没注意到!”
“楚哥,这不怪你,是我大兄太担心我了。”昀娘应道,过了会又迟疑道:“或者,我去悬镜海寻寻?”
“小娘子!”
昀娘和楚姓男子闻言怔了怔,看向走过来的谢岚与何濯与,出声的正是何濯与,“我与弟正在游历,无意中听到小娘子所言,如果能助一臂之力,我与弟或许可以试试。”
昀娘红肿的眼睛看了看他们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皱了皱眉,眼中初始有些期盼,期盼又变成了无奈,“两个小兄弟,不必了,你们可能是外乡人,不知道悬镜海是什么地方。多谢两位好意,昀娘十分感激。”
何濯与闻言也不以为意,郑重摆手道:“并非如此,在下深知悬镜海的危险,只是恰好在下与悬镜海有些渊源,如有可能,在下当可替昀娘去寻一寻你大兄。”
昀娘闻言甚有些不可思议,结巴道:“小兄,公子所言可,可是真的?”两颗红肿的眼睛睁的圆圆的,像两颗桃子。
楚姓男子也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何濯与,拱手道:“不知公子贵姓?如公子确有所能,那楚某人就欠了公子一条性命!若大兄一条性命能捡回来,楚某甘愿为公子做任何事情!”
“小姓何,这是我的兄弟玄瓜,我们正在四处游历,既然遇到了昀娘与楚大哥此事,就正好去讨个结果,就是不知昀娘可否将前因后果告知我兄弟二人。”何濯与看向昀娘,事情虽然猜了大概,但其中还有些关节不太清楚。冒然前去,大有不妥。
昀娘定了定,邀请他们二人坐下,缓缓道来。原来昀娘本是江州城外一座山上的微末灵魄,是昀娘的大兄,一个武人,当时在山上杀了只吊睛白额大虎,大虎身上的煞气与怨气凝成伥鬼,又被昀娘大兄身上的血气震散,而大虎和伥鬼残留的灵魄被当时还没有意识的昀娘吸收,才化形有了意识,成了有微末道行的山精,而有意识之后昀娘因为这番渊源十分感激唤作武丞的男子,认他做了兄长。
却不料山上白虎是江州城内十分有威望的刘员外所养,刘员外是江州杂家一脉的重要人物,身兼儒墨名法四家之道,但行为酷烈,手段阴狠,有背景有实力的人他不敢招惹,普通的江湖人又完全没有与其争锋的实力,以至于成了江州城中的一霸,揽财纵奴,放虎伤人,这么些年也没有出什么事。
当发现白虎被杀,江员外找上了门,要武丞偿命,但是意外发现了昀娘,江员外是杂家一脉,对墨家明鬼一脉有些相承,这才养虎来养伥鬼,意外发现昀娘却是比伥鬼更好的精怪,于是提出可以让昀娘代武丞一命,昀娘苦求之下,代武丞入府。
而昀娘入了刘府,被刘员外修炼明鬼道抽取灵魄,灵光微弱,一次外出遇到了武丞,被武丞发现了她的情况,武丞下定决心要将昀娘带出刘府,但武丞一人势单力薄,实在无法对抗刘府,才前往悬镜海试图通过考验,却一去不复返,也再无消息,昀娘自觉自己时日无多,又念及是自己害了武丞性命,每日来酒肆等候,期望或武丞能够归来,而楚姓男子则是武丞的异姓兄弟,武丞离开之后帮了昀娘许多,也一直开解她。
正所谓妖魔亦有情,而人却无情。谢岚听得此事,只觉心内冰凉,不知做什么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