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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黑煎饼(1)

那时候的事就像在眼前一样。人们出工回来,常常发现村子南头的杨树下站了一个破衣烂衫的女人,牵着一条狗。秋天里并不冷,可是她衣服上的破棉絮拖拉到下身,正好遮住那儿的裤洞。往常也有些流浪汉在村子四周徘徊,但没过几天也就消失了。这个女人好像要在这儿过冬了。真是个古怪的女人哪。她头发上沾满麦草,也许夜间钻进哪个大麦草垛子里睡觉。人们收工从树下走过,说笑着,肩上的锨镢丁丁当当碰着,用手指一下女人。她吃什么东西?谁也没见她伸手讨要。有人说秋天了,九月里田野上什么不能吃?只要撅着屁股弯下腰往土里一扒拉就行。有人回忆说他真的看到过地垄上有翻开的湿土,那时候他疑心是什么草獾啦兔子啦。金友说这个女人最好看管住,因为谁也说不准她怎么回事。坏人有时就装成这副可怜模样。你看她夜间吃饱东西,白天往村里瞄,长得那个胖。议论归议论,谁也不跟她接茬儿。红小兵乐于和陌生人搭话,有一天特意背着手问脏里脏气的女人:“你吃过饭了吗?哪儿来的同志?”一边问还伸出手去握手。旁边的狗用舌头舔一下鼻子上的一道红伤,叫道:“汪!”红小兵退后了一步,硕大的头颅晃动一下。女人用手搔着身上,傻笑。一会儿她自言自语起来,那怪异的音调使所有人都愣住了。不错,从口音上判断,她是一个外乡人!红小兵心里咕哝了一句:“?鲅……”正这会儿一阵凉风吹过,破烂的棉絮撩动着,女人闪露出黑红色的肌肤。金友的左拳打在了自己的右掌上,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好几个小伙子不安地互相推搡,又捡起地上的土块乱抛。有一个土块砸在脏女人的头上,她两手抱头哇哇大哭起来。狗狂乱地蹦,但主人手里的绳子拴住了它。赖牙从后面赶过来,老远就骂,人群便散开了。

那个夜晚有月亮,一个白发如雪的青年走上街头,走出巷子,在村边野地上游动。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一个地方蹲下来。狗在暗影里尖叫,鸡像衰弱的老太婆一样哼哼。有一撮月光照亮了他的眼睛:生硬、拗气,像要撞碎石头。他伏下身,伸手到地瓜叶子下掏出一个地瓜,在裤子上抹几下,啃起来。他刚把一块地瓜吃完,忽然发现有人从土里一下子钻出来似的,立在不远处的杨树下——他估计那个人是从村西大碾盘下爬出,顺着阴影溜过去的。最后一口地瓜含在嘴里,他凝住了。那个人矮矮胖胖,黑裤上系着白布条腰带。那一道白色伫留在他眼睛里——它在树下抖动,又横在地上,往前蜿蜒。白发青年根根毛发直竖,咬着地瓜跟上去。不远处就是那个大麦草垛子,那道白色像鱼一样钻进去了。狗叫着,整个垛子都在打战。狗叫声一阵慢似一阵,后来像咳嗽,再后来像唱一首生疏的歌。白发青年盯住焦干的麦草,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碎步跑到杨树下。夜露浇着,脏女人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大口呼吸。生冷的地瓜碍事,他使劲咽下去。他扶着杨树,不知不觉间指甲掐进了树皮中,他还在继续用力,直到绿色的汁水像眼泪一样渗出。这会儿垛子中钻出那个白布带,一出来就狠狠地吐,跺脚。接上另一个影子也扑上来……白发青年紧贴到杨树干上。那个影子发出不甚清晰的哀求声,用力去拉白布带子,被猛地掀翻在地。白布带子飘走了。狗就在影子一边,长嘴巴探过去。白发青年贴在杨树上,一动不动,气也不出。后来他终于站在了黑影旁边。一股邪异的气味扑鼻而来,地上是一摊破棉絮。他只觉得鲜血涌到头顶,两耳嗡嗡响。那条狗在舔偎在棉絮中的脸,一下一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他站了一会儿,又奔向冰凉的地瓜田。

