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恍惚间以为她是雪地里的仙子，待看清她红扑扑的脸蛋，才回神道：“无常呢？”
史香道：“只怕……他受了很重的伤。”从衣袋里摸出一把白莓递给他。
她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泪珠。龙少感激地瞧了她一眼，并没有去接白莓，而是飞奔而前，柔声道：“你到崖壁下躲好，等我回来。”不及看她藏身，已飞身往微知院来，耳听史香的声音越来越远，隐约在说：“别去啦，你会没命的。”
龙少心道：“不，该没命的是他们。”远远见山崖上断壁残垣，白雪覆盖下仍能见着遍地的焦木，登时怒极，四野一扫，并没见着半个人影。
雪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像一条长蛇。一边跑，脑中一边闪过修习过的术式，真力化成的刀叉剑戟，纷纷透过敌人的心脏，余力钉入雪地，钻入了地皮。
一直跑到废墟旁边，方慢下来，四处搜寻敌人的影踪。雪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脚印，偶尔可见一滩暗红色的血。墙角歪躺着一架烧焦的尸骨，骨架下埋着半块有裂纹的翡翠。
是小师弟的佩玉，虽竭力打住念头，奈何脑中仍是不断忆起小师弟的音容笑貌。心中悲痛，只盼峰上还有其他师兄弟活着，尤其是苦行。
来到院前，才见支起思过小屋的三根干木早已燃起熊熊大火，转眼就要断裂。忙奔到崖前，才见思过小屋的门扉早已不知去向，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屋中，一动不动。
衣袍如旧，的确是谢老先生！
忽听侧后一人道：“别动。”回头看去，一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缓缓走出，右掌握着无常的脖子，提至崖边，冷冰冰地道：“我数六十下，你方可以救人，否则，我就将无常扔下断崖。”
无常的脑袋耷拉在一边，眼皮无力地抬了一抬，似乎就要死了。被黑衣人提着，好似猎人手中的野兔。
龙少大骂道：“恶贼，放开他。”
黑衣人不答，口中数道：“一，二，三……”
龙少脑中念头急转，瞅瞅无常，又瞅瞅小屋。三根干木已燃烧过半，还能等六十下么？无常终归活不了了，何不先救谢老先生回来？正想使出移形换影，一道蓝光打来，直逼脚背。龙少忙后退两步，便见蓝光落地，溅起一片白色的雪花。
黑衣人“哼”了一声，阴恻恻地道：“六十数之后，我大可以放了无常。十二啦，十三……”
龙少仿若不闻，脑中思虑万千，终究并无两全之策。看着燃烧的干木，呼吸越来越重，心道：“无常先生，对不住啦，我不能弃谢老先生于不顾。”
忽听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我们……活不了啦，快走。”
是无常的声音，虚弱含糊，仿佛是风在窃窃私语。龙少心中一片茫然：对他一点悲悯也没有么？一点不伤心难过么？心中动摇起来，一时没了主意。
“二十八，二十九……”
两难之下，紧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忽听嘎嘣一声，三根干木弯折，中间的木心将断未断，小屋往下倾斜，几块早已朽坏的木板随即掉落深谷。
黑衣人“呵呵”笑了两声，继续数道：“三十六，三十七……”
龙少心中一慌，知贸然过去，小屋必塌落崖底，忙化出一把飞刀来，朝屋顶打去。两块木板粉碎，掉落深谷。接连两刀，又砍掉四五块木板。
“四十五，四十六……哼哼，你打落屋顶，就能多撑很久么？”
龙少道：“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六十个数也快了。”又打出四五道蓝刃，将小屋两边的木板尽数打落。天光洒在木地板上，照着谢贤瘦弱的身躯，照着他口角凝结的血痂。雪花飘落，沉入浓稠的血泊里。龙少喊道：“老先生。”
木地板上的人一动不动，白发丝随着寒风轻轻飘扬。
“五十七，五十八……”
木心越燃越细，小屋微微摇晃，坠落就在顷刻。龙少深吸了口气，当即仰天呼哨一声，低头一刀，砍在左侧干木上。嘭嚓一声，左侧木头断裂，小屋左斜，谢贤的身躯随即滑落深谷。余下两根干木也齐齐断了，小屋四散坠落。
空中一黑影如箭离弦，疾射而下，正是小弟。
黑衣人双眼也看直了，万不料龙少会行此险招。怒道：“好狡猾的小子，原来早有后手。”
龙少道：“逼不得已，哪里是什么后手？”低头看去，却没见着小弟的身影。一时呼吸也似没了，实不敢大口喘气。
黑衣人拎回无常的身子，放在崖边，道：“你以为差遣飞骑，就可以救到人了么？”
龙少暗暗循环真力，严阵以待。视野里仍然看不见小弟的身影，崖底的一切都没了声息。时间仿佛静止了，雪花也似落得慢了。渐渐的有些心灰，难道小弟竟没赶上么？
黑衣人道：“想不到堂堂的落雁峰主，昔年的云中之鹤，竟落得这般下场。”
