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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聪颖少年读书郎 科考废止心彷徨

1

上姜家村前,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完,裸露的土地变得荒凉,显得了无生机,空气中弥漫着秋后湿燥泥土的气息。田野里少了秋虫的踪迹,鸟儿也变得越发稀少,偶尔几声长长的鸣叫,引得人们禁不住驻足倾听。一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的老人,肩上扛着爬犁往村里走着;那灰黑色的脸上,镌刻的是岁月的沧桑,后脑勺上用干枯的头发编成的灰白色小辫长不盈尺,随着老人的脚步左一晃、右一摇,如同西边远处树上的太阳,缺少了中午时分的热烈气势,显得了无生气。这老人一边走着、一边用黄县腔唱着:

莫忘秋日好时光,

不冷不热肚不慌;

地里五谷丰登足,

水里虾肥蟹儿黄。

农人忙收与耕种,

商贾贩货到四方,

官家收租纳钱粮,

读书人盼快开榜。

这老头唱得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后面有人直声问道:“大爷,请问前面可是上姜家村?”

听有人问话,老人忙回过头看,但见两人均身着皂衣皂裤,一身的官家打扮。看来是办官差,不知哪个倒霉的人家又背什么霉运了,老人忙闪到一边,让出路来。谁知,一留小八字胡的瘦子停下脚步,歪着头朝他这儿看了过来,这老者看了眼差人,想着今天倒见了怪了,自己活了这六十多岁,何曾见过吃官饭的人叫自己声大爷,莫不是这大清真的不行了?连这吃官饭的人说话都不硬气了?想来该不是,便回道:“是上姜家村,请问你们是?”

“是上姜家村就对了。麻烦打听一下,这姜来远家怎么走?”瘦子说道。

“进村第三排房子右拐第二家就是他家。”老者道。

“好的,走,快点!”这瘦子一看就是毛毛躁躁的主儿,忙不迭地招呼着后面矮胖的差人。

“不过,官家,眼下姜来远家里没人,去也找不到,不知找他们何干?”老者说。

“没人?人哪里去了?我们可是有要紧的事情。”瘦子说。

“他们全家都在地里翻地,若可以,我可以去送信!”老者慌不迭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他家里没人?我们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报喜,姜来远中秀才啦!”瘦子有些吞吞吐吐,说得不太利落,似乎是心里藏着些什么。

“那,要不你们在此等候还是?我去田里叫他们,不大会儿就回来。”这老者回复着。

“那我们去村口等着,你快去将他们叫回来。”瘦子觉得自己是从县城来的,言语中有些自负,颇有县老爷断案的口气。

“好,官家稍等,我去去就来。”老者说完,放下手中的爬犁,转身快步往田里走去。

2

不多久,一行人从村外走来,一体格健壮的少年走在前头,其中等偏上的个头,长衫虽有些破旧,但合体且洗得干净,白皙的圆脸上掩饰不住书卷气,特别是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精神气。他来到两位官人面前,问:“请问阁下是?”

瘦高个的差人道:“阁下可是姜来远?”

姜来远道:“在下正是,请问?”

“恭喜贺喜,阁下高中秀才第一名,我们奉县太爷之命,报喜来了。”瘦弱差人拱手道。

姜来远听罢一怔,忙谦让道:“官人大哥辛苦了。”又回过身向后面人欣喜地喊道,“娘,差人来了,差人送信来了!”

后面一中年妇女和方才老者向他们走近,那中年妇女身材修长消瘦,圆脸上掩饰不住些许的忧虑,但见两位差人,却也是一怔道:“儿呀,这两位是?”

只见瘦差人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贵公子高中秀才第一名,在下吴三、肖四奉县太爷之命,特意送信来了。”

姜母一听知是儿子中秀才了,方才紧蹙的眉头才舒展开来,道谢着一起走进村里,进了院门,忙把两个差人往屋里让道:“官人屋里坐、屋里坐。”这两位也不客气,跟在来远后面径直走进屋里,房屋的正堂中间陈设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八仙桌后面是竹子图,屋内虽陈设简单,但又和一般的农家不一样。这吴三和肖四在太师椅上坐下,来远娘说道:“来远,你先去把乔先生请来陪着官人,我先烧壶热水,待会儿我去邻家弄点东西打点这官人。”

来远应了一声,就飞也似的跑到村后乔先生家,到了门口,静了静心,敲了敲门道:“乔先生在家吗?”

里面有人应道:“是来远吗?进来吧!”

来远走进院子时,从屋里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圆脸、大眼,正是乔先生。这乔先生是中过秀才的,但考了三次举人都没中,只好断了走功名的路子,回家种地、教书。因着同窗中不少为官为商者诸多照应,凭有几十亩地的家底,日子过得倒还不错。这黄县兴商,不少大户人家请他去做掌柜、开私塾,他都不答应,雇了人侍弄着自己那几十亩地,平时就是读书教学生。他教学生不是上门教,而是在自己家里,这样倒避免了看东家脸色,还能够照顾自己中意的娃娃。二十多年下来,学生中有两个中过举人,中秀才的就多了去了,即便是在县城,仍有很多人知道这乔先生。县城里大户人家请他去做先生,但他不愿到那人多的地方去,觉得还是在家里自在。看到师傅,姜来远高兴地说道:“先生,刚才官家来送信,学生中秀才了。”

“来远,中了?真的中了?我说嘛,这次你一定会中。中了好,这样,也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了。”乔先生听说来远中了秀才,那高兴劲儿在眉眼中都掩饰不住,喃喃地说着心里的话。

“乔先生,一会儿去我家吃饭去,我先回去招待招待送信的人。”来远说道。

“好,好,你带点茶叶,先回去招待招待客人,我收拾收拾、换换衣服就过去。”乔先生说着从里屋拿出一张纸,倒了点茶叶包了包,送给了来远。

3

来远娘见来远带着茶叶回来,便找出茶壶、茶碗,安排道:“把这个刷了,泡好茶水招待官家,我出去给官家备点饭食。”