金友老婆小豆夜夜要等金友回来。金友躺到炕上,总要撒下一炕席子麦草屑。小豆埋怨他,他就用腰带抽打小豆。小豆说:“不敢了。”金友不听,把小豆的衣服剥得精光,把白布条腰带拧成结儿打。小豆的号哭声震动四邻,邻居就砰砰啪啪关上木扇子窗。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小豆的叫声有点像黄鼠狼受伤时的哀鸣:吱吱吱!吱吱吱!这个微胖的、洁白的小人儿,刚娶过来那会儿差点让金友高兴得疯痴过去。金友白天出来做活也笑,歇息时对光棍金祥说:“俺不枉为一生啊。”金祥个子高出他一个头,肚子瘪着,腰带刹不紧,肚脐常要露出来。他告诉金友:“五六十岁的人了,还没见过女人哩。金友讲他的小豆,说她真不愧是南边一朵花儿?鲅都这么坏吗?”金友黑着脸应一句:“嗯。”有一次小豆被打得实在受不了,抓起一件衣服跳窗跑了。金友也不追赶,只送去一句:“回来杀了你。”小豆脚不沾地跑了半天,停下来一愣。原来她停在光棍金祥的小土屋后面。小土屋只有一人来高,里外都被烟火熏黑了,小窗像冬瓜那么大。小豆从窗缝往里瞅,先看见一盏油灯,又看见光着身子躺在炕上的金祥。原来他的骨头这么多,什么也不穿,仰着。小豆不眨眼地看,像要把他看醒。后来她一挪脚,地下有什么发出碎裂声。炕上的金祥霍地跳起来。小豆正犹豫着,金祥就赤条条地开了门。小豆低下头跑,被金祥瘦长的两条胳膊一下拦住。他连牵带抱把她整到小土屋里,故意问:“你是谁?”小豆哀求:“别伤天理唻金祥……”金祥暴跳着:“撞上门的!你把官司打到赖牙那里也不怕。”小豆说:“我告诉金友。”金祥不吭声了。但只停了一瞬,就去剥小豆的单衣。小豆用手用脚击打他的要害部位,他的一只眼肿了,鼻子流出血来。后来他跪下,上身挺得笔直,头颅差不多与小豆的眼眉齐平:“豆儿啊,老哥求你了……”说这话时,他清清楚楚见到小豆的一双杏仁眼有多么美丽,里面两匹火红的小马驹子又蹦又咬。小豆鼻子里响了一下,闭上了眼。金祥骂了句粗话,粗棱棱的两根手指在小豆的脖颈那儿一戳,小豆一仰就倒了。

破烂老婆手牵黄狗站在杨树下,成了小村的秋天一景。

出工的人们愿意拿出时间与她交谈,围着她说乱七八糟的话。“你今年多大了?”脏女人咯咯笑:“二十八,骑大马。”人们不信:“看样子四十哩,生过娃唻。”脏女人用手揉揉肚子:“小崽刚揣上,全靠你帮忙。”有人闹了个大红脸,旁边的人全去看他。有人又问:“你是从哪儿来的?”脏女人说:“苦命人哪有家,俺爹是个老水鸭。”大家哈哈大笑。开始赖牙在一边吸烟,这会儿也围过来。脏女人来了兴致,主动说话了:“出门人全靠两条腿,鼻子下面有张嘴……”金友凑过来说:“别听她拉长扯短,是个痴子。”脏女人眼神尖亮地盯住他,喊:“小崽刚揣上,全靠你帮忙。”大伙一阵哄笑。金友用手势骂她,她从地上捡个土块打金友。金祥提着裤子站在一边,说:“听她说话哪像痴人。苦命人倒是真……听口音,千儿八百里外有了。”大家都不吭声了。脏女人用目光寻找金祥,盯住看了一会儿,很认真。金友伏在金祥耳边嘀咕,金祥骂了一句。脏女人嘻嘻笑:“身上热烘烘,虱子一大把。”大家又笑。脏女人又说:“你打我,我就肿,会做针线会摊饼。”赖牙冲金祥嘿嘿笑了:“行啊,是个老婆料子。”金友上去撩起她的破棉絮,用手捏她的皮肉,对众人说:“你看这家伙多胖,还不是偷地里东西吃成的……哎呀臭死了!”金友夸张地蹙蹙鼻子,往一旁躲。玩得差不多了,赖牙问:“你叫什么?”脏女人答:“我叫庆余。”“嗯,这个名儿不错。走吧庆余,跟我们去地里做活儿不行吗?强似天天站着。”脏女人眨着糊了灰土的眼皮:“下地干活咱不愁,不过谁牵狗?”金祥说:“我牵哩。”他真的接过黄狗,带上脏老婆一块儿往前去了。

