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号的舰首探出虫洞，迎接众人的是九千万光年外的星空。望着观景窗外的斑斑点点，高云不禁遐想：如果能在其中找到地球，就能看到母星白垩纪的样子了吧！
“潜渊号已到达目标星域，距离目的地230光分。”镧报道。
“航速提升至0.95c，继续前进！”方慧麻利地下令道，“太空船状态如何？”
镧将手掌在空中划过，她的面前顷刻间弹出几十个悬浮窗口。她飞速地扫视着数据表和曲线图，不消片刻便得出了结论：
“太空船状态正常……咦？”
“怎么？”
镧将几张实时监测的曲线图放大到局部，端详片刻后答道：“有几处的仪表检测到了瞬间的脉冲电信号，脉宽在仪器的检出限以下。推测为宇宙射线，应当无害。”
“持续关注。”
“是。”
几小时后，黑洞的吸积盘已在视野中清晰可见，镧面对着复杂的仪表盘，将潜渊号的航速降低至百分之一的光速。心镜望着视野中完美的黑色球体，感叹道：“乖乖，如果一不小心跌进去，岂不是尸骨无存了！”
“在一般人眼里黑洞想必很恐怖吧，但在科学家眼里，它们可美得很呢！”方慧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讲师的角色：“例如眼前的这一颗，有无数的天文学家在试图得到它的数据。”
心镜疑问道：“黑洞这种天体在我们的银河里也多得很吧，这颗有什么特别吗？”
“听说过黑洞无毛定理吗？这条定理告诉我们，黑洞可以用简单的三个物理量来描述，即质量、电荷与角动量。”方慧耐心地科普着，“根据黑洞是否旋转以及是否带有电荷，可以将黑洞分为四种类型。最先被科学家理论预测的是即没有旋转也没有电荷的史瓦西黑洞，而在宇宙中，却是带电荷且旋转的科尔黑洞最为常见。这颗黑洞本身就属于极为稀有的，带有电荷却没有角动量的R-N黑洞，更加难得的是，它带有的是正电荷。”
心镜吹了一声口哨：“这么说来，这是一颗‘熊猫黑洞’喽？”
方慧立即被逗乐了：“哈哈，这颗黑洞目前只有天文学编号，我同意叫它‘熊猫’！”
“黑洞的引力会影响到作战区域的时间流速吗？”高云提出了更为实际的问题。
“根据计算，Paradox所在位置的引力处于正常水平，大约是日地引力的1.67倍。”方慧的解说为大家吃了定心丸，“只要在指定的星域内行动，就不必担心时间收缩效应。需要提高警惕的，是利用黑洞引力加速时……”
突入起来的震颤打断了众人轻松的谈话。如同撞上巨大暗礁的岩石一般，潜渊号突然向一侧猛烈地倾斜，即便是惯性抵消装置也没能消除巨大的加速度。险些跌倒的镧扶着操作台站了起来，穹顶照明高频闪烁着，刺耳地警报声响起。
“左后侧翼遭受攻击，攻击来源不明！”镧飞速地敲击着全息键盘，太空船外侧的监视器将画面发送了过来——位于潜渊号左后方的小型推进器冒出滚滚浓烟，蜂群一般的工程机器人正忙着修理工作。
“放大画面！”方慧立即下令。随着监视器焦距的调节，高云看到圆柱形的推进器不见了三分之二，切面如同被锋利刀锋划过一般平整，甚至能够看到螺栓截面的横纹。
第二次攻击不期而至。潜渊号舰首闪出阵阵火花，烟雾后露出近乎浑圆的切口，直径不过数米，纵穿了太空船厚重的装甲，留下一道锥形的孔道。
“镧，立即估算攻击源的位置！”方慧一面下令，一面操纵太空船急转弯，试图躲避下一次来源不明的攻击。
“方位44.5°、38.7°，距离约为……五十万千米！”镧不到3秒便给出了答案，“慧慧，赶快寻找掩体！”
还没等高云来得及思考镧用了怎样的几何知识，巨大的加速度便晃得他一个踉跄。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伊迪萨，在百分之一光速的急变速运动下，也不得不扶住墙壁。在监视器快速变换的画面中，高云看到一颗颗的小行星被拦腰切断，切面光洁如镜。30秒后，伴随着一个几乎让高云将肝脏呕吐出来的急刹车，方慧将太空船停在一颗月球大小的卫星后方。
方慧长舒一口气，瘫坐在金属座椅上。她右手扶住额头，望着天花板说道：“镧，调查一下攻击的真相。”
全息投影中的监视影像悉数换成了曲线图，淡绿色的线条如同不安分的孩童一般跳跃着。在高云完全无法理解的谱图中，有一个尖锋尤其扎眼。
“空间中电子浓度高得异常。”镧立即给出了解释，“慧慧，这莫非是……”
就在这时，飞船外的微型监视机器人传来了五十万千米外的画面：敌人的主体是巨大的青黑色圆柱体，一侧却带有十分尖锐的锥形尖端，尖端的正前方依次纵列着六个大小不一的圆环。