来远娘和差人打了招呼,出门后站在门口,开始犯愁。两个官人从县城跑了二十里路来报喜,按规矩是要吃晚饭的,这晚饭该要找两个人来陪才是,怎么也要好几斤白面,这个好说,家里还有;鸡蛋倒攒了十多个,幸亏昨日集上没卖掉,今儿个正好用上;可这也不够,天这么晚了,肉不曾准备,可早也没办法,没钱买呀!主要是没油了,炒几个青菜,可费不少油;更要紧的是这两个差人的赏钱,人家跑这么远,不就图个这个嘛!姜母怕儿子见自个儿为难,在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想着去哪里借合适:隔壁他二叔家,媳妇病多少年了,过得还不如自家,就不去麻烦他了;和自己要好的五嫂,五哥和自己老公一道当兵,都没了快十年了,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一年也吃不了一瓶子油,也无法开口去她那里借东西,待会儿弄好东西,让她来帮个忙就是了。看来,还是要去开铺子的老孙家,他家的东西难借,可赶到这份儿上了,别无他法。

姜母打好主意,往西走到南北主街上,往北又走了两户人家,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灰砖青瓦的沿街门面还没打烊,进得门来,看老孙媳妇正在柜上,姜母心中一沉,这老孙媳妇可不比老孙,格外难说话。老孙媳妇一见来远娘来了,知道她家里没钱,但开店的会笑脸相迎,忙站起来道:“他婶子?吃饭了没?”

姜母听出是老孙媳妇绕圈子了,这还没黑天,农家人有几个吃饭了的,忙道:“二嫂,在家里做着,还没吃呢!”

老孙媳妇知道这来远娘没钱、不是来买东西的,也不再往下接话茬,只是兀自站着看着门口。来远娘只好开口道:“二嫂,和您商量个事儿,看看中不?”

“他婶子,有啥事儿,好商量。”老孙媳妇有些纳闷,这来远娘可能没了男人的原因,十天半月不见个人影,今天是啥缘故,和自己商量事儿。一个寡妇,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出嫁了,能有啥大事商量?她这心中正纳闷,来远娘道:“二嫂,你看,能不能借点豆油?家里来了客人。”

老孙媳妇一听来远娘这么说,后悔得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这孤儿寡母借油招待客人,啥时候能还?今天若是借油给她、明天她就会借面,那还有头吗?忙说道:“他婶子,可真不凑巧,今天这油卖完了,还没来得及去进货呢!”

来远娘听老孙媳妇这么说,知道是拒绝的话,感到脸上发烧,忙道:“不打紧、不打紧,”说着慢慢转过身去,就要走,口中自言自语喃喃道,“谁家娃中了不行,单让俺家的中了。”

老孙媳妇听来远娘这么说,忙问:“啥事?啥中了?”

来远娘满脸愁容,欲言又止,踟蹰到院门口,回过头来说:“刚才官差来送信,来远中秀才了,这不是得给官人备个饭食。可这家里缺油少盐的,怎么招待人家呢!”

老孙媳妇以为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地问:“中了?来远真中了?”

“是中了,不中就不愁了。”来远娘内心里虽高兴,但紧锁着眉头一脸愁苦。

“我昨个儿还和他爹说嘛!来远是状元料,今儿个中了秀才,明儿个就是举人,来远要当官了。怎么?送信的还在你家?她婶子,你等等……等……等……!虽说这没油了,可来了官人,怎么着我也给弄点,等等啊!”老孙媳妇说着,出了北门,进了院子,一会儿拿出一个油瓶子,塞了塞子,递给来远娘道:“他婶子,这个俺今天不吃了,你先用着。”

来远娘一看,满满一瓶子豆油,忙道:“二嫂,不用这么多,二两就够了。这么多,还的时候就难还了。”

“看他婶子,这什么话?这谁和谁呢!还有,这官家来送信了,赏钱可准备好了?”老孙媳妇关切地问,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那个还没备好呢!这不先想着给他们备着饭,再想办法借点。”来远娘有些歉意地回道。

“我说他婶子,看你说的,我这还有一斤猪肉,你先回去备着饭,我接着就去帮忙,酒就不用准备了,这里有些金陵醉;再给带两吊钱去,就不要再去别家里借了。”老孙媳妇脑袋瓜子转得快,不但借给了油,还借了肉和钱。

4

来远娘带着借来的东西回家时,乔先生已在陪着客人说话,并带来了一只风干鸭,那是他的学生从北京给捎回来的,他一直没舍得吃。他二叔、五嫂、老孙家的也都过来帮忙。不多久,便做好了几个菜,还有肉。别看老孙家说话做事刻薄,干活倒是一把好手,那大饼烙得又软又有嚼头,连个煳嘎渣儿也没有。两个差人等这一口,恐怕有小半年了,也不怕吃饭晚了赶夜路,没等乔先生谦让,那一斤白酒很快被两位给喝了九两半;那几斤白面饼和不多的菜肉,风卷残云般进了他们的肚子。可怜他二叔和朱师傅,这陪吃的都没好意思放开肚子,只是撕了半块饼意思了一下。

天已不早。两个差人吃饱喝足,打着饱嗝儿从姜来远家出来,转上回县城的官路,瘦子吴三一边咂嘴,一边说:“我说肖兄弟,你这光顾吃了,也不说话。话都让我说了,耽误了不少工夫。”

肖四满口酒气:“我说三哥,谁让你的嘴会说。有你在,哪轮得着我说话。咱得快走,前头路边还有几个坟地,瘆人。”

“那鸡肉你自个儿都吃了一大半。”

“我说三哥,还和我计较啥?我吃了不就等于你吃了!要嫌鸡肉不够吃的,得怪那周师爷。他知道这姓姜的家里穷,安排咱俩来这儿,好吃的没有、赏钱才一吊。去丁百万家里送信,怎么不派咱?”肖四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妈的,在我面前别叫……叫……他周师爷,叫钱狗……狗子……就行,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今夜里,他们在丁百万家犒劳可大了,你觉得,他们能给多少赏钱?”吴三酒量不如肖四,话语里开始磕巴。

“估摸着丁百万都不给他们铜钱,给的肯定是银子,怎么着也得二两。丁百万那是出了名的大方,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四的话里,透着羡慕。

两位差人知道,在这荒郊野外,走不了话,说啥也无所谓。他们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借着酒劲在痛快地骂着周师爷,说话间就过了北马镇,向黄县县城走去。

