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冕登上关头向内里望去,只见蜀地一马平川,被高耸惊奇的群山环绕其中,好似一只平底巨盆,让人感叹造化神奇。
关下驻扎着规模庞大的军队,向下望去,门边值守的军士如列阵的蚂蚁,森森严严,杀气腾腾。一曲清水蜿蜒而过,一座宽大的石拱桥直通对岸,河那边清风徐徐,井田错落,三五茅舍,几头耕牛,一派安静祥和。
极目眺望,几十里远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城邑,那就是蜀地的都城——洪都。
那两个受了小白魅术的军士渐渐清醒了过来,可他们再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他们一边骂“晦气”一边催促着朱冕上另一侧的升降台。
朱冕也不生气,他早已经不在乎那些了,即将见到妻儿的喜悦冲淡了一切不愉快。
降到地面后,没有官员来迎接他,只有那些军士递来的讥讽的眼神。
一个队列中的军士看着朱冕削瘦的身形,邋遢的面貌,得意的想着:“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今却不如那阶下之囚,被我们推前搡后,真是痛快,不过他这个太子当的也真是失败哈哈哈……。”
朱冕停下了脚步,在那一瞬间,他恍惚看透了那个军士的心思,他想为自己辩驳,却又止住了,继续向前走。
蜀地虽大,可大城却只有洪都一座,不过一座就够了,洪都城内就足有人口二十余万,赵福通曾上书老皇帝说:洪都在他治下生机盎然,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虽少与外地沟通却能自给自足。百姓被他教化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用作护院看家的狗要在洪都绝迹了。
可入城后,通往蜀王宫的大街一片凄清,大街上,饿殍躺在高高石阶上,被官兵拽着一条腿,熟练的拖走。野狗像饿狼一样四处游走寻食,看这景象,他们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就剩人肉了吧。
洪都没有城墙,因为自从那道巨门立起来后,还没有外敌能强攻入蜀地。曾经的蜀王宫也没有宫墙,可赵福通将它修的老高,还在上面镶了尖利的铜钉。
朱冕走到一半路程时,安静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两个人的,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洪都的百姓都赶了过来,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睁着一双双悲愤而又渴求的眼神。和那些盔明甲亮,身强体壮的军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听说过朱冕的名字,听说过朱冕的德行,却不知道朱冕的处境。
手持利刃的官兵随后也赶到了,将百姓推到街两侧,可百姓却越聚越多。
朱冕和他们委屈的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就知道赵福通都做了什么。
他们把我当做救星,可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只会让他们更加绝望。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挫败感袭上心头。
“太子殿下!我们盼的好苦……”一声呼喊传来,随后呼声如潮水一般涌进朱冕的耳朵。一声惨叫传来,一阵惨叫伴着刀切骨肉声渐不可闻。
朱冕目不斜视,紧咬牙关,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他们……”
还离着老远就看到了蜀王宫的宫墙,不是朱冕而是这宫墙实在太过高大,只比皇宫的宫墙矮一板,高有两丈,如果不会飞,休想从墙上越过。如果想用肉身翻墙而过的话,那些蜀王宫的侍卫会笑着告你,“小子,你打错了算盘了”然后收刀入鞘,抱着膀子看你爬。
即使能爬上两丈高的宫墙也要注意墙头涂抹的膏油,如果抓不牢便会从墙头掉下去不死也摔个半残,可你以为真能抓的牢?墙头上面镶着尖锐的钉刺,那是你唯一的落手处,它们会让你无处立足,血肉模糊。
如果你不怕流血,不畏疼痛,还在固执的坚持,一跃跳入了蜀王宫,那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贴着宫墙内侧有一道一丈宽八尺深的陷沟,沟上铺着草皮,沟中藏着毒钩毒刺。更不要说王宫内的还有五百精壮侍卫在日夜把手。
赵福通对属下语重心长的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不能重蹈历代昏庸蜀王的覆辙啊!”
闻听此言,大臣们感动的齐齐跪下,一个老臣问:“千岁英明!‘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不知千岁是要先减免百姓赋税,还是要先正法典?”
赵福通捻了捻八字胡,道:“本王不能像上代蜀王一样愚蠢,竟然被刁民攻入王宫,生擒活捉。真是窝囊!本王要先将那些敢反对本王的贼人统统处死。”当初就是因为有他的煽动,那些饱受疾苦的百姓才不畏刀枪硬生生攻入蜀王宫,擒拿了蜀王,才有他今日辉煌的地位。那场景恍如隔日。
“除了耕地的犁杖,要把家中所有的铁器统统上缴,让他们没有无物可恃!”
“要加税!加税!让他们有饭吃,但不能让他们吃饱,更不能让他们吃好。要让他们干活,不要让他们闲着!不能让他们有想法,有力气!”
“要扩军!扩军!将收缴上来的铁器都重新打造成兵器,对这些刁民严加看管!有怀异心者杀无赦!”
“最后,本王要修筑宫墙!越高越好,越结实越好,让这些刁民死心!”