龙少不答，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崖底。漫山遍野的雪花，填得视野一片模糊。一个小黑点缓缓上升，显得十分吃力。是托了谢贤的小弟么？
黑衣人也聚精会神地瞅着崖底，看着那个黑点，心中惊疑不定。
黑点慢慢变大，却终究不过巴掌大小，龙少一掌挥开下方的雪花，才看清是一只缺了半截翅膀的饕餮鸟，飞得歪歪斜斜，上升十分缓慢。忍不住飞出一刀，将那饕餮鸟切成了两半。心中一阵失落，小弟究竟去了哪里？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瞅着瘫在地上的无常，道：“已过六十之数，你可以去救人了。”轻轻一脚，将无常挑出一丈之地，重重摔落。无常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便没了动静。
龙少骂道：“混蛋。”强吸一口气，真气灌入下肢，骤觉身体一轻，向黑衣人冲去。黑衣人“呵呵”一笑，伸出右掌，一股冲劲如墙逼至。心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本以为这少年已被拍飞出去，可斜眼看时，竟不见了他的身影。稍觉意外之际，忽觉身后一股力道袭来，小而迅猛。忙于身后撑起真力伞，背心一痛，已被蓝刃打中。登时大怒，回身两掌，气劲如洪流大浪，直奔出六七丈方止。
空中登时少了一大片的雪花，说不出的诡异。他回过身来，仍没见着少年，周遭气流迅速，冷风裹着身体，心神明显地感知到，少年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心中一震，莫非是叱咤江湖的移形换影术？
三四股力道自前后左右打来，直逼身体各处要害。
黑衣人大喝一声，身上气劲鼓动，似有还无，将袭来的三四股力道悉数挡下，道：“小小把戏，吓唬谁来？”气劲相击，有淡蓝火星四溅，又扑开了一大片的雪花。
龙少展开移形换影的身法，连施暗手，脚下越来越快，不断打出蓝刃去。
黑衣人大脚一跺，气劲外鼓，道：“臭小子，有完没完了？”腰身扭转，飞速旋转起来，像个庞大的肉陀螺。气劲愈发鼓实有力，好似一道风墙，层层外推。龙少立足不定，脚步向外滑移，便离着黑衣人越来越远。忽觉那气劲一冲，似拳头般捣来，顿觉胸口一痛，身体便似风筝般，远远地摔了出去。
黑衣人停下身来，道：“小老鼠，还想跑么？”
龙少在地上滚了两滚，浑身咯痛，喉咙好似被堵住了，呼吸不过来。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世界好似没了声音，灵魂正一点一点的逃离身体。屈曲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当即跳起身，装作若无其事，道：“我要你血债血偿。”盯着黑衣人的脸，苦思败敌之计。
忽听崖下咕的一声雕鸣，不悲不郁，一如平常，难道老先生安然无恙么？正想奔到崖边，一股气劲陡然袭来，忙后退两步，气劲撞在地上，激起一大片的雪花。黑衣人道：“想看么？先过了我这关。”连发两拳，气劲呼呼而至。
龙少不敢怠慢，一一避过。心中挂念谢贤安危，心急得一刻也等不得。可每每将到崖边，都被黑衣人凌厉的杀招阻住，只好退回。知自己术艺浅薄，不宜远战，便只闪躲，并不还手。
黑衣人道：“小兔崽子，你不是很厉害么？再来砍我一刀试试。”攻势愈发凌厉，空中的雪花都似断了层。
龙少怒道：“今日必要杀你。”一不留神，小腹一痛，又滚翻在地。便见黑衣人奔到了崖边，低头看去，脸上满是惊疑之色。嘴唇翕动，似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龙少心中大喜，莫非谢老先生还活着？又见黑衣人脸色一变，骤然拍出两掌，龙吟虎啸声中，两股劲力直奔崖下。
龙少心知不妙，忙奔到崖边，便听小弟咕的一声痛叫，凝神看去，小弟身子打斜，翅膀扇动无力，竟越飞越矮。而雕背上，并没有谢贤的身影。心中一痛，忙使出一步追魂，一刀砍向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向后滑开两丈，道：“故技重施，还有个屁用。”
龙少不答，一步追魂紧接一式天外飞仙，两把蓝刃同时打向黑衣人的后心。黑衣人撑起真力伞，气劲将蓝刃一并挡下，道：“竟小看你了，这两手倒还有点看头。”
龙少一边攻击，一边注意着崖下动静，七八个回合后，终于又听得咕的一声。忙奔至崖边，喜叫道：“老先生。”往下一跳，就站在一丈低处凸出的岩石上，凝神聚力，只待黑衣人追来。
黑衣人只道龙少要乘雕逃跑，忙奔至崖边，人虽未见，气劲先发，鼓足劲力拍出两掌。这才注意到空中无雕无人，正自疑惑，忽觉下巴一痛，一道蓝刃穿上，登时由颚至眉，拉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龙少偷袭成功，身子拔地而起，一拳打在黑衣人的下巴上。黑衣人痛上加痛，登时“啊哟”一声惨叫，仰天摔出。