5

吴三和肖四骂的那位周师爷是绍兴人,在黄县县衙待了近三十年,伺候了七位县令,对这黄县自然是门儿清。自从下午接到了榜单后,周师爷就和彭县令商量如何送信。彭县令当然是听从他的安排,按照平时下面的情况,把最不得力的派到最远的地方,最听话的梁六、沈七去丁百万家送信。

梁六和沈七听周师爷安排他们到丁百万家送信,想着平时这马屁没白拍,知道这腿可不是白跑的,自然是心花怒放。两个人得了周师爷面授的机宜,一溜烟儿跑到丁百万家的门房,报过门人。门人一听是公子中了秀才,官人要亲自见老爷禀报,自然是不敢怠慢,忙领着梁六、沈七穿堂过室,在会客大厅见过丁员外。

这丁员外可是不一般,不仅仅是黄县首屈一指的人物,就是整个胶莱道,都赫赫有名,甚至在济南、京津、东三省一带,不少从商者都知其人其事。老丁家祖上不仅生意做得好,有钱,书读得也好,中举人进士者不乏其人,成为亦官亦商的典范。几百年下来,老丁家光宅子就占了大半个黄县县城,成为历任县令的重点关照对象。此时,丁员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气力旺盛精力充沛的年龄,前窝里一男一女,后窝里两个男孩,子女双全,人丁兴旺。家大业大,光是住人的房屋就有上百间,县城的商号铺子几十个,远在济南、天津、北京和长春的钱庄铺子还有十几家,关键是他年龄不大,就做了丁家大家族的掌门人,在家族内、社会上,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看到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要想自个儿立于不败之地,眼下就是盼着大儿子中了秀才,待两年再中上举人,才好真正让人服气,自己这家族的大掌门人,才坐得安稳。

他这两天心里有些不踏实,正盘算着该最终发榜了,忽见门人后面带两位差人,门人来报道:“老爷,县衙官人来送信,公子中秀才了。”丁老爷连忙从太师椅上起身,拱手道:“官人辛苦!”

梁六道:“恭喜丁老爷、贺喜丁老爷,贵公子高中秀才,在下奉县太爷之命,单独来给丁老爷报喜,按说该明天县衙张榜公布,但县太爷怕丁老爷挂念,特提前来告知。”

丁老爷闻言大喜,急切地问:“中的廪生,还是贡生?”

“回老爷,这个倒没说。不过,县太爷说,若丁老爷有空,他请您吃饭,给贵公子祝贺祝贺!”差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哪里、哪里!看来县太爷没别的事,能否捎话请县太爷到寒舍一聚?感谢县太爷的知遇之恩!”丁百万满心欢喜,真切地说道。

“好,那在下就回去复命。”梁六和沈七都没来得及坐下,就说回去复命。

“官人且留步,稍候片刻!”丁老爷说完,回过头来对刘管家说道:“管家,取十两银子,谢两位官人亲自跑来送信,现安排人跟官人一块儿去县衙,邀请县太爷晚上来家里做客。”管家应诺,领两位下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跟着去县衙的人就回来了,说晚上县太爷、周师爷和四个衙役来拜访祝贺。不过,要丁老爷简单安排,不可铺张浪费。丁老爷得了准信,随即安排管家准备宴席。

6

丁家上上下下紧忙活着,天刚煞黑,县太爷的轿子就悄悄地进了丁家大院。丁老爷亲自出门将县太爷和周师爷迎接到客厅内落座,下人给端上茶;其他四个随从人员,管家安排到隔壁客厅休息。

丁老爷恭敬不失稳重地问道:“感谢彭大人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担待。”

“丁员外,客气了,客气了。那么说,就拿彭某人见外了。”彭县令语气变得和气,收敛了平日满脸严肃的模样,脸盘如盛开的向日葵般灿烂。

“刚才大人派人来送信,犬子中了秀才,多谢大人栽培。”丁老爷把孩子中了秀才的事情归功于县太爷,这话让人听起来就高兴。

彭县令到黄县多年,适应了当地的海参鲍鱼,但仍未改变其乡音,那侬侬的苏州话从他嘴里缓缓而出:“丁员外教子有方啊!这次四十个中榜者,贵公子排名第十,不得了、不得了哇!若能保持这个势头,金榜题名就在眼前。”

人都愿意听好话,丁百万也不脱俗,听到县令这么夸奖,怎能不心花怒放?他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努了努嘴,向彭县令笑着说:“还要大人多多指教才是。”丁百万的笑不是装出来的,一方面是心里确实高兴,另一方面是由于彭县令那带有黄县味的苏州话,显得不咸不淡、不辣不酸,有点令人忍不住地想发笑。

穷汉子说话有人驳,富汉子说话有人随。

丁百万有钱,连彭县令都竭力顺着他的话说好听的:“按往年算,贵公子完全可以录为廪生,没想到今年有这么一批好苗子,考生的成绩是如此好,贵公子屈为二等,可惜呀!可惜,实在是可惜!”听他那口气,好像判错了卷子一般。

恭维的话谁都愿意听,特别是这话从县令嘴里说出来的,那自然是更不一般,丁百万听着自然是舒心,也很受用,便说道:“大人为国家选拔人才,令人敬仰。大人知道在下的意思,犬子最终还是要接我这家业的。”

他们谈得正起劲,刘管家站在门口示意周师爷出来。周师爷当然知是何事,便跟着他来到厢房。“同喜、同喜,托周师爷的福,丁公子中了秀才,以后会多烦劳师爷。区区小意思,买壶酒喝、买壶酒喝。”刘管家的话贴心圆润,好像周师爷不接这十两银子,就欠了丁家什么。周师爷懂礼节,还是假装着推辞了一番,但拗不过刘管家,直到收下才算了事。

彭县令从袖口掏出一个纸卷,恭维丁百万道:“恭喜贵公子中了秀才,彭某为丁员外高兴,刚写字一幅,送与贤侄共勉。”

丁员外忙接过来,打开一看,见写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诗句。丁员外赔笑道:“彭县令鼓励,定能使犬子刻苦攻读。”

彭县令套近乎:“哪天公子高中举人、进士时,当不忘请我吃饭才是。”

“那是、那是。”丁百万连连应诺,忙从袖口内掏出一沉甸甸的黄绸布包裹,放到彭县令手中,一边说:“多谢彭大人光临寒舍,天要冷了,该添炭火了,望笑纳。”

彭县令装出面露难色的样子,道:“丁员外,这样不就见外了嘛!”