“电子能量损失谱也有了结果，敌方的主要成分是六硼化镧。”方慧注视着屏幕上的曲线图，“圆柱体的长度约3600千米，直径约260千米。没有错了，迎接我们的是一台巨型场发射电子枪，它有月球一般的体积，尖端却只有一个原子。椎体前方的圆环是六级磁透镜系统，当电子枪发射出电子后，它们可以对电子进行聚焦，空间精度小于1皮米。”
“这么说来，它们做出了一台行星尺寸的电子显微镜喽？”镧问道。
“没错，晶体文明通过自我意识控制磁透镜，实现电子束的聚焦和偏转。只要它们愿意，可以对行星进行原子精度的切割。”方慧尽力表现得平静，但还是在字里行间流露出震惊与兴奋。
面对超乎想象的敌人，Dust小队全员选择了沉默。方慧食指抵住额头，努力地思考着。少顷，她下令道：“如果一直躲在这里，不用太久这颗卫星便会被它挖穿。我们要开始反击了，镧进入Ace待命，Jack和Queen，准备出击！”
高云习惯在每一次战斗后总结错误，他相信这样做可以提高存活率。这次战斗过后，高云为自己找到的唯一错误，便是曾经怀疑过方慧的指令。
方慧的战术简单而粗暴：Jack快速移动吸引攻击，Queen则伺机穿越五十万千米狙击敌人。
高云跳入驾驶舱，深吸一口气。眼前弹出两张全息悬浮窗，方慧出现在较小的那张中，对他说道：
“高云先生，我现在将附近星域的星图传输给你。星图中会标明推荐的飞行路线，心镜先生的瞄准大约需要30秒，你要在这段时间内以最高速度完成一次飞行，躲回掩体后方。”
“在这种家伙眼中，不同的路线会有差别吗？”高云忍不住问道。
“如果在等焦距的曲面内飞行，电子束追击你只需稍稍改变偏转磁场。”方慧解释道，“尽管高速电子本身也具有很强的杀伤力，但想要切割天体，就必须将大量的电子聚焦在非常小的空间区域内。因此你需要不停地变换焦平面，对方调节焦距与相散的同时，也为你的闪避提供了时间。”
“遵命。”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方慧的解释，高云脑中的知识告诉他，方慧是正确的。他甚至感谢起儿时那次不人道的封闭训练来。
Jack的关节处喷射出淡紫色的等离子体，托卡马克引擎在几秒钟内将机体的速度推至极限。沉重的压力透过驾驶服作用在高云的身体上，高云一面绷紧肌肉，一面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快速变换的星空。电子束的攻击是不可视的，相比起月球一般大小的敌人，不可感知的攻击更加令人胆寒。高云一度想要开启预测系统，但回想起上次的经历，还是松开了按键上的手指。
利用这高云创造出的间隙，Queen离开母舰，隐藏在了一颗小行星后方。心镜操作机甲举起武器，这是一把发射等离子的舰载级武器，亚光速的等离子能够在两秒内跨越空间五十万千米，即便是月球尺度的敌人，吃上一击也会十分难受。心镜屏住呼吸，他凭借着飞行期间的瞬间记忆，微调着枪口的位置。机会只有一瞬间，如果他不能命中目标，Queen就会被高能聚焦电子束切成碎屑。
又是一次无声的攻击，晶体文明的电子束在几个毫秒的时间内将掩体的小行星刻蚀出难以计数的深坑。心镜丝毫不为之所动，他十分清楚，机会只有转瞬即逝的一刹那。
高云已经完成了一次巡回，躲回了潜渊号所在掩体后。心镜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灼热的等离子体化作一道光柱呼啸而去。
1秒，2秒……10秒钟过去了，监视器中依然没有发现命中的迹象。
“该死的，我到底打没打中！”心镜紧握操作杆，额头淌下汗滴。
“你的瞄准十分精准，可对方利用磁透镜，偏转了等离子体的轨迹。”方慧一面解释，一面传来了远处的监视影像。椎体前方的圆环偏离了原有位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归位。
“现在该怎么办……他妈的！”心镜话音未落，Queen用作掩体的小行星已被削去一角，连同Queen左腿的一截，一同被遗弃在了冰冷的太空中。传感器带来阵阵痛感，机体断口处自动喷射出胶体，保护了裸露的电路。Queen的背部喷射出等离子体，银白色的躯体在太空中划过一条蛇行轨迹。这还是高云第一次见到Queen飞行的姿态，数把长枪悬浮在银色的装甲四周，好似女王的石榴裙。Queen是一部专门为远距离攻击设计的机体，携带了脉冲激光、镓离子、电子、正电子、电磁炮等多款狙击型武器。由于武器众多无法固定在机体上，工程师便在Queen的腰部安装了电磁发生器，令枪械们悬浮在机体的四周。