大臣们高兴的喊道:“千岁英明!千岁英明!”架在他们脖子上的钢刀才被缓缓移开。
蜀王宫厚重的大门被缓缓开启,因为太过巨重,这扇门开启时发出的声音像尘封千年的无人开启的墓门。
那两个一路护送朱冕的军士将朱冕送进王宫中便离开了。
再看第一道王宫,内里刀枪森严,四周宫墙如壁垒,几百名军士盔明甲亮,一派肃杀,里面的建筑棱角坚硬,毫无传说中蜀王行宫的奢华之风,毫无色彩配上蜀国阴郁的秋季,让蜀王宫死气沉沉。
一个身披囚服,散发长髯的老者看到朱冕进了王宫,他赶忙绕到朱冕身前,对着朱冕跪拜下去,呼道:“罪臣铁楚,恭迎太子殿下!”
朱冕突然见到有人给他行跪礼还有些不适应,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是个太子。铁楚的跪拜大礼和的军士们幸灾乐祸的冷目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冕认得铁楚,他曾任职大铭司天监,数年前因为因为顶撞了父皇而被指派到万里之外的蜀地,如今官居蜀国丞相。却不知已经身为一国丞相的铁楚,为何穿着囚服。虽然好奇,不过他朱冕为了不再节外生枝,紧紧闭上了嘴巴。
他赶忙扶起铁楚,客气道:“老丞相折煞我了,我现在不过是一逃犯,有幸得到蜀王的收留,感激不尽,不再是什么太子了!”
铁楚听完又重重跪了下去:“殿下!”他激动道:“殿下不可万不可自轻自贱,老臣已经听说事情缘由,殿下无罪!”
朱冕再次将他扶起,问道:“铁丞相,蜀王现在何处?”他急切的想见到蜀王,好快些和妻儿团聚。
铁楚苍老的身子一颤,道:“老臣奉蜀王命恭迎太子殿下,按大铭礼,本应该摆下仪仗,出关迎接太子殿下。可老臣如今也是戴罪之身,不能离开此地半步,只能在此恭候太子殿下了。蜀王正在软玉宫恭候殿下,请殿下跟我来吧。”
朱冕亦步亦趋的跟在铁楚身后,铁楚步履蹒跚的在前方引路。
他们每走出几步,便会跟上一个侍卫,一道宫和二道宫仅仅百丈长的漆黑湿滑的冰冷石路,阴风恻恻,当朱冕和铁楚将踏入二道王宫的宫门时,回头看,不知不觉间身后已经尾随了十几个侍卫。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已经走过了六七道宫殿和黑漆的回廊,朱冕耳边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喊声。
“也许是风吧。”朱冕心想道。
又走了几刻,终于走到了一座大殿前,上书“离元殿”,那门匾如新,再看那大殿红漆剥落,门窗紧闭,不似王宫,倒像鬼府。
铁楚用沙哑无力的嗓子对离元宫喊到:“烦请通知大王,殿下到了。”
过了许久无人应答,似乎这宫殿中的人都死绝了。过了几刻,殿门缓缓被打开,门扇嘎吱嘎吱的刺耳。从门缝中散发出陈腐的味道。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探出头来,左右观瞧,看到朱冕后碎步跑出来,跪倒在朱冕面前:“微臣李意参见殿下,迎接来迟,万望殿下赎罪。”
朱冕道:“不必行大礼,快快起身。”
李意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对朱冕道:“殿下一路劳累,快进殿中歇息,微臣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了衣着和饮食。”
朱冕一皱眉头,问他道:“蜀王可在这殿中?”
李意吭哧两声:“回殿下,蜀王未在离元殿中,吩咐微臣在此恭候殿下。”
“蜀王何时见我?”朱冕语带急躁。
“大王这两天国事繁忙,所以失了礼节,不能亲迎殿下,还请殿下在此小猴几日,到时大王自会亲自登门请罪。”
“那……”
“还请殿下放心,太妃和皇孙都在宫中,待殿下整顿休息过后,自会安排殿下阖家团圆。”
朱冕重重点了点头,只希望能早日和妻儿团聚,不过自从踏入蜀地开始,他的心便一直悬着,一刻见不到妻儿便一刻不能安心。不过已经到了蜀地,进了蜀王宫,急又能怎样呢?
铁楚满面沧桑,对朱冕施礼道:“既然如此,老臣就先告退了,这几日殿下若有吩咐,随时差遣老臣,还请殿下早入殿歇息,莫要熬坏了御体。”
朱冕再次点了点头,他看到铁楚转身回走,可铁楚的眼里明明带着不忍和怜悯,他在怜悯什么呢?究竟发生了什么,铁楚身为一国丞相,为何不穿朝服,要穿上囚服见我?他为何要怜悯我?
铁楚走了,那些十几个军士没有走,依旧跟在朱冕身后,寸步不离。直到朱冕进入大离元殿中,他们才停在门口,待殿门关上后,一阵铁链声响,似乎有人把门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