丁百万将脑袋靠近彭县令,表现得异常亲密,低声说:“若这么说,是彭大人见外了。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犬子中了秀才,是我弟兄们的喜事。就是那跑腿的差人去别的地方送信,也都该得些赏钱的,大人亲自前来祝贺,可不能让丁某失礼才是!”

那彭县令闻之哈哈一笑,装作推让,但见丁百万坚持,只好依了他,将那黄澄澄的包裹半推半就地接在了手里。彭县令知道,用黄绸布包裹预示着里面是金子,掂一掂,该不少于十两,虽说高兴得心有些突突直跳,但还是掩饰着心中的窃喜,不动声色地将包裹放在了袖子里。

两个人正谈论着,丁家大院刘管家轻手轻脚靠过来,低声道:“东家,饭菜已准备好,可以开席了吗?”

丁员外向彭县令微微颔首,轻声问:“彭大人,可入席了吧?”

彭县令顺坡下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出了客厅,来到专门吃饭的房间,几个陪客已在站着等候,丁员外给他们一一介绍后,分宾主落座。彭县令环首四顾,只见这厅布置讲究,四周墙上尽是名人字画,北墙上是泰山日出全景图,中天门、南天门、玉皇顶一一俱在,自然是气势磅礴盖寰宇;东墙上是蓬莱仙岛图,碧海蓝天之上淡淡的白云,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这房间,彭县令来过多次,但这几幅画是百看不厌。八仙桌上,早已摆好“山中走兽云中雁、腹地牛羊海底鲜”等美食佳肴。彭县令虽为一县之长,还要做做样子,平日里在县衙虽不说是顿顿白菜豆腐,却是清汤寡水,难见大鱼大肉,肯定没丁百万家里吃得好。不过,他倒落下了个清廉的名声。黄县那些大户,平日里给他送的海货不少,可他那厨子是南方人,做这个不地道。况且,他还要顾及别人的看法,不好太铺张。故他宁可把那干海参、鲍鱼打包送给上级,捎回老家,也不会在县衙大吃大喝。哪天馋了,来丁百万家里打打牙祭,还有人伺候着,看人家宴席上做的海参,可是当日从海船运来活的,现场剖肚去肠炖成,凉拌海参切好后也是活的用开水沏一下,四周有蒜泥芥末汁等调料,按自个口味取用;那鲍鱼可是真正的渤海鲍鱼,足有拳头大小,下开水的时候还活着,出锅时自然肥白鲜嫩、甚是养眼;而那渤海大对虾足有一筷子长,可不是简简单单清水煮,而是开背挑出肠线,油炸加蒜蓉汁,肉鲜汁美、甚是爽口;这碗口大的渤海大螃蟹盖硬肉紧,用清水、姜片加葱段煮来,鲜得不得了,非南方那盖软肉松的螃蟹可比。以周师爷那南方人的饭量,那鲍鱼、海参和大虾三样吃下去,就差不多了,再吃那个大螃蟹,就有些勉为其难了。每次来丁百万家做客,周师爷就恨自己个头矮、饭量小,不像人家彭县令能吃能喝,四大件下去外加一斤烟台古酿,一点不耽误吹牛;仅仅从吃喝方面,周师爷就服气,怪不得人家做县太爷出门坐轿子,自己只能做师爷,颠前跑后伺候人。

酒过三巡,酒桌上各位的距离自然是近了,有话开始放开说了,话题的中心,自然是丁员外的大公子中秀才的事情,彭县令道:“贵公子今年中了秀才,三年后就该是举人了。丁员外教子有方,在下佩服之至。”丁百万知这是恭维的话,自然是谦让一番,道:“现在新学发展很快,很多才子去学了,若都来参加考试,说不定如何呢!”

听丁百万那么说,周师爷涨红着脸道:“丁员外莫那么说。什么新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放心,新学里出不来翰林,也出不来县太爷。”

丁百万当然知道,那是周师爷吹捧彭县令的话,也忙跟着说:“那是,那是。”

彭县令自然是心领神会,也很享受别人的吹捧,虽说县令仅仅是个七品,去北京不算个事儿,可在县里,就被人称呼太爷了。不知哪句是真心话,哪句是实情,彭县令借着酒劲说:“上面号召办新学堂,也是不办不行,要我说,朝廷不考秀才,不考举人了,那中进士的事儿也就没有了,大清的人才哪里来?不过,这话也就在这里说,可不能出去乱说。”

周师爷、丁百万自然口口声声说是,其他人频频点头。喝得差不多了,该说的好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再说就是东扯葫芦西扯瓢的事儿了,彭县令问周师爷:“那个第一名姜来远,是哪个地方的?”

周师爷一听,想着今天彭县令莫不是喝多了?竟然连头名秀才的家都记不住了,倒记住这第十三名了,忙回道:“那头名秀才是北马镇上姜家村的,十年前,其父姜海成在威海卫战役中为国捐躯,得过朝廷的抚恤、嘉奖。”

彭县令看了看周师爷,心中想:你认为我喝多了吗?我早就看了这姜来远的履历,在丁百万家又是海参,又是鲍鱼的,还都给了包银,不这么说能看出对人家的重视吗!忙开口道:“看来还是寒门学子,忠良之后啊!这样的人不能忘记,县学开课时,好生款待一下。”

丁百万边上一听,忙道:“彭大人体恤民情,令我等佩服之至,佩服之至!若县学开学,大人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尽管开口就是!”

“真的?”彭县令听丁百万这么说,当然深知其意。既然他想出血,何乐而不为呢?忙说:“学问在早年,光芒如初旭。丁员外,这批学子是如此的优秀,将来必有成大器者,若丁员外有爱才之心,可以对这批学生特意资助,不知意下如何?”

丁百万听彭县令那么说,心想,人家县令就是县令,知道自个儿想拉拢这批学子,但又不能那么说,就替自己说出来了,忙道:“如若大人真有这想法,在下愿听安排。”

“这批四十个秀才,只有十个廪生,那三十个也都不错,若丁员外舍得钱财,可以资助这些学子几年,等乡试完毕,说不定能出几个举人,丁员外岂不是做了一大善事?”