地瓜田望也望不到边。分割田地的只是一些干涸的沟渠,里面紫穗槐和杂草繁茂。太阳热辣辣悬在天上,地瓜叶儿打蔫了。地边地角上还种了豆子和花生,有人一蹲下就拔花生吃,被赖牙踢了一脚。这天要做的活儿还是刨地瓜,一直刨下去,刨到冰天雪地季节。有人递给脏女人庆余一把镰刀,让她随大家一起割瓜蔓。她的镰刀使得挺熟,一看就知道经常做活。赖牙说:“嘿嘿,是个有用的人。”黄狗在地头木墩上乱叫乱吼,有时跳起老高。金祥冲它喊道:“你妈干活哩。还能老守着你吗?”黄狗哼哼几声,安静一些,前爪伸开卧下了。都说金祥与它和她可能有些缘分。年轻人一迭声地呼叫着,都是关于金祥的。金祥的故事是野地里、牲口棚里的,都是女人听不得的故事。光棍金祥是全村?鲅中的?鲅,是个没有廉耻没有尊严的两条腿牲口。人们曾经把他的衣服剥光,用渠里的稀泥糊起来,再抬着往地上夯。他求饶了,就交给上年纪的妇女。她们脚上从来不穿鞋子,老皮像钢铁一样,手掌粗得像石头,一伙儿伸手按住金祥,问他敢不敢了。金祥像老牛一样在一群妇女中间大声嘶叫,手脚乱蹬。男人在一边对妇女们喊:“加马力呀!”妇女们就一齐用力。金祥瘆人地叫,一会儿就不出声了。他白眼往上刺着,半天不喘气,妇女们面面相觑,说一句:“金祥死了。”撒腿就跑。金祥一下跳起,叉着腰,一个一个往狠里骂。有人证明说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又跌又撞,一绺一绺揪下自己的头发。谁都知道金祥心地好,浑身的毛病都是这个村庄的过。谁给这个外乡人一个女人呢?盘算一下村子的长头发人,都是从外乡带来的、变戏法的捎来的、老辈留下的女娃……村里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姑娘必得嫁在当村。那些当地女人瞧不起这个村的男人,小村就得自己想法儿了。金祥只是许多光棍汉中的一个,他与众不同之处是比同类狂躁数倍,一度不可收拾。曾经有长辈联合商议把他按时吊打,说这样能“去火”。结果金祥空留下遍体鳞伤,脾性未改,如今五十岁了。人们都说金祥是让躁火把身上的汁水烤干了,所以才老得这么快,干黄的脸上没一点油性,皱纹像炕席子编那么密。他慢慢变成如今在地上弯腰做活这个金祥了,瘦长瘦长,瘪肚煞不紧腰带,裤子松脱一截,肚脐像一只出了毛病的眼睛一样瞪着。他专心做活时,嘴角就流出口水来,老要用黑手去抹。他平时少言寡语,忆苦时才有说不完的话。其实他这般年纪在旧社会待不久,也不知瘪肚里怎么积下了那么多苦难,每到了农闲时节,村里人没事了,就饶有兴味地听他忆苦。人们因为有个金祥,度过了多少有盐有醋、火火爆爆、慢声细语的冬天哪!渐渐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有个擅长忆苦的老光棍了。傲慢的当地人万事不求人,只有忆苦要从这儿借人,请走宝贝一样的金祥。有时候与当地人闹摩擦,赖牙就威胁说:“金祥不借哩!”话是这样说,到时候牛车一进村,金祥还得被拉走。在野地里听着年轻人的叫喊声,金祥满面笑容,浑身有力。他挥起镢头刨地瓜,一下连一下把土里的火红瓜蛋钩出来。从土上的裂纹可以判断那些瓜有多大、藏在什么方向,所以金祥从来不伤瓜。他的脚前宽后窄,就像镢头的形状一般。泥土盖到他的脚踝,他像站在棉花垛上一样摇晃不停。