尽管没有Jack一般的高速，心镜还是赶在敌人第二次进攻之前找到了新的掩体。就在这时，方慧给出了难以理解的指令：
“高云先生，麻烦你再次进行掩护，心镜先生准备第二次射击，这次用最小的能量。”
高云并不想再次面对魅影一般的电子束攻击，然而本能并不允许他在战场上质疑命令。布雷德星上的两年，他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再次开启引擎的同时，高云播放出了海顿的《C大调第1大提琴协奏曲》，他非常喜欢曲目中大提琴与乐团的对话，那些弦与弦的共鸣，能够令他冷静下来。
Jack以极速画出了一道淡紫色的曲线，在大提琴独奏部分结束的同时，高云平安回到了掩体行星的后方。与此同时，心镜完成了最低能量的射击，但等离子枪的前段被电子束扫过，冒出滚滚浓烟。
“该死！”心镜匆忙丢到滚烫的枪铳，“这次怎么样？”
“晶体文明的磁透镜没有移动分毫，这证明，它判定低剂量的攻击并不会造成伤害，因此不需要防御。”方慧答道。
“好吧，我和老高差点把命丢掉，只是为了弄清楚对方不需要防御！”心镜愤怒地吼了出来。
“执行命令！”通信器中传来伊迪萨的呵斥，心镜方才平静了下来。方慧丝毫不为之所动地继续解释：“即便是晶体文明，也会因为傲慢葬送自己。心镜先生，你的下一枪，会要了它的命！”
在方慧信心满满的话语中，心镜听到了一种强烈的期待。
心镜从未想过，自己会隔着五十万千米的距离，去狙击一颗原子。
高云第三次飞出掩体，吸引着晶体文明的电子束攻击。心镜麻利地切换了监视器的探头，眼前的画面变成了灰度图，锥形体的尖端在视野中格外明亮。这是Queen特有的，名为“高分辨电子扫描”的探测模式。真空低温的宇宙空间天然地提供了电子显微镜能够工作的环境，由探头捕捉空间中杂散的电子，便能够对前方的物体成像。特别在空间内遍布电子、目标物导电性良好的情况下，成像的空间精度甚至可以达到一个埃（即10-1?米）。
心镜不断地调整探测器的分辨率，显示器右下角的标尺已下降为1纳米，屏幕中的椎体尖端显现出致密的晶格条纹。
Queen利用精密的液压系统和压电陶瓷电机微调着瞄准的位置。如果这次射击能够命中，足够心镜夸耀一辈子。
这是一次特殊的攻击。既然晶体文明的磁透镜不会对低剂量的攻击做出防御，那就要利用它的这一疏忽，一击致命。
正电子脉冲。如果能够用低剂量的正电子脉冲准确无误地命中尖端，正负电子湮灭产生的能量就会对椎体造成破坏。尽管无法破坏敌人的主体，但损坏的尖端无法顺利地发射电子，即便自我修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人类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摧毁敌人。
“别让我失望啊！”
心镜扣下扳机，几千个正电子脉冲以亚光速向着目标飞去。数秒后，椎体尖端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在一瞬间照亮了黑寂的深空。心镜的狙击分毫不差地命中了目标，椎体尖端出现了宏观尺度的破损。
“镧，正对敌人，全速航行！”方慧立即下达了总攻击的指令。潜渊号最强的攻击手段并非任何一门火炮，而是能够弯曲空间的阿克别瑞引擎。目前为止，这是人类唯一能够毁灭行星尺度物体的手段。
心镜远远地看到，太空船四周的景象渐渐变得扭曲，仿佛被翻搅的糖稀。下一瞬间，潜渊号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弹射出去，沿途的真空能级被激发，留下一条闪光的通路。潜渊号跨越五十万千米只用了几个毫秒，这并不违反相对论的假设，因为阿克别瑞引擎卷曲了时空，太空船与近邻时空的相对速度依然低于光速。
1.67秒，这是光线走过五十万千米需要的时间，也是心镜看到遥远的星域闪烁光晕的时刻。量子纠缠态通信设备内传来方慧的声音：“敌人已被摧毁，Jack和Queen迅速返航……啊，估计你们需要飞上一会儿，我们可以休息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