“若彭大人觉得合适,在下乐意那么办。”丁员外心中窃喜道。

7

上姜家村的姜家祖坟地内,坟上的草已变得枯黄,稀疏弯曲着欲倒欲折,在瑟瑟秋风中显得格外凄凉,坟前的石碑上刻着姜海成的名字及碑文,姜来远和姐姐陪同母亲在墓地里,姐姐在父亲坟前痛哭。姜母也凄声哭道:“他爹,今儿个来和你说件事,来远他考中秀才了,还考了第一名。十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令人断肠的悲戚哭声不断响起。

按说,人去世后过了九周年祭日,就算彻底过去了,就是再深的情谊,也该淡了。但来远娘不行,都十年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时的情景。十年前的冬天,那坏消息一件接着一件,镇上老张家儿子在部队里开轮船,都是留过洋的,说没就没了。一开始她还不信那话,听自个儿男人说从国外买回来的船都是铁的,比那南山都大,怎么就能沉水底下了?那年腊月里,孩子他爹从威海卫带了东西来看家,两个人说了一宿头的话,说了去旅顺打仗的事情,听得自个儿紧紧抱着男人,怕他回不来了。男人说该让娃读书了,要有个大名,想到自己在“来远”舰上待了那么多年,也是出过洋的人,就不按祖上规矩了,大名小名一个样,都叫“来远”好了。定下了这事,男人明明说好过完年还回来,谁承想,正月十五本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等来的却是官家报丧的消息。一开始自个儿还不信,人家没了还见个尸首,可自个儿男人没了,连个尸首也没见着。

可见着官家带来的抚恤金和信件,又不能不令人相信。当时,来远娘哭得昏天暗地,做了十几年夫妻,在一块的时间加起来也没多长,留下了那三个娃娃,最小的才七岁,虽说有百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可孤儿寡母的,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些年,也有人来提亲,娘家哥哥也劝过她改嫁,可她舍不得这几个娃娃,想着有了后爹,孩子就受约束了。她宁可背着女人不下地的说法,用那抚恤金置了五亩地,自个儿带孩子们耕种。孩子们倒争气,懂事,大姑娘几年前嫁到了史家村,隔二里地,女婿也常来帮忙;二女儿也十九岁了,为了给自己帮忙干活,也不愿早出嫁;这来远最小,书却读得好,很得先生喜欢,现在中了秀才,有了官粮,要到县学读书,该是让男人放心的时候了。

来远娘又禁不住痛哭起来,这些年压在心里的委屈,也都吐了出来。姜来远在一边也止不住地流泪,看娘哭得伤心,便道:“娘,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来远娘也哭累了,在孩子们的劝慰下,慢慢停下了哭声。燃尽的香纸变成一堆灰,已被风刮得不知了去向,地面上只留下一块黑黑的印迹。大姐秀菊收拾好贡品,二姐秀梅和来远将娘扶起来,四个人慢慢往村子里走去。来远娘道:“到了那里,咱还要好好读书,不要贪玩才是。”

姜来远说:“娘,你放心好了,等我安顿好了,接你到城里去住。”

8

县学堂内一派热闹气象,新中的四十名秀才整齐地站在院中。彭县令一早就过来准备讲话了,等学监讲完,彭县令用他那软软的苏州话讲:“咱黄县人杰地灵,这些年乡试每次均有人中榜,今年试卷彭某人均已过目,是历年来最好的一次,是一批好苗子。依我看,两年后的乡试,恐怕能中举的不止一位,望各位学子一如既往地苦读,成为栋梁之材。特别高兴的是,丁员外承诺资助各位学子,如有需要的,可以到他家吃住。”

彭县令的话一讲完,下面的人窃窃私语,这可不仅是天上掉馅饼,简直是天上掉金子的事情了。县学开学后,家是县城的没有理由住到丁家。本来按来远的成绩是给安排住宿的,但听了学监的意思,就住到了丁家。丁家的房子多,丁员外安排管家,在漱芳园南侧腾出了几间房,让来远和世聪住一块,那条件自然比县学的好。丁百万弄进这么多人来家里吃住,他自个儿高兴,有人可不高兴。谁最不高兴?自然是丁百万的内当家……张太太了。

原来,这张太太不是丁世聪的亲娘。

虽说老丁家的祖训是不能纳妾,可在世聪五岁时,他娘得病去了,丁百万续弦就没了障碍。但丁百万想得多,怕从当地找,这前窝、后窝的不好处理,就应了这掖县张家的亲事。但丁家有规矩,虽然老大没了,再续的媳妇只能成二太太,让家里人时刻记着她不是老大,也让这新进门的媳妇好好对待大太太生的孩子。人家二太太肚子也争气,过门没几年,连续又生了一女一男,颇得丁百万的欢心。母以子贵,二太太在丁家的地位逐渐高了起来。

二太太知道,自个儿做不了男人的主,但不管是否管用,枕边风还是经常吹。夜里温存前,二太太娇声娇气地说道:“夫君,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这一年要耗费多少钱?学成了,又有几个人记得你的好?”

丁百万皱了皱眉头,一半玩笑、一半嗔怒道:“你这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十几个人,不就是几十亩粮食的事儿,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帮了他们,还有人说咱不好?”

“这么多生人在家里住着,总是心里不踏实。”二太太自然有她的应对之道。

丁百万道:“你这就不懂了!他们和世聪是同学,咱把这一批人笼络住,以后就都是世聪的得力帮手。十年二十年后,无论当官、经商,不少人会成为黄县的顶梁柱。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就是为世聪以后铺路呢!这些关系,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太太一听这个,心里咯噔一下子,敢情老爷是为了给大公子铺路呢!世聪作为长子,又中了秀才,再加上这么多帮手,等自个儿儿子长大了,往哪儿搁?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想到这儿,二太太有些不太痛快,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强作欢颜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全。”

丁百万有些得意地说:“现在和那姓姜的安排一块儿,世聪能学到不少东西。”

“姓姜的?他怎样?”二太太装糊涂,有些莫名其妙地问。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名,文采尤其的好,彭县令很是赏识!我安排这么多人来住,实际上是为了他一个人哪!”丁百万一五一十,把他所知情形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9

