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7年前。
薄子覃离开黎吾镇的前一天。
少年干净整洁的房间内。
徐悦柠反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搭在椅背上,下巴抵着手背,眼睛转来转去,一言不发的看着薄子覃收拾行李。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但随便拿出一件来,她都知道来历。
书架旁那台电钢琴,是薄子覃10岁的生日礼物,跟徐悦柠的那台古筝一起买的。
她小时候初学古筝就像上刑场一样,一边把手搭在琴弦上摆手型一边“哇哇”地哭。
徐妈徐李氏凶着一张脸,一根手指粗的藤条在她的手背上方伺候着,只要她一犯懒,手型摆错了,“啪”的一声就红一道子。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疼才能让你长记性。你看人哥哥,不是跟一样吗?人家怎么不哭?”
10岁的薄子覃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右手架在钢琴琴键,转头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惊心动魄。
徐悦柠用另一只小手抹着扑朔扑朔往下掉的眼泪,抽泣得可怜不待见的。
“笨,笨死了!继续练!练不好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徐妈气得很,恨铁不成钢地骂,转身去厨房看锅。
“柠柠不笨,柠柠最聪明。”
男孩笑眯眯的看着她,倾尽所有的词汇量去表扬她。
“柠柠做得很好,比哥哥好。”
徐悦柠觉得自己能坚持学古筝多年,除了徐妈“孜孜不倦”的教诲,更重要的还是薄子覃无时无刻的鼓励和陪伴吧。
虽然最后,她没能如徐妈所愿成为气质如兰的音乐家,但好歹也算有个特长。
倒是薄子覃,学什么都像坐着火箭,闹着玩似的钢琴就考到了十级,还在学校吸了一众女生粉。
如今这台电钢琴,已经很旧了,琴键都坏了好几个,恐怕也弹不了什么曲子了。
桌子上的那个粉红色笔筒,是她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得了优秀奖获得的奖品。那是她第一次参加数学竞赛,全家特地举办了隆重的“party”给她庆祝,各种鼓励,各种夸奖。
薄子覃安静地站在她身边,时不时的帮她把嘴角的蛋糕残渣擦一擦。
她吃饱喝足,舔了舔嘴角,把粉红色的笔筒递给薄子覃,笑得一脸天真灿烂,“送给你。”
薄子覃有些受宠若惊。
“作为交换,你得把你一等奖得的那台学习机,送给我。”
薄子覃接过笔筒,宠溺地笑笑,“好。”
现在,那台学习机,还在徐悦柠房间的抽屉里躺着。
还有他床上铺的床单子,是她为他精心挑选的,她觉得特别符合他的气质,淡蓝的底色,上面印着夸张的卡通人物,可爱的迪斯尼公主…
这些东西,他都带不走了吧。
“这些,留给你。”薄子覃把一沓复习资料堆在书桌上,说道,“好好学习,别贪玩。”
徐悦柠扁嘴,她不想要行不行。
“薄子覃,你还会不会回来?”
站在桌边收拾东西的少年,身形一顿,沉默半晌,回头说道:“应该会的。”
徐悦柠从椅子上站起来,蹭到他身边,歪头看着他的脸,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没关系,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午后的阳光温润的游走,四月的微风吹起淡蓝色的薄帘,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钟表嘀嗒嘀嗒的催促声。
少年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转身扣住女孩纤细柔软的身子,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恬静的脸。
“柠柠,不去港城,也不在这里,我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徐悦柠瞪大眼睛看着他,她还从未见他这般激动的神情,手里的力气大到捏得她手臂都有些疼。
她没有挣扎,没有躲避,笑着点点头,“好啊好啊。你说去哪就去哪。”
“疯了你俩!”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徐妈手持藤条,萍姨拿着擀面杖,老徐牵着徐悦橙,一时间全都挤了进来。
房间瞬间变得狭窄。
徐妈用藤条在两人之间一拨拉,强行把他们分开。
“我说你俩关在里面半天不出来,原来是在给我合计这事儿呢?”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低头,自动罚站。
萍姨凑上来,扬了扬手里的擀面杖,指着薄子覃大声呵斥:“说得是呢,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做事磨磨唧唧,磨磨唧唧,早干嘛来着。”
徐妈越听越觉得不对味,斜眼看了看萍姨,“你什么意思?早想着干嘛来着?”
萍姨笑呵呵地往边上退了退,装没听见。
藤条在两人贴近的手臂间一伸,把两人再分开些距离。
徐妈厉声正色,严肃道。
“他们俩的事,我不反对。但是,必须等我姑娘大学毕业,你们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来徐家相迎,我才给人。明白吗?”
萍姨忙点头,“明白明白。”
“薄子覃,你听懂了?”徐妈的藤条怼在薄子覃的鼻尖。
“是,听懂了。”薄子覃抬头,微微一笑。
藤条直接下移到徐悦柠的脸旁,徐妈脸色一变,扬起藤条就要抽在徐悦柠的身上。
“哎呦。”徐悦柠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身子。
旁边的薄子覃反应极快,一把就将藤条抓在手里。
徐妈一个眼神过去,吓得薄子覃手一抖,却仍旧坚持着不松手。
“徐姨,您要打,就打我吧。”
“我不打你,你就要走了,以后没人替她抗打,我得让她先适应适应。”
徐妈一抻手,藤条就从薄子覃的手里抽了出来。
“老婆,这不也没发生什么吗,再给孩子们一次机会吧?”
老徐赶紧上来打圆场。
徐妈却不依不饶,“我就要打她的不知检点,小小年纪就想跟男孩子私奔,一点儿廉耻之心都没有。”
徐悦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答话,要骂就骂,想打就打,骂她就听写,打别打脸就行。
眼前突然挡上一个高大的暗影,抬头,就见少年不算宽阔却结实挺拔的肩膀。
薄子覃将徐悦柠护在身后,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直面那三个大人。
“徐姨,话是我说的,错是我犯的。您打我,狠狠的打,把以后她会挨得打都打出来。我走以后,还请您,别再动她。”
就是这么一段话,让在场的大人们都不禁深受触动。
连徐妈也妥协了,当天谁也没打。在薄子覃走后,也再没拿藤条抽过她。
时光一晃,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粹,死心眼般护着她的少年,她也不是那个懵懵懂懂,说风就是雨的小女孩。
所以,当他再说出同样一句话的时候,她给的答案已然不同。
“要飞你自己飞,我还得滚回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