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经纬交织的微小空隙,微亮金色混织着深蓝色,疏疏落落掉在姜崧蓝手心。
比起精工雕琢的昂贵蓝绸,姜崧蓝更喜欢崧蓝叶浆染的靛蓝色棉麻料子。
对她而言,棉麻料子有难以言喻的温馨气息。那粗砺却绵柔的触感,像是母亲辛勤劳作过的双手。
姜崧蓝不喜欢提及,心底却时时牵挂着那缘悭一面的母亲。
她仰眸,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抬起手继续轻拍晾衣绳上悬着的衣裙。
微风拂过,姜家自制洗衣皂的清香被烧焦过后的气息掩盖。
经过前夜的轰炸,整座小城被恐慌的氛围包裹。
两个轰炸点附近的百姓被牵连。
因汪公馆盘踞大半条街,比邻而居多是城中丽藻家族,虽被波及,尚且还能自救。倒是市政楼附近的平民,波及甚广,哀嚎遍地。
汪镇长为安抚人心,特意筹集了一笔善款,聘请以姜十益为首的医者前去救治。
天微亮时,姜十益匆匆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同几位世伯一道赶赴市政楼。
相较之下,此时在家收拾小院的姜菘蓝,显得一派悠闲。
倒不是她想躲懒,而是汪镇长下了令,命她专心为汪烈钧医治,不准心有旁骛,以免耽误了。
姜菘蓝心系被爆炸牵连的邻里,既不能前往诊治,只好抽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晾晒完衣服后,旋身开始清点药材。
她去汪公馆只是例行把脉诊查,前后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所以她想要将能用的药材都带上,届时从汪公馆离开后,可以顺道去市政楼。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汽笛声从门外递来。
随后姜家小院的门被焦急杂乱地敲响:“姜姑娘!姜姑娘?我来接你了!快……”
“来啦来啦!”姜菘蓝清朗朗地应了一声,不急着去开门,而是将药材装上,才弯腰拾起小圆石桌上搁置的药具箱子,缓步踏出小院。
在李秘书焦急目光的注视下,姜菘蓝慢条斯理地锁了大门,转身猫着腰闪入汽车后座。
姜崧蓝显得这么淡然,全因汪烈钧的危险期已然过去,只要仔细将养着,不要再受刺激,就不会有大碍。
可不知怎的,李秘书显得异常焦虑。
他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条青灰色的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珠,低声吩咐司机:“开快点,耽误了那位的病,再出个什么事情……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姜菘蓝察觉李秘书话语奇怪,便搭腔安抚:“李秘书,烈钧哥没事的,您不用这么担心。”
姜菘蓝细软的腔调却没有让如坐针毡的李秘书安静下来。
他侧目看向后座的姑娘,一双泛红的眼睛瞪圆,活像一双铜铃,眼球突出得有些吓人。
姜菘蓝抬手拨开额间散落的发丝,一双澄净净的眼眸里满是好奇:“怎么了?”
“哎哟,我的姜姑娘呀!”李秘书定定地盯着姜菘蓝,语气夸张:“大少爷得知夫人去世的消息,直接晕了过去。现在公馆一团!镇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你爹和郝医生已经过去看了,但是……”
李秘书的喋喋不休,让姜崧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微微前倾,即刻紧张起来,忙确认:“我爹和郝医生怎么说?”
“嗐!大少爷这次……这次恐怕……你也知道的,郝医生和你爹都没法子……”
姜崧蓝慌张起来时,李秘书倒是熄了火。
李秘书脸色发青,只顾着摇头叹气,到底也说不个所以然来。
姜崧蓝见状,越发担忧起来。
她理智地推断分析着,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前夜,汪烈钧被重物压伤后,姜崧蓝及时为出血伤口止了血。
之后,姜十益检查亲自开了药方,且汪烈钧当晚也争气,熬过了最关键的一夜。
次日,汪烈钧的伤口没有恶化,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仔细一想,汪烈钧常年保持训练,体格健壮,既然病情已然稳定下来,不至于一得知汪夫人离世的消息,就被激得瞬间病入膏肓了吧?
这实在是有违常理……
姜崧蓝一路疑惑,直到踏入汪家在橘泉街的老宅,才暂时按下不安的情绪。
“姜姑娘来啦!快去二楼吧!烈钧他一定非常想见你……”
一进门,姜崧蓝就被浓烈的欧丹香露香气袭了一脸,紧接着,娇滴滴且高扬的声音盘旋在耳边。
姜崧蓝抬眸便捕获了一抹艳丽的色彩。
眼前这位俏丽丰盈的妇人,就是汪镇长的二姨太。
二姨太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细长柔魅的眼不着痕迹地扫了姜崧蓝一眼。
姜崧蓝目光清朗,同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二姨太居然毫不避讳地穿了一条玫红色旗袍,与周遭的肃穆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好似在洁白的画纸上绘了一朵明艳的红蔷薇,突兀显眼。
姜崧蓝眼眸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
二姨太的司马昭之心,简直路人皆知!
姜菘蓝只是略微颔首示意,连笑容都没有挤出一个,便掠过汪家二姨太,径直上了二楼。
直到姜菘蓝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二姨太眼中的笑意才瞬间消散,随后嘴角凝起一抹冷笑。
二姨太记得初见姜崧蓝,是在一年前的某个午后。
那段时间,汪烈钧在镇上养伤。
那天,姜十益有急诊走不开,便让姜崧蓝替他到汪公馆看诊。
姜崧蓝到达时,二姨太正被大太太日常训话。
开小差的二姨太匆匆一瞥,留意到门厅前伫立着一名陌生姑娘。
那姑娘如遗世独立绽放的花朵,恍然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美态,让二姨太一时间移不开眼。
不过很快,二姨太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小姑娘眼底的清冷与不屑。
仅初见,二姨太便对姜崧蓝又惧又厌。
正是那次,二姨太察觉到了汪烈钧对姜崧蓝的悸动。
她掂量着姜崧蓝的份量,最后选择维持表面和气,从未对姜菘蓝表现出真实的态度。
在二姨太看来,姜菘蓝不过是白屋寒门出身,平日里却自恃清高,总装作大家闺秀的傲雪凌霜,实在是叫人生厌。
二姨太瞧着姜崧蓝消失的楼道,嗤鼻冷哼一声,暗自悱腹:只要汪烈钧一命呜呼,就立刻腾出手来收拾了姜家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