有了丁百万的话,二太太对姜来远也留意起来。不久,二太太就打听清楚了姜来远的家世,知道来远二姐没出嫁,就又在丁百万面前吹风,说自个儿娘家有个侄子张宗青,正二十岁尚未娶亲,和来远姐姐倒很般配,老爷您给说合说合,这若成了不就是亲上加亲了。

丁百万是什么人?那脑瓜子灵着呢!知道这话他不能说,自个儿让人家来这里住,并不是为了提门亲这样的小事,这样的亲事人家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只好支吾着说让她找世聪问问。二太太拐弯抹角地和世聪说了,世聪也是明白人,知道这事情绝不能勉强来远,夜里两个人睡不着的时候,世聪也拐弯抹角地说了下。来远虽生在农家,却知深浅、懂进退,这门亲结不得:一则掖县离自家远,若走远了,自个儿的老娘谁来照顾?还有他们姓张那家子在掖县也是混世魔王,自个儿姐姐去了后会受委屈,也就借着个理由,自个儿去和二太太辞了那事儿。

本来,二太太想拉拢姜来远,可他不上凑,令其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二太太也没啥好的办法,那事情就那么撂下了。不多久,年底县学放学,丁员外单独备了车马让世聪送来远回家,并带去了鲜肉、丁家豆腐、栖霞牟家送的栗子面窝窝头、大对虾干,还有东北的大米等东西。世聪没让他爹多带,怕多了姜来远不乐意。

到了家,卸了东西。姜家没啥好送的,捎回了两只老母鸡,算是不能让人家空手回。送走客人,一切安顿好后,娘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来远拆开信扫视一遍,念道:“嫂及家人一切安好?上次去信告知弟在海军学堂之事,现已安顿完毕,家人也已至烟,吾一切安好。年后正月十二海成兄十周年忌日,如无其他安排,吾等去其墓前祭拜。如可,让送信人捎回口信即可。一切从简,见面详叙!癸卯年腊月十五日。弟,谢葆璋叩上!”听来远念完,他娘说道:“前些天镇上你表舅家孩子从烟台捎回来的信,我本不想麻烦他们,但这么多年了,你谢叔叔还挂念着你爹,当面说道说道,也好。”

来远高兴地说道:“谢叔叔要来,该也是筹划了好久。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关心着我们,来了我也好好感谢感谢他。”

这个年,姜家过得倒有些生气。

姜来远的头名秀才给家里添了些喜气,一扫他爹去世的压抑,现在来远成县学的学生了,在县上也算是有名号的人,他娘也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加上来远捎回来的不少年货,这年过得倒不为难了。还有,他爹故去就要满十年了,就是再多的想念,再多的不快,也该淡多了;另则,过年后他爹原来的老上司老弟兄要来,说是祭拜他爹,实际上是来看他们,也给平淡的日子添了些期盼。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

眨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一,来远全家为第二天来客准备着。县里的快马来报,说第二天彭县令要陪谢大人前来祭拜,并送上纹银十两,作招待之用。本来,谢葆璋写给来远娘的信要简单一些,若一个人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就到了,当天差不多可以来回。况且,他这次来黄县,完全是私人行程,不想麻烦彭县令,但想到自己是军队之人,不和地方长官打个招呼,倒显得不好了;还有,如和彭县令打个招呼,以后对来远一家,或许有所照应。得知烟台水师学堂的督学要来自己治下,虽说是办私事儿,那彭县令自然是不敢怠慢。彭县令是久居官场之人,深知谢督学这些人的能量,大清水军惨败,动摇了整个朝廷的根基,也正是因为仗打败了,朝廷才会更加大投入,拼了命也要把海军做起来。怎么做?往长远讲,办学校培养人才,是重新振兴海军的唯一之路。眼下国疲民弱,朝廷还是咬着牙,把四所水师学堂给建了起来。虽说烟台海军学校一年只招了二十名学生,但以后规模还要扩大,这些人几年后就会是海军的骨干,说直白点就都是当官的,这谢葆璋也在部队里任职,又在学堂里兼任督学,那些人既是他的学生,又是他的兵,几年后,他就会桃李芬芳满天下、学生官员遍四海。到那时,谢督学的号召力,可非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比。还有,这谢督学毕业于天津水师学堂,那同学故旧遍布于海军各部及各地水师,可算是通天人物,更小瞧不得,故彭县令非常重视谢督学的造访。

谢督学见彭县令再三邀请,便更改了行程,先提前一天到了黄县县城,由彭县令陪同看了军防,在县驿馆吃了饭,聊了些时事就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彭县令一行就赶到了县驿馆,陪谢督学用罢早饭,一道骑马往北马镇赶去,随行的四个衙役带着简单的行当,虽不鸣锣开道,基本的威仪还是有的。

昨日里,周师爷早通过驿丞安排心腹之人,密报了北马镇的首富马运来和保长马运多,要他们安排接待。还没到半上午,彭县令他们就到了北马镇东头,就见马运来一行十多人早在等候了,打过招呼以后,他们跟随着彭县令他们的车子进入镇大街,从十字路口往北走三里,到上姜家村。

老远就能看见上姜家村前站了一群人,还没到村前,谢督学就下了车,彭县令一行也都下来。一行人往村里走去,对面的人也迎了上来,为首的是来远娘,边上是两个女儿、来远及一干乡亲,就见她趋步向前迎了上来,谢督学赶忙迎上去,开口道:“可是海成嫂子?”

来远娘道:“你是葆璋兄弟?”