一群老婆婆跟在男人后边,用一把锈刀切瓜干。她们每人带一块柳木板子,把刚刨出来的地瓜切成片片,然后摊在泥土上。瓜干经过几个晴天晒干了,那就是村里人一年的吃物。瓜干盛在紫穗槐编成的囤子里,囤子的衬里是黄泥。当瓜干老老实实趴进囤里,人的肚子才算有了保障。囤子搁在土坯上边,土坯空隙里做个猫窝。这样瓜干就不怕湿气,也不怕老鼠。瓜干安安稳稳等着进肚哩。秋天是收获的喜庆日子,也是出祸患的日子。如果瓜干在变干之前挨上一场连阴雨,那么瓜干就变成灰色、黑色,咬一口苦涩涩。“老天爷今年让咱吃苦食啦。”满村里的人都这么喊。每个秋天都要遇上连阴连雨,这是庄稼人的命啊。老婆婆们的刀哧哧哧响,闭着眼也切不了手,一年一年早干熟了。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叹气,有时捡一片鲜瓜干儿嚼嚼,说:“甜饼似的。”这样的甜饼儿吃一口没一口了,一个个年岁大了,六十、七十,能有瓜干吃也就不错了。有的吃就是好年成。老婆婆擦着风泪眼,回忆十年八年前的事儿。她们都说如今的瓜干没有过去的有滋味儿了,兴许是地瓜品种改良坏了——那会儿的地瓜是红皮白瓤外加一道紫圈儿,甘甜甘甜。瓜干不孬啊,庄稼人就盼个好瓜干哩!说到鲜地瓜,一个个啧嘴,那是软软和和的东西,没有牙的老婆婆最喜欢了。可惜这样的瓜儿吃不久,因为天一冷它们就生黑斑、腐烂,老天爷逼你把瓜儿切成瓜干呀。哧哧哧,哧哧哧,老婆婆们刀子不停,一会儿挪动一下木板,往前走几步。她们身后撒开一片白银元,在阳光下亮晶晶。年轻人的叫喊她们充耳不闻,都知道是滚烫的血烧的。人越年轻血越热,摸一下烫人,烫得他们疼了,就蹦、就叫,闹些事情。她们都是村里的老星宿,什么不知道,一扳手指就数出十几个风流人儿。那些人哪,有男有女,有的作古了,有的如今还活得挺好,中午提上马扎在街头晒太阳。人老了,廉耻也老了,互相也不瞒什么,有时咕哝一句:“那个坏东西,你不知他身子有多重,石头!”老婆婆抹抹眼,呻吟几声,说人哪,还不就是瓜干化成的力气、化成的血肉心计、化成的烦人毛病?不吃瓜干,庄稼人也就绝了根了。她们有时手打眼罩往前望,见金祥高高扬起镢头干活,再听听年轻人的喊声,说:“金祥今儿个欢了。”