谢督学道:“正是兄弟,兄弟给嫂嫂施礼了。”说完,跪倒就拜。

来远娘忙双手扶起谢督学,道:“兄弟快起来,这样可要折煞嫂嫂了。”随后躬身还礼道,“来远,见过谢叔叔。”

来远忙过来要双膝跪倒,谢督学忙拉着他道:“贤侄,不用跪拜。”来远便躬身施礼道:“见过谢叔叔。”

谢督学侧过身来对来远娘他们说道:“这是彭县令,今儿来一块看望大家。”

来远娘带领家人要跪倒,彭县令慌忙搀扶道:“千万别跪。今天是私事,私事,千万别跪。”众人便躬身施礼。

来远娘在一边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家里说话。”

谢督学回过身来对彭县令道:“彭县令,到家里说话。”

来远把乔先生介绍给谢督学和彭县令,彭县令看着乔先生暗暗吃惊,但见这位虽已五十多岁,但身板硬朗,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着坚定的目光,心中暗想:这位就是朝廷暗中监视的乔先生?虽说那都是十多年前的命令,说是其参与戊戌变法甚是积极,也有人传言其参与拥帝废后,有大逆不道之为。彭县令一直不太相信,如果是参与变法,倒是有可能;如参与拥帝废后,他还能活到今天?况且,自己到黄县这么多年,未曾有人汇报其有出格的言行,但见其有来远这样的学生,不禁暗自感叹,这样的人如何管?寒暄过后,一行人便来到来远家里。房屋内摆好了七八把椅子,乔先生陪谢督学和彭县令等人落座,其他几十个人分别在院子里、街道上等候。彭县令赞赏乔先生教了个好学生,乔先生也赞赏彭县令慧眼识才。寒暄过后,谢督学对来远娘说道:“今天一来是看看嫂嫂家人,二来是给海成哥祭拜,要不,咱先去海成哥墓前祭拜?”

来远娘看了看彭县令,道:“也好,都准备好了,县令大人?”话语中,不知是不是让县令在家里等着。

彭县令是看在谢督学的面子来的,怎可能不去?便说:“先生为国捐躯,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谢督学和彭县令说不用太多人去,其他人在家里等候就行,他们两个,乔先生及姜家人一行人顶着缓缓的北风出了村。虽说已立春十多天,可还是寒气逼人。村西北几百步远,就是姜家的祖坟地,节前刚压的坟头纸还没有褪去颜色,在瑟瑟北风中微微颤着,坟地内立着的枯草来回摆动着,坟前一个个的黑圈该是年前烧纸后留下来的印记。

来到坟前,摆好供养,彭县令掏出昨夜里准备好的祭文念道:“姜军士奉命讨敌,为国捐躯,其忠义可嘉,朝廷一直念念不忘其忠义行为;今其子中头名秀才,为国留栋梁之材,甚为感人。今勇士已去十年,其英名与天地不朽,黄县县令彭前来纪念,望姜军士在天之灵,佑我海军强盛,大清永固。”那彭县令是久居官场之人,卖的就是一张嘴,其语速缓慢,声情并茂,令人不胜伤感。谢督学闻之,不禁泪流满面。

彭县令念完祭词,谢葆璋缓了缓心神,用袖口擦干眼泪,也掏出祭文念道:“海成兄在天之灵有知,弟葆璋前来祭奠。甲午一战,大清海军倾覆无存,海成及众兄弟为国捐躯,而唯兄弟独活。十年来,弟未曾敢忘以前誓言,每每思之念之,无不痛心疾首。今海军得以重建,烟台之学校又复当日盛况,莘莘学子济济一堂,弟每每夜不成寐,夙夜为公,不敢懈怠。想必弟兄们在天之灵,终会护佑大清海军重振雄风,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当念到一半时,谢葆璋眼泪又下来了,拭去眼泪后,哽咽声中又道,“不再受外族之侮。兄之子来远已中秀才,今见之聪颖早慧,深感欣慰,其后必成大器,望兄毋念。愿弟兄们在天之灵安息。”言毕,双膝跪倒,号啕大哭道:“兄弟,想来十年,你在那边还好吗……”谢督学在此坟前大哭,实际上哭的不仅仅是姜海成一个人,哭的是那些一起奋战而牺牲的兄弟,哭的是自己尽心竭力辅佐,但腐败无能日渐没落的大清王朝。谢督学的痛哭,真动了感情,边上的姜家老小也是齐声大哭,彭县令在一旁也禁不住抹眼泪。

好大一会儿,彭县令低下身拉着谢督学道:“督学,督学,不要哭坏了身子。姜军士忠义可嘉,我们记着就是,不可哭坏了身子。”

来远娘听罢忙止住哭声劝道:“他叔,不要哭了,海成在天之灵也知道,有你这兄弟还挂念着他。”其他人也都止住哭声,纷纷来安慰谢督学。

本来,彭县令的意思是去镇上吃饭,但见谢督学不好离开,就没好再说走。那马家兄弟的首富可不是白当的,一个快马回去,拉了一车熟热的饭菜,在来远家屋里、院子里摆了开来。席间,彭县令和身边的人说道:“姜军士为国捐躯,我们原先照顾得不够,以后要对去世军人的家属多多照顾。”

10

冬去春来,很快就是夏天。

夏天的黄县,可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丁百万见世聪学业进步也很快,很为自己的安排得意,暗暗思忖着这么下去,明年就可以参加乡试了。可随着天气的转凉,各种不利的小道消息传来,特别是传言有可能要取消科考,让大家很是紧张了一阵子。

两年前传过停止科考的小道消息,丁百万还亲自问过彭县令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彭县令当着他的面说过那是不可能的,说科考可是立国之本,若是没了科考,怎么选拔官员?果不其然,那些小道消息传了传就没影了,大家也就慢慢不放在心上了。可这次传言不比以往,传得有鼻子有眼。到了秋天,那传言终究不再是传言,一下子变成了事实。

当县学的学监宣布“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的通告时,学堂里如炸了锅般,喧闹不止,有人当场表示死了也不信,大声喊:“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读了这么多年了,秀才也中了,不考举人了,我们怎么办?死了也不信朝廷会这样。”喧闹声沸沸扬扬,不能阻止,学监只好说县衙门口正在张榜公布,学子们一窝蜂拥出去要眼见为实。丁世聪倒没太着急,他看姜来远待着不动,忙拉了他一把道:“来远哥,去看看吧!”

来远道:“既然学监那么说了,还有假吗?”

世聪道:“还是去看看,别人都去,就我们不去,多不好。”

两个人慢慢地边走边聊,世聪道:“这后续安排,对那些中了举的还好,对我们这些刚中了秀才的,可没啥用处。”

来远心中沉闷无比,不想说话,但世聪的话也不好不回,只好说:“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这日本人和俄国人打仗,真使得上面震动了。”

世聪倒显得无所谓,径直道:“也该改改了,我看该把那辫子剪掉最好。”

来远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小心因言获罪。”

他们离着县衙还很远,就见学子们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北关的郑老秀才在外面痛哭道:“老天爷啊!这不乡试了,可怎么活啊!”看他那花白的胡子,沾满了哈喇子,灰尘和着泪水铺在沟壑纵横的脸上,都快分不出鼻子眼了,看了让人心酸。

肥头肥脑的王大户仰天长叹道:“本来到明年就能凑齐捐举人的钱,这考的都不算了,捐的路不也堵死了吗?新政新政,这什么新政,新政不能再晚两年吗?”