人们歇息时到处点火烧东西吃。田野里乌烟瘴气,焦煳味儿混着粮食香气飘散,让人心满意足。这是庄稼人用汗水换来的,吃呀,吃刚刚从土里扒出来的哩。上岁数的老人也像年轻人那样一步三蹦,捧着两个地瓜抖抖地往火堆上放。有人逮着大肚蝈蝈和蚂蚱,也放进火里烧。刚刚烧熟的地瓜瓤儿又白又干,别有一种香味儿,老婆婆咬一口,烫得哦哦叫,还是伸长脖子吞下去。“多好的瓜儿,”她们冲赖牙笑,“今年瓜儿比去年还甜。”赖牙没好声气,他在专心烤一个豆虫,烤得圆滚鼓胀,直流黄油。他记得这是有大滋补的东西。脏女人庆余用烧熟的东西喂黄狗,蹲下来跟狗说话。她背向大家,远远的,人们可以望见破棉絮间露出的臀部。金友吃着豆子啧着嘴,说:“来劲。”有个头发雪白、长了一双执拗的眼睛的男青年扫了金友一眼。金友感到一阵灼痛。白发青年又吃了一口东西,到一边去了。金祥一边吃东西一边夸庆余:“勤苦人家出来的,没错,看看拿镰的架势就知道。”赖牙嗯了一声:“兴许是。”金友摇着头:“那也得盘查哩,咱这地方离海不远,说不准……”“睡你祖宗。”金祥骂了一句。庆余喂完她的狗,转身朝这里走来。她一步一扭,两条胳膊一摇一摆,破棉絮也跟着甩,大家都痴呆呆地看。庆余接上唱起来,咿咿呀呀,怪腔怪调,两只眼一会儿斜向这边,一会儿斜向那边,大家突然意识到她仍旧是一个痴人。金祥说:“她是高兴呀,高兴咱这个村子收留了她……”赖牙瞥金祥一眼。庆余扭到近前,又黑又粗的长腿一撩一撩的,老婆婆扭过脸:“呸!呸!”大家哄笑。庆余正高兴,突然用手捂住胸口,呕吐起来。她的脸有些黄。“病哩!”有人喊。庆余坐下,又呕了两口,接上嘻嘻笑了,拍拍小腹。“天哪!”老婆婆们凑到赖牙跟前,比划了一会儿。年轻人追问队长:“什么?什么?”赖牙暴跳起来:“都他妈给我做活去!”

天凉下来时,谁都看出杨树下的女人肚子大起来了。她的头发脏得五步之外都闻得见臭味儿,上面落满了鸟粪和草屑。有蜘蛛在上面绕丝,她也不赶。脸色蜡黄,灰尘在额上积起了巴掌大的一片。有人亲眼见她伏下身子,在车辙沟里喝积存的雨水。田野里可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也没人见她进村讨要。黄狗一天到晚卧着,瘦削不堪,都说它饿得站不起了。可怜的外乡人哪,你来路不明,口音怪异,这个村庄没人敢收留你。你流浪去吧,这里不是你的最后一站。你不信吗?你还要等待吗?你一言不发,再也不像九月里那么手舞足蹈,腹中的娃娃在折磨你哩。那是一年里最富庶的九月啊,你吃得饱睡得好,黄狗也跟着长膘。如今的风凉了,再挨下去就会有霜冻、雪、冰……你一言不发地站在杨树下,是这个外乡人集聚的小村庄在考验你的耐性,还是你在检验小村庄的耐性?一片片叶子落下来,沾在头发上,打在破棉絮上,又被冷风卷走了。你的一双黑脚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行人都窥见了血红的肉色。你用一束柳条扎着腰,棉絮再不飞扬,牢牢地、紧紧地护住腹部。你的手隔着棉絮抚摸那个不知姓氏的生命,十指颤抖。怨恨和希望都装在眼里,你的目光投向炊烟升起的村子。半夜里、中午,碾盘上传出的吱扭声把你从疲惫中唤醒。鸡鸣狗叫,那个村庄的人弓着腰向田野走去,故意不走这条弯弯的路。下雨了,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比冰还凉,洗你的头发、身子,棉絮吸饱了水,像是给你披挂起百十斤的大铁索。你摇摇晃晃,一个深夜,又一个人钻到了麦垛里,你将他咬伤了。往常你都指派黄狗去干,这次非得使用自己的牙齿不可。金祥两手抖着去找赖牙,要把树下的庆余接回来过日子。户口簿上咋落?赖牙问。鬼!金祥说。事情又拖了半月,金祥快要跪下了。赖牙掀开窗子骂了一句什么,让金祥成亲去。三五个人拉个地排子车,像拉金祥出去忆苦那样,把浑身哆嗦的脏女人庆余拉进了村,拉到小土屋门口。这儿已经围了全村的人,金祥就在村人花花色色的目光下,一个人把庆余抱进了屋子。有一句话给关到了门外:“还行。金祥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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