听着周边人的议论,来远心里也一阵阵悲凉。是啊,朝廷的一个命令,竟然惹人当街大骂,这命令的权威何来?是不是真的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连骂朝廷都没人当回事了。

来远和世聪两个人也凑上去看看那张贴的东西,但见人拥挤就出来了,正好看到世聪爹也从远处过来。原来丁百万听下人说县衙门口张贴出了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的谕旨,一开始他还不相信,碍于自己身份他也从不凑这样的热闹,但这次不行了,想到儿子世聪的前程,也禁不住跑了出来观望。

丁百万老远见儿子世聪和姜来远从人群中出来,便靠在墙边站立不动。世聪见爹来了,忙道:“爹,你也来了!”来远也打招呼道:“叔父,您来了。”

丁百万道:“我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和说的一样,既然都这样了也别难受,咱先回家歇着,从长计议。”

11

这考取功名的路子断了,对丁百万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只不过是少了通过博取功名来光耀门楣的一个途径;但是一下子拐过弯来也很难。客厅内丁百万爷俩儿就争执了起来,世聪道:“爹,既然要学新学,烟台的学校我不去,我要出国。”

“出国学什么?学那些蝌蚪文、猴子语?”丁百万一听说儿子出国,反对的话立马从嘴里吐了出来。

“爹,我要出国学法律、学商科。”世聪似乎胸有成竹,心中早有打算。

“出国学什么商科?咱祖上从康熙年代就做买卖,也没读过商科。还有,和日本人学做买卖,在咱这里用得上?”丁百万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爹,我要学的是法律,可不是你们那打算盘。”世聪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法律?去国外学法律?在大清可更使不上了。再说,不当官、不判案,学那法律有啥子用处?”丁百万用更直接的话语反驳着。

“爹,亏你还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你怎么想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大清的法律?看眼下这样子,等我学会世界通用的法律回来,恐怕大清的法律就用不上了。”世聪也毫不退让地说着。

“你这是踅摸的哪门子心思?这话可要是杀头的!你要真去,我也不阻拦你。不过,可不能学你那二大爷家的五哥,本事没学着,倒学了一身洋毛病。”丁百万说道。

“爹,可说起来了,我也就去个三年五载,不会给你弄个洋儿媳回来的。”世聪知道爹的担心,前两年,本家五哥世光去日本留学,银子花了不少,本事没学着弄了个日本媳妇回来,族里不让他媳妇进祠堂的事情,弄得二大爷差点没背过气去,后来高不成、低不就,只是待在上海花天酒地,不愿回黄县操心家里的事情,二大爷只剩下生气和给他寄银子的事儿。

丁百万听儿子这么说,知道儿子大了不好管。还有,朝廷竟然把科举都能停下来,看来这世道变化太快了。其实,这几年来他没少琢磨这几个孩子的出路,信息也广,对下一步怎么办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刚才和儿子斗嘴实际上他有的地方是装糊涂,故意留出破绽,试探儿子是不是真有自己的想法而已,但见孩子坚持,也只好说道:“你真要去留学也可。不过,得给你约法三章:一不能剪辫子;二不能参加革命党;三不能娶日本媳妇。”

对丁家而言,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丁百万的万贯家财,使他处理这样的事情不是太难,世聪的境遇不会太差。可对姜来远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选择的路就窄了。他闷在屋里一天没出来,前前后后想了很多。烟台有新学,这黄县也办了几所,可都是教很初级的东西,再去学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出国之事,世聪与自己商量过,那可要花一大笔钱,白花人家的钱也很不合适。还有,现去日本留学的路基本堵死了,世聪出去也是要借道别的地方。回家种地也不太现实,这么多年来也没种过地,怎么着也不能去给人家做佃户吧!来远把这些可能性都一一否定之后,感到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没得选择。

12

“走,出去转转,在屋里可别闷坏了!”夜里,世聪见来远茶饭不思,怕闷出毛病,叫他出来散散心。

来远和世聪两个人在院子里溜达着,月色如水,风仍微凉,突然后面有女人声音:“哥,原来你在这里呢?”

“来远哥,你也在?”女孩的声音听出是很欢快的。

来远回头一看,见是丁佳怡。

这丁佳怡是世聪的同母之妹,小世聪两岁,大额头、高鼻梁、大眼睛,出落得端庄秀丽,特别是胶东人挺拔的身材,引得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说媒者络绎不绝。无奈大小姐不听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都十七岁了还没订婚。丁百万虽觉得是个事儿,却又觉得自个儿姑娘不愁嫁,也就不催。哪承想这丁大小姐见过来远几回,竟然暗生情愫,有意无意以找世聪之名与来远相见。今个儿她听说以后不能考举人了,想必来远郁闷,自个儿心里着急得不行。又听说世聪找来远了,便假装找她哥,赶了过来。

“大黑夜里,一个女孩子出来干啥。”世聪责怪着妹妹。

“哥,这屋里多闷!你们能出来,我干吗不能出来?”丁佳怡虽然是女孩子,但从小没受过约束,和世聪一样,也是读了书的,若是女孩子不用学女工,怕也是能中秀才,考举人的。

“你是女孩子。”世聪本来心中有事,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女孩子怎么了?哥,听你们说以后不读县学了?听说你要去日本?真的假的?”丁佳怡一连串的问话,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怎么知道?”世聪有心无意地回着。

“来远哥!你也去吗?”丁佳怡从小锦衣玉食习惯了,认为谁想去日本留学,就能去的样子。

“我?去日本?我去不了!”来远似笑不笑的脸,在那月光下有些惨然。

“不去日本也好,那么远。”佳怡听得出来远的无奈,但又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佳怡,你快回去吧!小心凉着。”世聪在催她。

“来远哥要去哪里呢?不在这里住了吗?”佳怡很想知道来远要去哪里,很希望他能继续留在这里。

“先回家看看再说。”来远只好无力地回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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